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峨眉月
峨眉月
朝日初上,華光滿地。
校運動會這天氣溫直線上升,高地出奇,清晨地空氣中就已經泛着惱人的悶熱。
黑色轎車停在十四中門口,開門伸出一只纖細筆直的腿,江安瞳從車上跳下來,捋了捋身上有點發皺地白色襯衫和黑色百褶裙。
她頭上戴着黑色鴨舌帽,鼻梁上夾着一副看起來酷斃了的黑色墨鏡,嘴裏叼了袋巧克力奶,肩上松松垮垮挂着一個書包,手裏拽着領結帶子。
江安瞳一邊喝奶一邊慢悠悠地晃蕩進學校。
突然她感覺墨鏡被人推了一下,歪了。緊接着身後傳來欠揍的聲音:“呦呦呦,這是誰啊,這麽帥。”
趙凡宇一蹦一跳地竄到江安瞳前面,白色襯衫一半沒紮進西褲裏,掉出來一大截垂在膝蓋上,領結散在胸前,像個口水巾,頭發噴的發膠油的像八天沒洗頭。
江安瞳掃了一眼對面的穿搭,把墨鏡摘下來,咽下嘴裏一口奶:“你剛剛去敘利亞打仗了?”
趙凡宇鄙夷地“啧”了聲,憤憤道:“你懂什麽,小爺我這叫時尚!懂嗎?時尚!”
江安瞳不想接話。
這種時尚對于她來說為時尚早。
趙凡宇一拍腦袋,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我爸讓你舉班牌。”
江安瞳把奶一口氣喝光,順手丢進旁邊垃圾桶,發出沉悶一聲,她面無表情地拒絕:“不要。”
“為什麽?我想舉還沒得舉。”
“那破牌兒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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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實話,上學期的秋季運動會,江安瞳被忽悠拿着班牌領着班級在操場溜一圈,手痛了一個星期。
那牌子不知道什麽神奇材質做的,重得跟灌了水泥一樣。
而江安瞳又是一個從小就吃不了什麽苦的人,她從此把舉班牌這件事列入人生黑名單裏。
“那不行,老班欽定的,你得自己跟他說。”趙凡宇搖頭晃腦地說。
江安瞳瞥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那就說呗。”
江安瞳拐過樓梯角,敲開辦公室的門,撲面而來一陣空調涼風,吹得她四肢百骸都透着隐隐的涼意。
她想着到時候溜來這裏玩手機應該還不錯。
定眼一看,裏面烏泱泱堆了一群人。
全部都是漂亮女生。
她突然有種踏入狼窩的不妙預感。
她朝着那群說說笑笑的女生瞄了眼,有幾張不認識的面孔,不像是十四中的,轉而收回視線停在趙恒桌前。
小老頭聊的熱火朝天轉頭看見來人,眼睛一亮,跟旁邊一個江安瞳沒見過的老師指指江安瞳:“諾,我們班舉牌兒的來了。”
趙恒樂呵呵地朝江安瞳說:“來了啊,剛想找人叫你,結果自己來了,這不剛好。”
他指了指隔壁座位的老師:“三中的主任,叫老師好。”
江安瞳眯了眯眼。
這個場景有點像“來,這是你遠房表姑的二舅的嫂子的阿姨,叫人”。
江安瞳尴尬地笑笑:“老師好。”
三中主任是個漂亮的女老師,看見江安瞳笑得眼尾漾起一圈皺紋,她擡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和藹可親道:“小姑娘真漂亮,叫什麽啊?”
看着她的笑江安瞳感覺有點詭異。
“江安瞳。”
她幹巴巴地回答。
江安瞳生出一種十四中終于受不了她要把她賣了換點錢的感覺。
三中主任又開始笑,她看着江安瞳:“好名字,好名字,”她指了指那群湊成一堆的姑娘,“來來來,快過去跟小姑娘們熟悉一下。”
看吧看吧!!!
這麽快就要讓我跟她們熟悉一下,下一步就要開始談價錢了,再然後就是讓這群女的喝個水睡一覺,醒來十個人湊不出一個腰子。
十四中你好狠毒!
江安瞳視線茫然又警惕地掃了掃那群女生,她們也齊刷刷朝這邊看過來,在竊竊私語。
她又轉過頭看着趙恒,滿腦袋問號。
趙恒扶了扶眼睛,有點驚異:“你不知道?”
“我知道啥?”
“學校鮮花隊啊。”
江安瞳:“?”
鮮花隊?
不是人販子大隊?
趙恒擰着眉,拍了拍桌:“臭小子,傳個話都傳不明白,要他幹嘛用!”
