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會被暴露身份。
同一句話, 落進不同的人耳朵裏,産生了不同的效果。
喬楚聽見這個回答,第一反應是結合電影劇情, 展開了一段沉浸式的閱讀理解。
趙慕予則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又怎麽得罪了江舟池, 居然要被他用這麽惡毒的話威脅。
她都藏了這麽久, 要是現在被暴露存在, 那她還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和喬楚打招呼呢,至少不會顯得可疑,好像她和他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才故意躲起來。
趙慕予猜不透江舟池的想法,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用兩只手死死地緊緊地攥住他的衣服, 以防他一言不合從她的前面突然撤走。
消失的力度就這樣重新攀上江舟池的後背,着急擺脫他的那份抗拒也轉變成了依賴。
盡管并非自願, 但也足以讓人想要延長這一刻。
江舟池面容平靜, 重新提筆,簽完了手裏剩下的小卡,又問喬楚:“還有別的要簽嗎。”
一聽這話, 趙慕予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會兒又知道裝好偶像了。
而喬楚本來還在針對“暴露身份”的話題進行深度解析。
聽見江舟池的聲音,她立刻集中注意力, 還沒來得及權衡這樣做到底好不好, 一句大實話便從嘴裏蹦了出來:“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得寸進尺, 但機會千載難逢,這輩子說不定就這麽一次。
為了不讓自己遺恨終身,喬楚動作迅速地拆開手機殼, 把裝在裏面的另外幾張小卡倒進掌心。
遞給江舟池後,她忍不住慶幸道:“幸好慕慕姐姐告訴我, 平時記得随身攜帶一些和你有關的東西。這樣一來,萬一哪天在大街上碰見了你,也不會找不到地方簽名。她可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聞言,江舟池手裏的筆尖一頓。
他擡眼看喬楚:“嗯?”
疏冷的眉眼被朦胧的夜褪去幾分距離感。
和江舟池對視的剎那,喬楚的大腦一片空白,跟着“嗯”了一聲。
直到江舟池收回視線,她才清醒過來,以為他是在疑惑“慕慕姐姐”是誰,趕緊補充說明了一下:“慕慕姐姐就是以前住在你家對門的女生,你應該還記得她吧?我讀初三那年搬到了她家樓上,寒假的時候她給我補習英語,還和我說了很多你的事呢。”
此話一出,趙慕予懸着的心終于吊死了。
喬楚還是和江舟池提起了她,剛才她沒來得及解釋的她倆的關系也在這句話裏得到了解答。
她曾經幫喬楚補習過一t段時間的英語,在那期間裏,她也确實和喬楚說了不少關于江舟池的事。
只不過——
江舟池的聲音再度響起,隐隐有輕哂的味道,了然道:“她應該不會說我什麽好話。”
“……你怎麽知道?!”喬楚倒抽了一口冷氣,被江舟池的神機妙算震驚到。
被無意出賣的趙慕予:“……”
喬楚誓死捍衛了大學生群體清澈愚蠢的權利。
趙慕予已經可以預見喬楚接下來會如何在江舟池的使詐下,對他“知無不言”了。
一股無力感頓時襲上她的心頭,讓她那雙拽在江舟池後背上的雙手也失去了力量,不自覺地垂落下去。
下一秒。
江舟池又開了口,可說話內容和喬楚聊天話題無關,嗓音涼淡,提醒某個分心的人:“手。”
趙慕予一聽,腦子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她,剛放下的雙手就已經被吓得條件反射地擡起來,重新抓住了他的衣服。
可喬楚沒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啊”了一聲:“你說什麽?”
一切回到正軌。
江舟池神色如常,嗓音也恢複了平緩,從容淡定道:“沒什麽。”
“哦哦哦。”喬楚也沒起疑心,心想看來還真是自己聽錯了,要不然他怎麽會無緣無故說一個“手”呢。
過了幾秒。
她哦什麽哦啊!
都說漏嘴了還在這兒“哦”!
