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趙慕予人還懵着。

被江舟池不由分說地帶到光線昏沉的立牌背面後, 她連掙脫都來不及,就又聽見他說——來幹王八蛋該幹的事。

這句話給出的範圍很廣。

廣到趙慕予條件反射地把江舟池曾經對她做過的王八蛋事全在腦子裏都過了一遍。

直到湧現出的畫面越來越不堪入目,她才突然反應過來這壓根兒不是重點, 于是趕緊打住。

然而耳根早已紅透。

江舟池靠在趙慕予的肩上,看不見, 可貼在她耳畔的嘴唇清楚感受到了她耳廓微微發燙的皮膚。

他輕笑着, 轉過頭, 呼出的氣息輕而勻長,仿佛含住了她的耳垂,難得征詢一次她的意願,嗓音低淡道:“就從這裏開始怎麽樣。”

“……”

雖然趙慕予消化信息的速度比平時慢了不少,但大腦讀取記憶的速度一點兒沒受影響, 立刻根據這句話調出了對應的回憶畫面。

這下她的頭更暈了,忍不住閉上眼來對抗天旋地轉的眩暈感。

好在她還沒有暈到忘記自己還有一張嘴巴可以說話的地步, 稍微緩過來, 便怒罵道:“開始你個頭!不想上明天的新聞頭條就趕緊放開我!”

酒精損壞了趙慕予的情緒控制系統。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江舟池的面前這樣毫無保留地展露過真實情緒了。

然而江舟池置若罔聞,甚至故意和她作對似的,擡起另一只空着的手, 兩指指骨夾住了她柔軟圓潤的耳垂,無聲地輕輕摩挲。

本來趙慕予的思考能力已經在逐步恢複了。

結果還不到一分鐘, 就又被這個過火的動作直接幹宕機了。

可她的雙手還被江舟池鉗着, 一時掙脫不開。

情急之下, 趙慕予只能張開嘴巴,仰起頭,一口咬在了江舟池離她最近的肩膀上, 用力程度甚至超過了十年前。

殊不知疼痛只會更加刺激神經。

江舟池唇角依舊散漫,眼底的平靜卻碎成一片片暗色的瘾, 沒讓懷裏的人看見。

也沒退讓分毫。

在趙慕予加重齒間力道之際,江舟池往後一靠,背脊抵着牆,手臂松松環過她的腰,借力給她,如同縱容一只新生的吸血鬼,微微弓着身,任由她吸個夠。

趙慕予沉浸在自己的報複行為裏,沒有察覺這點變化。

本來她是打算等江舟池喊疼再放過他,誰知她咬得腮幫子都酸了,也沒聽見江舟池發出半句聲響,果斷松開嘴。

她不再做無用功,一邊喘氣,一邊怒瞪江舟池的肩膀,無語道:“你是不是沒痛覺啊。”

還挺會倒打一耙。

江舟池扯出一絲笑,嗓音懶散,從趙慕予的頭頂落下,又像片羽毛似的擦過她的耳際,語氣輕緩,糾正她:“是你咬錯地方了。”

降低的語速不同于平時的t冷淡,莫名讓趙慕予想起了上次在器材室撞見他時拍的那一場戲。

當時他也像這樣漫不經心地說着臺詞。

她甚至仿佛聽見了那句沒說出口的燙耳的“寶貝”。

……

趙慕予第一次深刻認識到喝酒誤事的危害性,見鬼似的甩了甩腦袋,試圖甩掉這些不合時宜的聯想,卻忽然發現壓在自己肩膀上的那股重量消失了。

她一愣,擡頭一看。

恰逢遠處有車駛來。

直射而來的兩束車燈驅散了昏沉的夜色,也照亮了江舟池的臉。

他不知什麽時候直起了身子,眼皮耷下閑散的弧度,神色怡然地看着她。

趙慕予:“……”

也不知道她剛才可疑的搖頭晃腦行為被看見多少。

趙慕予正了正色,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不服氣地問道:“我哪兒咬錯地方了。”

話音一落,她垂在身側的手被拎了起來。

江舟池勾着她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在他的唇間,告訴她正确的撒氣位置:“這裏做過的王八蛋事比肩膀多多了。要咬應該咬它才對。”

趙慕予:“……”

也許是距離太近。

也許是江舟池的動作太具有引導性。

在他說話的時候,她的視線不受控地落在他輕啓的薄唇上。

其實,除了那顆鼻尖痣,他的手,喉結,鎖骨,不管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但凡是他身上的部位,都成為過大衆幻想或創作的對象。