江安瞳也這麽覺得。
他才最應該被賣了。
他清了清那口陳年老痰,慢悠悠解釋道:“今天校運動會,三中有個交流班會一起來參加開幕式和運動項目,學校還挺重視的,就讓每個班舉班牌的女生和交流班組個鮮花隊走過場。”
交流班。
江安瞳其實挺想問一句有沒有直流班。
但迫于外校老師火熱的目光,這麽說可能不是那麽尊重人家,話到嘴邊她還是及時剎住了車。
“你呢,到時候跟着這群人排練,結幕式上操場上溜一圈就成。”
江安瞳抿抿嘴,有點別扭:“我有拒絕的權力嗎?”
恒面色一僵,肉眼可見陰沉了幾分:“你還想着拒絕?這種好事別人要還要不到,給你還不樂意?”
“那怎麽不給樂意的人呢,偏找一不樂意的。”江安瞳底氣不足地小聲嘀咕了句。
陸雨妍站在人群裏,看着江安瞳,笑了笑。
三中主任在有點限制這小姐發揮啊。
放平時早就已經張牙舞爪把東西王桌上一拍嚣張地說老子不幹了。
趙恒沒聽清江安瞳說的話,他湊近了一點,皺巴着臉問:“你說什麽,說大聲點不行,我一把年紀聽不清啊。”
江安瞳也把頭湊近一點,兩只手合成一個喇叭放在嘴邊,對着趙恒耳朵吸氣醞釀一番道:“老、師、我、說、那、個、牌、子、太、重、了、我、拿、不、動!!!”
大得震耳欲聾,大得響徹雲際。
趙恒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音量吓得身體顫了顫,腳底生風,輪滑椅劃出去兩米遠,一臉驚恐地飛到那群女生面前,沒坐穩一屁股摔到地上。
女生們憋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辦公室頓時嘻嘻哈哈一片。
趙恒急得臉都綠了,着急忙慌地坐起來用腳劃拉兩下尴尬地回到桌前。
江安瞳看着和剛開學他兒子如出一轍畫面,貝齒咬着下嘴唇辛苦地憋笑。
他脖頸紅了一大片,暴跳如雷:“江安瞳!”
少女清了清嗓子,站直身體铿锵有力回了句“到”!
“你,舉班牌,鮮花隊,就這麽定了!”
趙恒也铿锵有力地命令她。
“我...”
她話到嘴邊,剛想反駁,趙恒又來補了一句:“沒得商量!!”
江安瞳眨巴眨巴眼睛,想着再找個什麽借口搪塞一下,對面三中主任又笑呵呵地開口:“哎呀,江安瞳啊,舉班牌那是班級榮譽唉,很光榮的。”
江安瞳苦澀地笑笑:“老師,這榮譽太沉重了,我實在拿不起。”
“……”
趙恒覺得很丢臉。
他黑着一張臉,起身朝着堆在角落的班牌走過去,嘴裏振振有詞:“就一破班牌,能重到哪裏去,怎麽別人能拿就你不能拿。”
他伸手拿起一個班牌,一拎,沒拎起來,二拎,還是沒拎起來。
“……”
江安瞳眉頭微揚,眯着眼看着那個社死角落,目光意味深長。
趙恒尴尬地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他灰頭土臉地回來,摸着鼻子聲稱自己年級大了,拎不動很正常,但是她們年紀尚小,充滿無限活力和年輕朝氣,要是都跟他一樣拎不動那還得了。
江安瞳內心白眼翻上天。
簡直放屁。
三中的女生有人已經憋不住了,笑得臉蛋通紅。
最後這場鬧劇地結果就是江安瞳還是得舉班牌。
這群女生最後也沒跟江安瞳好好認識一下,她們從辦公室出來就三三兩兩去廁所換正裝。
陸雨妍看着那個拖着班牌悶悶不樂的背影輕輕挑了挑眉,她轉身想要回班,看見走廊窗臺上趴着個三中女生。
她隐約記得女生好像叫秦韻。
秦韻目不轉睛地校門外的人。
陸雨妍順着她灼熱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溫時因。
他大概是競賽完回來了。
她皺着眉頭,心情複雜地看着秦韻。
她長得很高,看上去跟江安瞳差不多,但是長的很嬌俏,面頰紅撲撲的。
也有人說過她自己長的是嬌小的類型,但就是眉眼間帶點陰郁,跟秦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她是明媚又清純的。
——
開幕式放在上午十點半左右,太陽雖然沒有下午一兩點那麽烈,但是照在江安瞳身上還是熱得她想去死。
她帶着墨鏡,坐在樹蔭下發呆,旁邊放着班牌。
不,放的是生活。
“江——安——瞳——”
有人在遙遠的操場另一邊呼喚她。
她有氣無力地回應了聲,摘下墨鏡随手丢給旁邊的人,拖着她愁雲慘淡的生活走過去。
趙凡宇見到她這副模樣,重重拍了拍她的背:“大小姐,支棱起來啊,我們班需要你的活力啊!你要帶領我們班拿下開幕式示範班啊!”