喬楚後知後覺,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急忙往回找補:“那個那個,我剛才那句話不是在問你怎麽知道慕慕姐姐沒說你什麽好話!相反,慕慕姐姐還經常和我誇你呢,誇你……誇你性格敏感,很适合當演員,記性也好,還是個性情中人,頗具江湖豪傑風範!只可惜自從你高二開始拍戲以後,她就很少和你的聯系了。”
翻譯過來就是,小心眼,愛記仇,脾氣差。
江舟池對這些詞已經很熟悉了,熟悉到完全可以想象趙慕予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有多嫌棄。
不過他沒有拆穿喬楚善意的謊言,簽好最後一張,遞了回去,認同了她說的後半句話:“是很可惜。”
喬楚接過小卡,從這幾個字裏聽出了幾分和年少玩伴走散的遺憾,情緒受到感染,變得有些低落,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
她只能默默地抱着自己,站在原地,滿臉心疼地看着江舟池,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
沒有波瀾,一貫的平靜,好像在問她,還有別的事嗎。
喬楚呼吸一頓。
這才是她熟悉的江舟池。
天生一張冷臉,越是沒表情,越是讓人垂涎三尺。
在口水流下來之前,喬楚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沒有再逗留,和江舟池告別道:“謝謝你的簽名!今天見到你真的真的非常開心!那我不打擾你了,祝你在桐市玩得開心,拜拜拜拜拜拜!”
喬楚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還沒等趙慕予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心滿意足又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跑遠了。
而趙慕予就像一直躲在水下躲避追擊的逃亡人。
等到喬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裏,她才放心探出水面,終于可以不受江舟池的威脅,無所顧忌地松開了攥着他衣服的手。
也不知道他剛才膽子怎麽這麽大,喬楚人還沒走呢,也敢和她說話。
趙慕予心裏還攢着後怕,以及對江舟池的不滿,一邊調整狀态,一邊怒視着“作惡之人”的後背,最後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洩憤。
然而手剛擡起來,便落進了江舟池的掌心中。
他扣住她的手腕,轉過身,盯着她看了半瞬,忽然開口,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趙老師。”
趙慕予:“……”
好好的三個字,被他低淡又漫不經心的嗓音一過濾,有種說不出的暧昧。
聽起來不像是什麽正經稱呼。
趙慕予立馬暫停休整,重新進入警戒狀态。
可身後是牆,她退無可退,只能把手橫在胸前,防備道:“別叫我老師,我又沒教你什麽。”
這一次江舟池走君子路線了。
他放開手,沒再限制趙慕予的自由,只将她困在自己投下的陰影裏,對于她的妄自菲薄不太滿意,回道:“怎麽沒教。”
趙慕予:“?”
她知道江舟池肯定沒安好心,嘴裏也吐不出什麽好話,但她還是被牽着鼻子,跳進了他的圈套裏,問了一句:“我教你什麽了。”
“教我怎麽誇人了。”江舟池說起瞎話來也毫無心理負擔,表情極其坦然,複述了一遍剛才那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詞彙,“性格敏感,記性好,性情中人,頗具江湖豪傑風範。還有別的嗎?”
趙慕予:“……”
記性确實好。
趙慕予猜到了江舟池會找她算這筆賬,但沒想到六年前搬起的磚塊會在今天砸了她的腳。
她的确沒在喬楚面前說他什麽好話。
因為當時她答應喬媽媽幫喬楚補習的時候,他們一家剛搬來,她并不知道喬楚是他的粉絲。
而喬楚呢,不知道上哪兒聽說了她和江舟池曾經是鄰居的事,補習期間問她問得最多的問題不是英語,而是江舟池。
以往遇上這種情況,她都用一句“不熟”應付過去。
可在桐市,這一招完全不管用。因為小區裏的住戶全是相識多年的老鄰居,幾乎人人都知道她和江舟池以前是一起上下學的關系。
