第8章 新月
新月
江安瞳看着癱在沙發上的一群醉鬼,腦袋突突地疼。
她就不應該答應在她家辦趴地的。
陳姨扶着幾個人歪歪扭扭地走出去。
應韋浩整個人喝得已經神志不清了,口無遮攔地逼逼:“我我……跟你們說啊,喬妹那爹,絕對……對的他媽不是好鳥,一看就是他媽出……出……軌。”
話說到一半,就被陳歲的捂了嘴一把推出去。
“閉嘴吧你,再說今晚讓你睡大街。”
應韋浩遲鈍了一秒,開始鬼哭狼嚎。
“不行啊陳歲歲,我……我這麽可憐,怎麽能讓我睡大街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興許是被這個稱呼惡心到了,陳歲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打得應韋浩一哆嗦,兩個人舉步艱難地互相攙扶着走了。
江安瞳看了眼重歸于寧靜的別墅,沙發上喬影卧坐在角落,阖着眼,嘴裏稀裏糊塗地念叨着什麽,說着說着就突然止不住地掉眼淚。
江安瞳知道她在說什麽,也知道她為什麽哭。
江夢涵湊過去看沙發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問:“江安瞳,喬影姐姐是不是挺不高興的。”
江安瞳嘆了口氣,點點頭:“是啊,她很難過。”
江夢涵眨巴眨巴眼,疑惑道:“為什麽啊,今天是喬影姐姐生日,我還給她挑了三個蛋糕。”
江安瞳睨她一眼:“小孩子管那麽多幹嘛,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你快點上樓洗漱睡覺去。”江夢涵努努嘴:“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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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姨送完那群醉漢,回到別墅裏準備打掃衛生,她看到沙發上躺着的人問了句:“小江啊,小影今天住這裏?”
江安瞳點點頭。
陳姨瞅瞅喬影泛紅的臉頰,不放心地說:“小影體質不好還喝這麽多酒啊,家裏好像沒有蜂蜜水和解酒藥,到時候明早起來她頭會痛,要不我現在去買——”
江安瞳打斷她的話:“我去買吧陳姨,”她環顧四周的一地狼藉,“你先打掃吧。”
“我也要去!”
江夢涵舉起手。
江安瞳剜她一眼:“給我待着,買個藥也要跟着,事兒真多。”
江夢涵委屈巴巴地盯着她。
江安瞳選擇無視,抄起桌上的手機往外走。
十一點半。
臨潭華府外一片通明,燈火光交織相映,晃得她眼睛疼。
她花幾分鐘饒了一圈,走到最近的一家藥店買了藥。
她出了藥店,後面是被樹叢遮擋出的空地,割裂出一方昏暗的天地,與街邊的燈火渭泾分明。
她隐隐約約聽到了咒罵聲。
“不知好歹的賤種,裝什麽裝,最他媽看不慣你這種人。”
“聽說福利院長大的?”
“他不是還住別人家裏嗎,估計那女的都被他上過好幾次了。”
……
江安瞳眯着眼朝裏望,四五個人圍了一圈,為首的人揪起中間瘦削的人影就是一拳下去,發出了一聲拳頭與皮肉碰撞的厚實聲音,對面悶哼一聲,脖子被一只手掐住按在牆上,身後的人上去重重地踹他肚子。
江安瞳緊盯着黑暗中那人的身形與輪廓,突然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
照片。
溫時因。
她眉頭一皺下意識地走了進去,塑料袋發出聲響,惹得那群人回頭看她。
少女拎着袋子,伫立在他們面前,目光掃視着面前一幕。
溫時因背靠着牆,滿身帶血,眸中晦暗不明,陰沉地盯着那群人。
金一輝認出了她,脫口而出:“江安——”
話沒說完,被人打斷,江安瞳目光掃過他的臉,思忖片刻,眉頭輕輕一挑:“你是……金一輝?”
金一輝有點詫異:“你知道我?”
江安瞳勾唇:“對啊,金武的兒子嘛。”
金一輝:“你別管閑事我就當你路過,放你走。”
江安瞳一動不動,她朝他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眼睛眯起,唇角上翹,在這昏暗不清的環境下,這個笑看着有些滲人,像奪命而又妖冶的鬼魅。
看得金一輝一群人一怔,仿佛被震懾住了一般。
她嘴裏慢慢吐出幾個字:“那如果我偏要管呢?”
金一輝回過神來,看到她這副不知好歹的模樣,舌頭抵住臉頰裏的軟肉:“那老子連你一起揍。”
溫時因皺眉,轉眼看着氣定神閑的少女。只見他她緩緩開口:“喔,打之前提醒你一下,金武最近那公司快不行了吧?你說,該怎麽辦呢?”
金一輝瞳仁一縮。
江安瞳嘲諷地笑了笑:“家都快沒了,還想着當□□老大呢,你應該回去想想怎麽多幫你爹搬兩塊兒磚。”
金一輝一噎。
他們家最近面臨着破産的危機,撐到現在已經是風雨飄搖,唯一的生路就是找資助援救,偏生找的那家姓江,今兒個就讓他碰上了江家的大公主,而且還以家族存亡來威脅他。
他知道面子可以沒有,但是錢沒了就完蛋。
過了十幾年風調雨順日子的少爺無法想象自己家破産會是什麽場面。
會很慘。
什麽喝酒泡吧帶妹通通沒了,外面還有一堆他招惹過等着自己老爹給擦屁股的人。
金一輝擰着眉頭咬咬牙,帶着那群人忍氣吞聲地走了。
江安瞳揚了揚眉,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
他身上是照片上那件眼熟的白T恤,衣角和領口都染上了血跡,暈開一片紅。
“喂,溫時因,你怎麽這麽容易被人欺負啊。”
江安瞳手裏的塑料袋摩擦,在靜谧的黑夜裏發出刺耳的聲響。
溫時因一聲不發,少年垂眸,面色蒼白,血色全無,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
江安瞳皺了皺眉,發現不對勁:“你怎麽了?不就被人揍了嗎?你不會要死了吧?”