其中嘴唇被提及的頻率名列前茅。

趙慕予還記得有一年情人節,某著名時尚雜志在微博上組織了一個名為“你心目中最會接吻的男明星”的投票活動。

上榜的男明星全都有出圈的吻戲作品。

唯獨他一人,出道至今,連一場吻戲都沒有拍過,卻被輕輕松松投到第一,甚至票數遙遙領先。

當時她只當是廣大網友把對他沒拍吻戲的遺憾寄托在了那一次的投票上,今天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有事實依據。

借着還沒有駛遠的車燈,趙慕予将江舟池的嘴唇看得清清楚楚。

光是唇形就很吸引人,輪廓立體,弧度漂亮,更別提甩掉絕大多數人的天然唇色了,玫瑰調,質地像果凍。

看起來确實很好親的樣子。

至于吻技……

趙慕予的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筝,越飄越遠。

等到她驚覺自己又在想象一些什麽髒東西後,猛地清醒了過來,做賊心虛地後退了半步,遠離令她胡思亂想的源頭。

與此同時,她沒忘記用強硬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慌張,不屑道:“你當我傻嗎。我只是喝了一點酒,又不是腦子壞掉了。少诓我玩這種和男朋友才玩的游戲。”

後半句話故意提到男朋友,再一次提醒江舟池,她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了。

随着這道話音落下,空氣忽然冷清了一瞬。

江舟池眼底笑色不見減淡,只不過轉瞬便被眼睫覆蓋。

他垂眸低嘆了聲:“是嗎。”

聽起來好像對于她腦子沒壞掉這件事很是遺憾的樣子,又像是遺憾這種游戲只能存在于一段男女朋友關系裏。

還沒等趙慕予分辨出來這一聲嘆息具體針對哪一種情況,搭在她腕間的手指倏地收緊。

江舟池把還在不斷往後挪步的她重新拉回身前,欺身靠近,漆黑眸子裏無風也無月,只萦着幾分迷茫的霧氣,低聲問:“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趙慕予沒聽明白。

江舟池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像認主的流浪狗,浸透了可憐和執拗,說:“我就想和別人的女朋友玩這種游戲。”

嘲諷專用的稱呼又冒了出來。

對于江舟池這種不顯山露水的瘋子來說,罔顧道德倫理、勾引別人女朋友的人設放在他的身上一點兒也不違和。因為他最擅長把自己當做誘餌,捕食別人的憐憫。

趙慕予深知這一點。

可一顆沒用的心還是受不住蠱惑,動搖了。

她把這一切歸咎到酒精上。

找回理智後,趙慕予唰地扭頭移走視線,沒興趣陪江舟池演這種背德的戲碼,口是心非道:“少在這兒和我演戲,我才不吃這一套。”

她現在只想快掉擺脫江舟池的束縛,可咬也咬了,罵也罵了,他依然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于是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像上次在雲城小巷裏和他周旋那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你放開我的話,我可以勉強告訴你該怎麽辦。”

同一個拙劣的伎倆用兩次,倒像是真把他當成了一個記打不記疼的傻子。

演戲被拆穿,江舟池也就沒再繼續裝下去。

頃刻間,他便将眉眼間的脆弱斂得一絲不剩,而後直起身,頭靠着牆,居高臨下地看趙慕予,聲線輕淡地回道:“你這是在提醒我和你算一算上次玩我的賬嗎。”

趙慕予:“……”

惡人還真會先告狀啊。

好在她也會翻舊賬,甚至比江舟池翻得那本舊賬還要久遠一點:“你要這樣說的話,那你之前給我塞煙的事我是不是也應該和你好好算一算啊。”

江舟池倒是很大方,配合道:“算吧,正好現在有空。”

趙慕予:“……”

她沒見過這麽上趕着被算賬的人,一時語塞,瞪着江舟池,被他的無賴磨得又想罵人了,揮起還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想甩出一句“我沒空”。

身後不遠處的街沿上卻沒預兆地傳來一道結結巴巴的,不太确定的女聲,不可置信道:“江江江江……江舟池學長?”