老套路沒辦法騙過喬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說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江舟池了,再時不時提一嘴他以前打架逃課的事,幫助喬楚認清他的真面目,趁早專注在學習上。
誰知道這點事兒全在今天被喬楚抖了出來。
趙慕予心裏清楚自己不占理。
但她仗着喝了酒,一點兒也不心虛,擡起下巴,底氣十足地反駁道:“就算我和喬楚說了你的壞話那又怎麽樣。你剛才不是說讨厭你也行嗎。”
江舟池“嗯”了一聲,沒有否認,但增加了一個限定條件:“除了你。”
“你不行。”
他的語氣還是始終一貫的不着調,說的話卻又似乎飽含真心,聽起來好像她就是特別的那一個。
趙慕予原本充足的底氣随着時間一起流逝。
她的後背緊貼着牆壁,仰頭看着江舟池,沒有再說話。
他有一雙很會蠱惑人心的眼睛。
沒什麽情緒的時候,是不可一世的冷傲。可當他一旦認真,只看着你的時候,一張冷漠的厭世臉又變得情深且長,好像眼裏只有你。
心裏也只有你。
酒精上頭的暈眩感再一次占領趙慕予的大腦。
她分不清此刻的江舟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也不想去分清,假裝沒聽懂這話,不受動搖地吐出一句:“雙标狗。憑什麽我不行。”
說完,她整個人往下一矮,從江舟池和牆壁之間的那一寸空隙裏靈活地鑽了出去。
挨了罵的江舟池還保持着低頭看人的姿勢。
在趙慕予溜走後,半晌,他對着空空的一堵牆扯唇嗤出一聲笑,側頭朝小區方向望去。
發洩完情緒的人已經走遠了。
只不過她沒再像上次在雲城小巷裏那樣落荒而逃,而是散步似的漫無目的地晃蕩着。
有了剛才驚魂未定的經歷,趙慕予長了個心眼,生怕待會兒又遇見其他的熟人,不敢再和江舟池這個行走的聚光燈在大街上瞎晃了。
可現在回家的話,她肯定會被她媽罵到十二點。
趙慕予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用糊成一團漿糊的腦子裏努力搜索了一番,最後決定先去小區裏的游樂場溜達一會兒,盡可能壓縮挨訓時間。
走着走着,路過了她家那棟的單元樓。
又轉過一個彎。
然後她看見了江舟池。
他不近不遠地跟在她的身後,同樣過家門而不入。
看樣子他這次回桐市又不是為了回家。
趙慕予沒有加快腳步甩開江舟池,也不管是不是巧合,就當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把,轉身不耐道:“王八蛋的事你也做了,還跟着我幹什麽。”
江舟池十分坦誠,說:“沒做夠。”
“……”
人不要臉起來,連鬼都害怕。
趙慕予沒接這話茬,也知道他這個人趕也趕不走。
這麽多年了,她依然沒有找到一個正确的方法應對江舟池的無賴,只能先把醜話和他說在前面:“如果你非要跟着我的話,那就一直和我保持這個距離。”
出門在外,安全感都是自己給的。
趙慕予學會t給自己預留出足夠的跑路時間,保證自己不會再落在江舟池的手裏,被他限制行動。
誰知話音一落,江舟池懶着黑眸,挑了挑眉,問她:“喝多了?”
趙慕予:“……?”
她今晚是喝了酒沒錯。
不過,這話怎麽聽起來像是在罵她?
趙慕予腳下的步伐不自覺地放緩了一些,莫名其妙道:“你什麽意思。”
江舟池速度不減,很快便一步步地将橫亘在彼此之間的那一段距離消磨殆盡,走到了她的面前,回答她的問題:“你怎麽會覺得一個王八蛋會聽你的話。”
趙慕予:“…………”
她最佩服江舟池的一點就是,自我認識十分清晰,深知自己是個混蛋,但死不改。
見江舟池又追了上來,趙慕予果斷往旁邊一個大挪步,既然縱向距離拉不開,那就橫向拉開。
可江舟池總是不按常理出牌這一點讓她很傷腦筋,突然覺得就算現在回家被她媽罵,也好過在外面和他鬥智鬥勇。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一次江舟池沒有再步步緊逼。
他輕瞥了一眼被重新拉開的距離,視線落在趙慕予那張愁眉苦臉的臉上,淡聲提醒她:“現在回家還來得及。”
趙慕予:“……”
這話說得好像再晚一點,她就回不了家似的。
可她回不回得了家憑什麽由他決定。
趙慕予也長了一身反骨,讨厭江舟池永遠都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有想法,決定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腿長在我的身上,我什麽時候回家都來得及。”