溫時因渾身顫栗着,嘴裏緩緩吐出幾個字:“胃疼。”
江安瞳眨眨眼:“啊,胃疼,”她瞥了眼旁邊的藥店,“那個,你等一下。”
少女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又匆匆忙忙趕回來,手裏拿着杯溫水拎着藥袋子,蹲在溫時因面前。她把水遞過去,開始拆藥的包裝。
溫時因擡眼看她,眸中寒光閃爍,黑夜裏看不清情緒。
江安瞳把拆好的藥給他,發現對面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地別開眼:“看我幹嘛,吃藥啊,疼傻了吧你。”
溫時因垂下眸,默默地把藥就着溫水喝了吃了下去,一聲不吭的。
江安瞳眯了眯眼。
感覺這人被欺負以後好乖。
她可能是瘋了才會把溫時因和乖這個字聯系起來。
但事實就是溫時因衣服臉上都帶着血,就看着她,讓他吃藥就吃,什麽話都不說,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看了真的很想讓人糟蹋一把。
江安瞳及時打斷了自己這個邪惡的想法,出聲打破寂靜:“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在競賽?”
溫時因掀了掀眼皮看她又朝她身後看去。
江安瞳順着他的目光轉過頭去看。
身後不遠處是一片晃眼的燈火,樹影搖曳,遮蓋住了“亭州橫靈三中”幾個字。
她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你在這競賽啊。”
對面微微點了點頭。
江安瞳低下頭塑料袋裏掏出碘伏棉簽創可貼,最後嫌東西太多幹脆直接連袋子塞給溫時因。
他看看懷裏的袋子,又看看她。
“你自己上個藥,到時候回學校老師看到他的寶貝年級第一被人打成這個樣子不得把三中掀了。”
江安瞳找了塊地方坐下來,手拖着下巴,吊兒郎當地說。
溫時因打開碘伏,用棉簽伸進去沾了沾,抹在血淋淋的傷口上。
江安瞳盯着他沾血的手背上凸起的骨頭,良久開口:“喂,你到底幹了什麽事兒啊,這麽招社會哥記恨。”
溫時因擦藥的手一頓,深棕色的藥順着手臂流下來,滴落在地上,他擡眼看她,眸光淺淡,一言未發,又低下頭把碘伏蓋子旋緊。
江安瞳微微側頭,眯着眼:“不說是吧?不說我也猜得到。”
她手指輕點臉頰,緩緩開口:“你被人表白了。”
溫時因睫毛微微顫動。
“你拒絕她了。”
“她找人打你。”
言簡意赅。
溫時因皺眉盯着她。
江安瞳抿嘴,笑得眼睛彎彎,有一絲微弱光線映照在她深棕色的發絲上,襯得整個人明亮又鮮活。
“我猜對了吧。”
她沾沾自喜地說。
溫時因囫囵應了一聲,把東西塞進塑料袋,扶着牆壁站起身來,似是想把東西還給她。
江安瞳伸手擋了一下;“給你了,我拿着也沒什麽用。”
他點點頭,唇中吐出一句冷淡的“謝謝”,走時與江安瞳擦肩而過,帶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淺淡茶香味,剎那又消散地一幹二淨。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淡漠,平靜,無波無瀾,好似易散的晨霧。
溫時因拎着袋子朝三中方向走去,身影逐漸消融與一片慘淡的燈火中。
江安瞳轉頭盯着那個不遠處的背影,在稀疏的火光裏顯得單薄挺拔而又格格不入,帶着滿身涼薄和孤傲。
她看不懂眼前這個人。
他淨如白紙卻又仿佛陷于深淵。
她不知道他有怎樣的過往,她也沒法想象,到底有什麽經歷可以塑造出這樣冷淡而又破碎感極強的人。
“不知好歹的賤種,裝什麽裝,最他媽看不慣你這種人。”
“聽說福利院長大的?”
“他不是還住別人家裏嗎,估計那女的都被他上過好幾次了。”
……
江安瞳腦海中突然閃過金一輝那群人的話。
她微微蹙眉,看着手裏的解酒藥,又想起喝得爛醉流眼淚的喬影。
江安瞳自認為是一個不怎麽傷春悲秋,也沒什麽同理心的人。
朋友家庭不睦,她沒法體會,更不懂怎麽去安慰排解,索性就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過問。
她從小就見過名利場中的虛以委蛇,見過人情世故,見過家庭裏因為各種各樣原因的分崩離析。
見過許多世俗種種的不堪。
可她從沒設身處地地去體驗過這些滋味。
她被保護得太好了。
到現在,她似乎有那麽一點感受到了每個人身上所籠罩着獨屬于他們的人生悲苦。
但這些也有些虛無缥缈。
她一個人在那站了很久,目光沒有聚焦地盯着不遠處早已空無一人的燈火處,照在眼前是一片迷糊朦胧的柔黃色,她心中陡然劃過一絲茫然無措。
她好像明白自己算是何其幸運。
幸運地在愛與鮮花編織而成的搖籃中緩步長大,也從未遇到過暴烈襲人的風霜雨雪。
或許也遇到過的。
只是在家的庇護之下,從未波及到她分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