她活動了一下筋骨,伸了個懶腰,撿起地上班牌,漫不經心地說:“第一是吧?來,帶你們拿,拿完下午別他媽來找我。”
身後八班歡呼一片。
趙凡宇:“遵命!”
不得不說,江安瞳還是挺有號召力的,可能跟她平時作風有關,她一精神起來,全班都跟着精神起來,這可能也是趙恒選她帶隊舉班牌的主要原因。
他們一鼓作氣的還真就拿了個示範班來。
趙恒倒是樂了,剛剛辦公室裏有多尴尬,他現在就有多得意,尾巴快翹上天。
江安瞳揉着手臂神色恹恹地回了教學樓。
這破太陽給小姑娘曬蔫兒巴了。
手痛腳痛腦袋疼。
廣播室廣播員的聲音激情昂揚,操場上運動健兒們酣暢淋漓,班主任喊加油嗓子都喊劈了。
她鑽進辦公室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上午。
江安瞳在涼爽的空調風的吹拂下蘇醒過來,她伸了個懶腰,又重新癱回沙發裏發了幾秒呆,等腦子清醒過來,她決定出去覓食。
推開辦公室門,一陣熱浪襲來,吹得她十分不适應。
她走出教學樓,準備去買根雪糕,結果一摸身上,空空如也,手機被她落在辦公室。
她長嘆一口氣,認命地折返回去拿。
江安瞳一只腳剛準備踏入樓梯間拐角,餘光就先瞥到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直直地站那。
這還能被她撞見地下情?
她倒是挺想知道哪對小情侶藏這麽深。
樓梯間響起少女嬌嬌柔柔的聲音,乍一聽有點像陸雨妍,但細聽有有點不一樣,主要是內容她有點熟悉。
“溫時因,金一輝那群人我不是我找的,我沒有想過讓他們報複你的,”秦韻小心翼翼地說,“所以……”
她有一瞬的停頓,話就被人打斷。
“所以什麽?”
溫時因冷冰冰的嗓音回蕩在不大的樓梯間內。
所以我根本就沒幹什麽都是他們的錯你不要責怪我?
溫時因覺得有點可笑。
就算她沒有想這麽做,但是她對溫時因做的事産生的連鎖反應傷害到他了也是真的。
即使從道德上來說秦韻當衆表白也确實沒做錯什麽,金一輝也不是她叫的。
但是站在溫時因的角度來說,這已經足夠讓他反感她了。
秦韻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無語凝噎。
所以什麽呢?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似是覺得羞愧,秦韻垂下眼,留下一句“對不起”,便匆匆忙忙走出樓梯間。
出來時她和江安瞳視線對上,擦肩而過,她紅着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異,而後馬上移開了視線。
江安瞳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直到少女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揚了揚眉。
“出來吧,聽的夠久了?”
溫時因在樓梯間隔着牆對她說。
江安瞳摸摸鼻子,心虛地走進去。
“我就是個路過的,回去拿個手機。”
溫時因手裏拿了幾張名單,視線不鹹不淡地掃了她兩眼,“嗯”了一聲,看上去滿不在乎的樣子。
江安瞳視線慢慢上移,落在他冷白的臉上,覺得有點口幹舌燥,她試探地問:“這就是找你表白那個?”
溫時因不置可否。
江安瞳點點頭,沒多問什麽。
溫時因有點詫異這大小姐今天竟然出奇地識相。
雖然她這人有時候是咋咋呼呼了點,看起來無法無天沒點規矩。
但其實她挺會察言觀色,她對于別人的情緒很敏感。
就比如現在,她能感覺的溫時因周圍的氣壓很低,滿臉寫着“我不高興你他媽最好別惹我”四個字。
表白這件事兒對于這個年紀的少年或許是一件值得竊喜的事,抑或是驕傲的資本。但這件事于他而言可能是困擾,也可能是無法觸碰的逆鱗。
不點破別人難堪不揭露別人傷口這點道理江安瞳是懂的。
她點點頭,打了個哈欠,朝他擺擺手:“行,那我先走了。”
她徑直跨上臺階,消失在樓梯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