趙慕予沒說出口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認出了這道聲音。

是住在她家樓上的小姑娘喬楚。

下一秒,江舟池的領口一緊。

他緩緩垂眸。

剛才還迫不及待要甩開他的一雙手這會兒又緊緊揪住了他的衣服。

只見她費力地将他從牆上拽起來,再拉到她的前面擋着,而她變成了靠牆的那一個,縮着手腳躲在他的懷裏。

動作一氣呵成。

顯然,他成了她打掩護的盾牌。

看來是認識的人。

江舟池眉尾一挑,終于放開了趙慕予,但視線依然停留在她的臉上,欣賞着她難得的驚慌失措。

趙慕予:“……”

她百忙之中還得抽空對付江舟池,知道他又在看戲了,但她現在沒時間解釋。

見江舟池還背對着喬楚,她生怕被瞧出破綻,二話不說,又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手動轉了過去。

江舟池也沒反抗,任由她擺布。

完整的一張臉就此映入喬楚的眼簾。

哪怕只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她依然可以十分确定自己沒有認錯人,驚訝得手裏的塑料袋都掉在了地上,空出的雙手緊緊捂着嘴巴:“天啊啊啊啊我不是在做夢吧!竟然真的是你!”

她想靠近,又怕打擾江舟池,于是用盡全身力氣強行把自己固定在原地,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顫抖着聲音,語無倫次地表達着自己的喜歡之情。

“我我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從八年前在電視上第一次看見你,我就開始喜歡你了!因為你,我學會了專注做更好的自己,因為你,成績一直吊車尾的我還考上了三中,大學也選擇了編導專業,下學期就可以去電視臺實習了。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上節目,但我的夢想還是有朝一日可以策劃出一個屬于你的節目。我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能要一個你的簽名嗎?”

出道的十年時間裏,盡管江舟池私下很少出現在大衆視野裏,但也見過不少粉絲。

像喬楚這樣當面講述心路歷程的不在少數,所以他已經習慣了。

可有的人還沒習慣。

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

江舟池聽見後,微微側過頭,低眸往後看了看。

懸殊的身型差能讓他将趙慕予擋得嚴嚴實實,壓根兒看不出來身後還有一個人。

然而這并不意味着趙慕予可以無所顧忌。

她本人似乎忘了自己的處境,雖然躲了起來,卻不怎麽安分,不光從他的手臂後探出半個腦袋,又是偷看又是偷聽,聽到最後,幹脆整個人靠在他的背上。

不規律的呼吸一下輕一下重地拂過他的後背,像是在努力憋笑。

不過,趙慕予不是在嘲笑喬楚。

她當然知道,簽名只不過是喬楚用來記住這個奇妙夜晚的一個載體而已,但這樣一段溫情的告白,最後用“要簽名”作為結束語,實在有種不按常理出牌的笑果。

好在喬楚的眼睛裏只容得下江舟池一人,完全沒有注意到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一時頭熱發出了簽名的請求後,她又認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很怕給江舟池造成負擔,擺着手,着急忙慌地打了個補丁:“不方便的話也沒關系!我就随便問問,能見到你t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

剛結束了表白的小作文,喬楚又開始了孜孜不倦的解釋。

這下躲在後面的“幕後操盤手”着急了,指尖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服,在江舟池的後背上寫字。

江舟池一筆一劃辨認了出來。

寫的是——方便。

江舟池很少見到趙慕予這樣偏心一個人。

他神色輕斂,不知道在想什麽,沉默了一息,而後适時打斷喬楚的解釋,嗓音溫淡道:“有筆嗎。”

“筆……筆……”喬楚還在直勾勾地盯着江舟池的臉看,沉迷其中,腦子根本沒在思考,無意識地重複着他的話。

過了幾秒。

喬楚的雙眼突地瞪大,聽明白這是同意給她簽名的意思後,硬生生吞下快要沖破喉嚨的尖叫聲,瘋狂點頭:“有有有!有筆!”

她一邊回答着,一邊跑去人形立牌旁拿筆,結果一不小心瞄到立牌上的“新留言”,頓時臉色大變,忘了江舟池還在場,破口大罵道:“誰在板子上寫的‘王八蛋’啊!太缺德了吧!真沒素質!”

趙慕予:“……”

江舟池神色自如。

他的後背卻“咚”地悶響了一聲。

實時跟進劇情的姑娘沒了助人為樂的心情,腦袋重重地抵在他的背上,大概是郁悶極了。

江舟池垂着眼,平直的唇角緩勾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笑,心裏像是有一束狗尾巴草在晃來晃去,晃得他很想看看趙慕予此刻哭喪着臉的表情。

可這時喬楚已經從上頭的情緒裏抽離了出來。

她偷瞄了一眼江舟池。

見他低着頭,喬楚還以為他被“王八蛋”這個詞傷到了,悔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補救道:“你千萬別誤會!我敢打包票,我們小區裏每個人都特別喜歡你,不可能寫這種東西!這肯定是哪個熊孩子的惡作劇,絕對不是因為讨厭你!”

