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桐市的雨就像一口裝滿冰水的鍋直接倒扣下來。
不僅是人,就連樹木建築都恨不得東逃西竄。
冷空氣下的室內,打着空調最适合裹着被子,然後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時竟這一覺睡得渾身舒坦。
當然如果醒的時候不是被打雷聲吵醒的,他估計會睡得更安逸。
他窩在被子裏,舒展了下睡得快要僵硬的四肢。
伸展的兩條腿一下就讓被子邊邊角露出了縫隙。
相對體溫要低的室內溫度鑽進被子裏,涼的時鏡又趕緊把自己和被子縮成了一團。
時竟醒的時候正好側躺,面對着窗戶的方向。
他半張臉縮在被子裏,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從半掩的窗簾後,看到打在窗戶上的雨。
頓時覺得一陣口幹舌燥。
于是,他烏龜似的慢吞吞翻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身,準備伸手去拿水杯喝水。
但是一擡眸,手還沒從被子裏伸出來,時竟就狠狠愣了神。
視野中,病床床頭櫃上架着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正捧着半個黃皮柚子,慢條斯理地剝厚皮,取柚子肉。
柚子提神的淡淡清香勾回了時竟的魂,讓他還沒完全開機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時竟看着這雙手,眨了眨眼,潤了下視線。
醒來一周,他對弟弟的手還算有印象,至少時宥和面前的這雙手,膚色不同。
他疑惑地順着這雙手往邊上看去。
當看到手的主人,不僅不是時宥,還是意料之外的人時,又狠狠愣了神。
不說正臉,手的主人側臉都亮眼得無可挑剔。
白色圓領內搭T恤沒有遮住的脖子,在寬松的黑色連帽衛衣外套的襯托下極白。
連接鎖骨的線條像是被刻意強調,喉結的“一舉一動”也被展露無遺。
兩條修長的腿,因為帶門的床頭櫃擋得無處安放,只能委屈地曲着。
少年眉頭皺起,肩膀和後背都挺得筆直,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柚子上,看上去剝得十分認真。
時竟确保自己不是在做夢,藏在被子裏的手用力地掐了把胳膊。
嘶——
很疼,那就不是夢。
時竟眼底一閃而過的茫然和淡淡的不可置信。
他本以為在說出,他需要足夠的時間去适應他和沈焰所說的關系。
又提出他想要休息的話之後。
沈焰會趁着下雨前離開醫院。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還會再看到沈焰。
時竟用胳膊側着半撐起來,被子順勢滑到肩頭。
他腦袋都越過了床頭櫃的高度,也不見沈焰的注意力從柚子上移開。
少年的樣子實在過于認真。
時竟問出聲時,都不經意帶了點怕打擾他的小心翼翼:“學弟,你還在啊?”
耳邊的聲音出現得猝不及防,沈焰吓得差點把手裏的柚子丢出去。
好在靠手抖剝下來的柚子皮,攔住了他甩出去的動作。
半晌,沈焰後知後覺是誰的聲音。
他一偏頭,就看到了越過床頭櫃高度瞧他的時鏡。
柚子剝得太用心,以至于他都沒發現人是什麽時候醒的。
時竟探着個腦袋,原本乖巧松散貼着的黑短發,這會兒有了點小炸毛的趨勢。
望着他的那雙淺棕色的眸子,锃亮又通透。
滿眼都是溫潤和無害。
沈焰平穩跳動的心髒不受控制地一顫。
剝柚子的不熟練而導致的指尖疼,仿佛一下子都緩解了不少。
但是突然想起時竟醒來,開口的第一句是什麽之後,沈焰沒什麽表情的俊臉一沉。
瓣瓤的柚子肉,還連着皮,被他用兩只手握着兩端,洩憤似的用力掰斷。
沈焰脾氣很臭地道:“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說完,又轉回頭去剝他的柚子。
時竟觑了眼被沈焰從中間掰斷的柚子肉,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總覺得沈焰說話的那一瞬間,斷的不是柚子肉,而是他的脖子。
到底為什麽總能将他随口的一句話,理解成是在趕走呢。
他應該沒有任何要趕人的表示和表情啊……
時竟趕緊搖頭解釋:“不是的,我以為你會趕在下雨前離開,現在這麽大的雨,都不好走了。”
沈焰剝柚子的手明顯一頓,很快又恢複如常。
他明知道時竟是擔心他淋雨,關心他才讓他走。
可是被推開了太多次,被趕走了太多次。
好不容易有了留下的機會,他怎麽可能舍得走。
人就是這樣。
面對想親近的人,卻被冷言冷語時,就會把所有的難過埋在心底,然後躲起來舔舐傷口,也不願和對方發生沖突。
然而當親近的人變得溫柔,主動親近時,積壓在心頭的委屈就會一股腦兒爆發。
分明是想得到安慰,卻一句好話都說不出口,滿身都是刺,恨不得把對方也刺得遍體鱗傷。
沈焰積攢了太多的委屈壓在心頭,就是不受控制地語氣犯沖:“哪怕走不了,這麽大個醫院,就容不下我這麽一個人了?”