說完,她腦袋一甩,不再正眼瞧江舟池,拿出兜裏不停震動的手機看了看。
喬楚給她發微信了,感嘆號像不要錢似的,占滿屏幕:【慕慕姐姐!!!!!我今天晚上在小區門口碰見我偶像了!!!】
喬楚:【你知道這是多小的幾率嗎!!他可是明天就要進組拍新電影的人啊!!我都壓根兒沒想過他會在今天回桐市!!】
喬楚:【而且他和我說了好多好多話!!!還給我簽了好多好多小卡!!!!】
喬楚:【[圖片][圖片]】
喬楚:【如果不是怕被告擾民,我真想在小區用喇叭大喊:我今晚見到江舟池啦!!!少女時期的夢想成真啦!!!】
興奮溢于言表。
看來她剛才在江舟池的面前已經表現得很克制了。
趙慕予真心為喬楚感到開心,同時也真心不理解江舟池到底有哪點值得她迷戀這麽多年。
回了喬楚一個恭喜的表情包後,她收起了手機。
游樂場已經快到了,就在十幾米外。
趙慕予開始思考是按計劃過去坐一會兒,還是打道回府,不料注意力一直被分散。
她怎麽也無法忽略餘光裏的江舟池。
和剛才沒話找話聊不一樣。
沒人和他說話,他就一個人安靜地走自己的路,冷峭而鋒利的側影拓在夜色裏,和天邊那幾顆零零散散的星星有着同樣的寂寥。
趙慕予吃軟不吃硬,看着這一幕,剛才對他的那一肚子鬼火氣竟奇跡般地全都消失不見了。
誰知就在這時。
她隐約瞥見江舟池唇角微微上揚,曼聲道:“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他依舊望着前方,沒有看她,但眉眼間的冷寂在說話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仿佛剛才的寂寥只是她的錯覺。
趙慕予:“……”
話音一落,她轉正了視線,沒有偷看被抓包的尴尬。
可也許是酒精作祟,她沒由來地想起了曾經和江舟池并肩走在上學或是回家路上的光景。
那時候他們勉強算是和平相處,他也還像個人,不會動不動就犯渾,更不會對她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狗事來。
心裏忽然鑽出了一絲和他聊天的欲望。
趙慕予沒有無視也沒有拒絕這份欲望,又走了一段路後,主動開口問道:“小薩摩耶在你那兒過得還好嗎?”
江舟池神情放松,聽見這問題也不意外,“嗯”了一聲:“已經學會了用撒嬌逃避犯錯的懲罰。”
撒嬌。
光是這兩個字就足夠趙慕予腦補出很多畫面了。
然而腦補出來的畫面終究是假的,哪裏比得上親眼所見。
趙慕予轉過腦袋,眼睛亮晶晶,迫不及待地追問:“那你一定都拍下來了吧。”
小狗就是她的誘捕器。
她對江舟池的态度不再不冷不熱,用一種期待又雀躍的眼神望着他,連語氣都被期待軟化了不少,繼續說:“叢涵說你平時給它拍了很多視頻。”
話裏話外都透露出她想看小狗撒嬌視頻的小心思。
可惜,江舟池不認心裏的潛臺詞。
他要聽她親口說出來,側過頭,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問道:“想看嗎。”
“想!”趙慕予回答得毫不猶豫。
說完,她便捧着攤開的雙手,朝江舟池伸過去,做好了接他手機的準備。
江舟池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目光長久地停在她的臉上,隐匿在眼底的占有欲隐秘又瘋狂。
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和平時有多不一樣。
雖然還是像一只小刺猬,可渾身的刺已經被酒精泡軟了,構不成半點威脅力,反而望着他的瞳仁明淨而水潤,像月亮浸在了山間的一湖水裏。
小薩摩耶等着被投喂食物也是這副模樣。
等了好一會兒,趙慕予也沒等到江舟池的回答。
她的脾氣又上來了,準備接手機的雙手叉在腰間,找他要一個準話:“你到底給不給看。”
——叮。
空氣裏突然響起金屬打火機被推開上蓋的聲音。
悶悶的。
江舟池停下了腳步。
趙慕予反應慢了幾拍,又往前走了幾步才跟着停下,一屁股坐在秋千上,不解地看向他。
——嗒。
打火機被扣上。
“手機在左邊。”江舟池捏着打火機,從褲袋裏拿出手,舉在半空中,神色很淡,一副不會碰她的正人君子模樣,說,“想要就自己過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