發自肺腑的一番安慰。

可惜,對江舟池沒什麽用。

聞言,他斂起心緒,一臉淡然,無所謂道:“讨厭我也行。”

一聽這話,喬楚先是一愣,而後臉上露出“我不配當粉絲”的羞愧。

她居然忘了江舟池是一個從來不在乎外界眼光的人,更不會在乎別人對他是喜歡還是讨厭。

這也是大部分人喜歡他的原因。

沒人說話的空氣一時間安靜得不像話。

趙慕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以為是江舟池表現得太過冷漠,澆滅了喬楚的熱情,立馬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他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江舟池接收到了這份警告。

他的神色依舊寡淡,但開口打破了沉默,掃了一眼喬楚手裏的筆,問道:“簽在哪兒。”

“啊?”喬楚茫然了三秒,而後雙眼聚焦,“哦哦哦!”

被這麽一提醒,她想起來還有正事沒完成,馬上在手機殼背後的卡包裏掏啊掏,掏出好幾張自制的照片小卡,看了又看,實在選不出來。

于是她把選擇權交給江舟池,把小卡連同拔下筆蓋的簽名筆一起遞過去,回道:“不用全簽,你随便選一張就行!”

話音一落,江舟池的後背又變成了一塊寫字板。

趙慕予似乎愛上了這種無聲操控他的方式,再次在他的背上洋洋灑灑寫下三個大字——全簽了。

有種慷他人之慨的豪爽。

江舟池扯唇一笑,也沒說什麽,接過小卡,低頭一張張簽了起來,随意問了喬楚一句:“看過《鬣狗》嗎。”

喬楚很有粉絲自覺,已經默默退回到剛才的位置,和江舟池保持一定的距離。

就算只是遠遠地看着他,她整個人依然被不真實感和幸福的泡泡包圍,心想全網應該都找不到比她還幸運的人了。

不僅有偶像的簽名,甚至還可以和偶像聊天。

聽見江舟池提問的那一瞬間,喬楚第一反應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确定自己耳朵沒問題後,她連忙回道:“看過看過!當年為了看這部電影,我還特意飛去了香港呢,兩天連刷五遍!”

《鬣狗》是江舟池參演的一部港臺犯罪動作片。

由于題材血腥暴力,限制了年齡觀看,所以當時這部片子只在非大陸地區上映了。

電影裏,大佬雲集,就連配角也都手握好幾座獎杯。

江舟池是唯一一個內地演員,在其中飾演了一個從小被福利院院長虐待的孤兒。在九歲親手殺死院長的那一晚,他被帶回了一個黑bang組織,代號“DON”,成為了鬣狗一般冷血殘暴的頂級殺手。

雖然喬楚不知道江舟池為什麽突然提到這部電影,但她把這當成了是對她的考驗。

回答完畢,她又透露更多細節,證明自己沒說謊:“我還記得DON因為小時候每天晚上都會被院長用美工刀在身上刻一個字,所以長大後最讨厭別人碰他的身體了,尤其是後背。”

趙慕予:“……?”

在身上刻字?

聽起來怎麽這麽像……她剛才對江舟池做的事?

趙慕予沒看過這部電影,但聽了喬楚的描述,下意識拿開了還杵在江舟池背上的那根食指,低頭盯着它看了看,懷疑江舟池這是在借電影劇情點她。

壓在背脊上那股微乎其微的重量消失了。

一尾似笑非笑的零星情緒潛入江舟池平靜的眼底。

他動作未停,也沒擡頭,繼續問喬楚:“那你覺得碰了他後背的人會是什麽下場。”

“啊?這個……”喬楚猶豫了,沒能再對答如流。

這是一個她未曾思考過的問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仔細回憶了一遍劇情,确定電影裏沒有出現過對這個劇情的細節刻畫。

是電影的問題嗎?

不。

是她的問題!

喬楚恨自己不帶腦子看電影,那種不配當粉絲的心情又冒了出來,最後只能給出一個很籠統的回答:“應該會……死得很慘吧?”

小卡已經簽到最後一張。

江舟池整理了一下。

動作間,清冷月光被垂下的漆黑碎發分割得細碎。

斑駁光影落在他的臉上,就像電影裏濺起的血跡,語氣也像DON,仿佛終于遇上了一個有趣的目标,懶洋洋道:“會被暴露身份。”

趙慕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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