“……”
時竟不敢吭聲了,決定以後講話避開“走”這個字。
他苦惱地覺得,他和沈焰就像火柴和火柴盒,随随便便一擦就要出爆炸性的火花。
奇怪的是他還完全能忍受這抹火,不氣不惱的。
他還以為經歷了下午的對話,他和沈焰之間的氛圍能緩和一點點。
原來還是止步不前麽……
以防這抹火不消停,還愈燒愈烈。
時竟默默地閉了嘴,一心都放在喝水上,盡可能得忽略床邊的少年。
他索性直接坐了起來。
水杯裏沒了水,他擡起手就要去夠水杯倒水喝。
結果手快要碰到水杯的時候,沈焰冷硬地聲音就響了起來:“做什麽?”
青年細長的手指就在眼皮子底下,沈焰瞎了都看得見。
時竟想要去觸碰水杯的手指顫了顫,餘光瞥見沈焰擰緊的眉頭,愣是縮了回來。
他舔了下幹燥的嘴唇,太久不進水嗓音啞啞的。
乍一聽是被兇怕了,不敢大聲吱聲的淡淡委屈在裏面:“我……想喝水。”
沈焰把手裏的柚子肉往碗裏一撂,腿一伸。
連人帶椅子往後一退。
時竟心驚肉跳地看着他的動作,像是早就做好了被兇的準備。
于是,在聽到沈焰壓抑脾氣到極致的聲音,他竟然出奇得平靜了下來。
沈焰:“我坐在這裏是死的麽?”
不過沈焰的話,時竟一時間沒聽懂:“啊?”
沈焰深吸了一口氣:“倒水這種事情,你不會使喚我?”
時竟:“……”
時竟就算能預料到沈焰下一句會說的所有話。
但着實沒法料到是這麽一句。
僅憑時竟和沈焰相處的時間中,所接觸到的少年的脾氣,這樣的話完全不像是他會說的。
就算會,也覺得只會是兇巴巴的“我來倒”。
和氣極得要他“使喚他”,可是天差地別的照顧程度。
時竟眼看沈焰的話是認真的,甚至還在等着自己開口使喚他,猶豫着道:“學弟,你能幫我倒杯水嗎?”
如果沒有“學弟”的前綴。
沈焰大概率會氣壞得提出,他讓時竟使喚他,卻成了請求他這件事。
現在有了“學弟”這個前綴,沈焰的重點一下子就變了:“你叫我什麽?”
話題轉得太快,時竟懵然地張了張嘴,不确定地道:“學、學弟?”
沈焰:“……”
從時竟睡醒到現在,他已經不只一次看到沈焰深呼吸。
這是被他氣成了什麽樣啊……
時竟很無辜。
他沒想氣到沈焰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怎麽他每一句話都能挑起少年的怒火。
他都快懷疑,是不是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觸犯沈焰火氣的導火線。
時竟想了想。
既然琢磨不透對方的脾氣,不知道該怎麽平息對方的怒火。
那就把問題抛回去,聽聽對方的意願。
“你要是覺得‘學弟’不好。”時竟和沈焰四目相對,語氣溫軟,“你想換成什麽都可以的,我聽你的。”
或許時竟自己不清楚。
一旦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配上那雙靜谧的棕眸,哄人的意味十足。
沈焰卻清楚得很,擠在胸腔快要炸了的怒氣,這下像被戳破的氣球,徹徹底底地扁了下去。
他面上不顯,繃着張死人臉,默了有好幾秒鐘。
緊接着,聲音幹硬地道:“叫我名字。”
時竟見好就收:“沈焰,我想喝水。”
剛才只是怒氣散了個全,那現在沈焰不僅沒了脾氣,渾身上下都猶如濁氣通了個遍,渾身舒坦。
他忍着嘴角想要上揚的沖動,淡淡地“嗯”了聲回應時鏡。
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給時鏡倒水。
時竟看着他先拿保溫杯往杯子裏倒了熱水,緊接着把冷水壺裏的水參半進去,每個動作都賞心悅目極了。
但更讓人心底觸動的是,沈焰準備給他的是溫水。
時竟忍不住擡眸往沈焰的側臉看去,還是那副說出要他使喚他時的認真。
先前他被沈焰說懵了,下意識就走進了他們是男朋友的關系設定裏。
當時大腦亂糟糟的,也沒有進一步的詢問和了解。
這會兒睡過了一覺,大腦思路清晰了不少。
不管真假,既然要适應,怎麽也該把事情問清楚了,說不定他能回憶起什麽呢?
趁着沈焰把水杯遞給他的間隙。
時竟仰着臉,問道:“沈焰,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小狼狗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