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夜雪落

一夜雪落

時常很期盼冬天。

蝕骨的寒冷,清醒着僵硬的頭腦;冰涼的大雪,打散所有浮躁。

新雪的來臨潔白這人世間,我總期待看見它覆蓋所有的肮髒與泥濘,平複我所有的感傷與憂愁。

深宵燈火裏從窄窄的黑暗巷道走過,無序飄飛的雪與我擦肩。我或許看不真切它們的模樣,但我感受得到它們的輕靈與平和。

是別樣的雪,無需特定的裝點,也無需優美的措辭來修飾,它只是下落,有蒼白的顏色與清冷的溫度,安靜着也沉默着。

19年冬天的時候,冬夜裏第一場雪截斷了我下筆寫題的思路。

幾乎在一瞬間,外面世界的底色就成了一片白茫茫。

七八點的夜,街道裏是燈火明晃晃,汽車輪胎碾在落下新雪的地上發出的沉悶聲響,遠近的破爛矮牆裏狗的吠叫,和鄰裏炊煙中人聲的吵嚷。

雪就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無聲無息地飛揚。

十一月中旬已是很冷,樹葉掉光,只剩枯枝在頑強地同風反抗。夜半中寒風過境,于是總可以聽到窸窣聲響。雪落下,在枯敗的樹枝上,給它們朝天的一面漂染成了白色。

十點一過,巷子裏就安靜許多。

外放音響的刺耳聲音消失,外賣的站點歇業。小賣部也半拉上了卷簾門,只透出不寬的一道白熾燈光打在店門口的地面上,照射出下落瘋狂的雪花。對面一串隐沒在黑暗中的商店,只有藥房的牌子發出長久而暗淡的光。于是近旁煙囪出的煙在這落雪的夜尤為惹眼。雪奔向大地,而鍋爐燒出的煙則飄向天空。雪與煙相逢,周遭是一片幻境般的迷蒙。

偶然會看見有行人匆匆地走,細碎的腳步聲破開雪夜的寧靜,自遠方而來,又向遠方而去。

往往這時路燈昏黃的光便使雪有了些許顏色——一種古舊的,帶有着“童年”濾鏡色調的橙黃色。并不大時新的色調,卻總讓人有心安的功效。

雪便這樣下着。

夜裏十一點,天色一點點變成了橘色。那是一種深沉暗藍色中混入了橙紫色最終顯現出來的顏色,這暗示着雲是愈積愈多的,天逐漸陰沉着。于是雪愈發地大了。順風而來的雪,突然就變得不再輕緩,而是一種帶着欲迫不及待落地的紛紛揚揚。像有人在空中揮散開了純白的棉絮,無休無止地揮散,再用疾風吹起。

路燈的光愈發地明了了。雪反下光來,于是巷中一片昏黃的顏色。

一種古樸的、沉靜的氣息,不動聲色地蔓延。

終于寫足了題,我懶得找衣裳披挂,便随意從床上扯了棉被當做衣裳披起來。又将它往身上緊了緊,這才推開窗,冷冽的寒風于雪花的呼嘯聲迎面而來。我又将窗戶關上了。

十二點整的時候我聽到細微鐘聲在響,對面老院裏的人總會在這個時辰敲上七八下。雪仍然下着,相較前一時已小了些許。

于是我又打開窗。

我仿佛跌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

鐘聲已經停止了,或許它空闊的聲音仍在遠方回蕩罷,我如是想着。

雪乘風而來,靜靜地落入大地。

無聲地栖伏在我的窗臺上,栖伏在被我遺忘在窗臺上已久的塑料聖誕樹的枝杈裏,像靜靜的輕影,遁入落寞的寒夜。

路燈在雪夜中長久地靜默着,不動聲色地伫立着,垂頭安靜地俯視着它照亮的一小塊空地,昏黃的光一如從前。

前赴後繼的雪從黑暗處湧動而來,穿過這短短的明亮,再次闖向無邊黑暗。

雪也悄然地下着,在靜谧中紛飛。

街上一片白茫茫。

有人提前買好了燈籠,通了電之後便一直懸在涼臺。繁雜的雪影中我看見霧蒙蒙的紅色,似乎遙遠,又似乎近在眼前,那樣亮着。雪或許陪同它,減少長久沒用地亮着時的寂寞。

我在窗口點燃了一根蠟燭。

燭火映出外窗臺旁牆的一角,也映出了零星飛進窗臺的雪花,模糊的輪廓被昏暗的燭火拓印在水泥的臺面上,無聲而神秘。

蠟燭也随同路燈和新雪,暗夜裏安靜着。

萬籁俱寂裏,雪花乘風而來的聲響也如此的震耳欲聾。

沒有“千樹萬樹梨花開”。

也沒有“撒鹽空中差可拟”。

更沒有“鵝毛似的”一類比喻。

只是靜靜落着,無聲裏鋪滿大地,在愈加寒冷的冬夜裏,揉雜進沉靜、平緩而浪漫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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