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趙慕予, 你今天不想吃晚飯了是吧?”
趙慕予的耳邊突然傳來趙母的聲音,如同一陣大風乍起,吹散了彌漫在她眼前像霧氣一般揮之不去的回憶。
取而代之的是逐漸清晰的現實景象。
趙母坐在餐桌對面, 正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趙慕予眼睛一眨,回過神, 但大腦的時間線還停留在回憶裏的那一晚, 沒什麽思考能力, 只是下意識地順着趙母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只見好好的一根空心菜被她擇得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菜梗不說,菜葉子還全被扔進了垃圾桶裏。
趙慕予:“……”
她被自己的迷惑行為離譜到,徹底清醒過來,不再胡思亂想, 把手裏的菜梗一扔,重新從菜籃裏拿了一根空心菜擇。
卻被趙母揮手驅趕:“行了, 上一邊兒待着去吧, 別給我添亂了。”
“……哦。”
這菜趙慕予也不是非擇不可。
丢下一句“那你可別嫌我成天躺着不做事啊”,她便跑去客廳沙發上躺着了。
距離“紅繩事件”已經過去一周多了。
趙母對趙慕予的态度也從一開始的“看哪兒哪兒都瘦了”,逐漸進入“看哪兒哪兒不順眼”的階段。
趙慕予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存在感, 多聽趙母的話,少和趙母對着幹, 安心當她的鹹魚。
然而趙母并沒有讓趙慕予如願當鹹魚。
在趙慕予躺下後, 她又給趙慕予安排了一個新的任務:“躺什麽躺, 去把舅舅早上送來的那幾箱脆李子收拾出來,晚上給小江寄一點兒過去。空箱子就在陽臺上,你找一找。”
一聽見“小江”兩個字, 剛準備坐起來的趙慕予又躺了回去。
她枕着手,翹起腿, 事不關己道:“費這工夫寄給他幹什麽,他想吃難道不知道自己去買嗎。”
趙母早就習慣了趙慕予對江舟池的惡劣态度,對此見怪不怪,用事實說話:“那我問問你,這麽多年了,你在外地買到過咱們桐市本地的脆李嗎?”
“我……”趙慕予張嘴就想回答,但最終還t是沒能昧着良心說出那句“當然買到過”。
桐市的夏季盛産多種水果,李子是其中之一。但由于地方小,銷售渠道也少,基本上只在當地販賣,就連最便利的互聯網上都沒得賣,想吃必須來桐市。
所以,外地根本買不到。
趙慕予及時認清形勢對自己不太有利,便沒有正面回答趙母的問題,而是說:“我又不喜歡吃,買它幹什麽。”
“你是不喜歡吃,可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沒家鄉情,連自己家鄉的特色水果都不支持嗎?”趙母沒被趙慕予唬弄過去,知道她這是不占理沒話說了,催道,“趕緊的,別廢話。”
“……”
趙慕予被道德綁架得無話可說。
話題都已經上升到愛不愛家鄉的高度了,她要是再不拿出行動,那就真不是桐市人了。
安靜了三秒,趙慕予認栽,老老實實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找到空箱子,又把堆在牆角的那幾箱李子拖到茶幾前,坐在小板凳上,開始當起了苦力。
可低頭拆箱子的時候,她一不小心,瞥見了自己左腳踝上的那條紅繩,手上動作随之一頓。
她到底還是把江舟池那句威脅聽了進去,在這麽多天時間裏,一次也沒有摘下過紅繩。
趙慕予讨厭這樣被江舟池拿捏的自己。
更讨厭混蛋的江舟池。
而且,和之前看見紅繩就恢複記憶不一樣的是,雖然在游樂場那晚的畫面還是會時不時從她的腦子裏蹦出來,幹擾她的生活,但她的記憶永久地停在了江舟池的那句“想咬人”。
這一次,她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晚江舟池到底有沒有“狂犬病發”,咬她嘴巴……或是其他什麽地方,只能耐心等待下一個契機。
強迫自己從紅繩上移開視線後,趙慕予不再東想西想,集中注意力,繼續挑選李子的工作。
雖然她不喜歡吃脆李,但是很會挑。
打開紙箱後,她在一堆又大又甜的果子裏,精挑細選出又澀又小的,丢進要寄給江舟池的空箱子裏,打算讓他好好嘗嘗“沒好果子吃”的滋味。
進行到一半,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趙慕予随意瞄了眼,卻沒想到居然是活雷鋒同志發來的消息。
在收到江舟池那13800巨款的當天晚上,她也收到了活雷鋒同志的退款。
對方沒有收下她的轉賬,理由是,身份證過期了,收不了,而那些周邊産品就當是送給她的,反正也要扔。
話雖如此,可趙慕予畢竟平白無故得了一堆禮物,始終覺得自己欠他一個人情,一直想找個機會還回來,所以平時對他的關注不自覺地多了一點。
比如,前天,她發現活雷鋒同志發了一條定位顯示在“桐市”的朋友圈,一反不主動社交的原則,立刻主動給他發了一條微信,問他也是桐市人嗎。
時隔三天,她終于等到了回複。
趙慕予立刻放下手裏的活,拿起手機看了看。
活雷鋒同志說話風格還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回答了她的問題,又沒有完全回答,說的是:【喜歡的人是桐市人。】
趙慕予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這麽巧?
她捧着手機,組織語言回複消息,正好餘光掃到腳邊的那一箱箱的李子,突然想到了一個還人情的辦法,趕緊問:【那她現在在桐市住嗎,喜不喜歡吃脆李?】
GKK:【不喜歡。】
趙慕予:“……”
看來不支持家鄉特産的“叛徒”不止她一人。
本來趙慕予還想着如果對方喜歡吃的話,那她就寄一點過去,當做之前那些周邊禮物的回禮。
可現在此路不通,她只能改變自己的戰略,重新問:【那你要不要試試?脆李是我們桐市的特産,很好吃的。】
GKK:【你喜歡吃嗎。】
呃。
這個意料之外的問題讓趙慕予打字的手猶豫了。
如果說不喜歡,豈不是顯得她那句“很好吃”很沒有說服力。
反正他們現實生活中又不認識,撒個善意的謊言讓他品嘗美食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趙慕予在心底對自己進行了一番洗腦,而後放心大膽地睜眼說起了瞎話:【我當然喜歡吃,從小吃到大,所以才推薦你試試。】
忐忑等待了兩秒。
對話框裏跳出一個單字回複:【好。】
很怕又被拒絕的趙慕予一看,松了口氣,如願敲下一句:【那你把地址發給我吧,我今晚就給你寄。】
遺憾的是,這句消息發出去後,對面又沒了動靜。
趙慕予習以為常,猜活雷鋒同志應該又去忙了,也沒有催他什麽,但在放下手機之前,意外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換了頭像。
原來的白色小狗背影變成了白色小狗滑稽的自拍照,看起來笨得可愛。
趙慕予彎唇一笑,被吸引,點了進去,想看看頭像的大圖,卻無意瞥見下方的朋友圈,于是正準備點開頭像的手指頓時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而她的視線則是像被膠水黏住了似的,牢牢地固定在了第三張照片上。
其實不過是一張普通的夕陽照,可她看着莫名眼熟,隐約記得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張照片。
在她回憶期間,趙母走出了廚房,一進客廳就看見她捧着手機坐在小板凳上,稀奇道:“喲,和誰聊天呢,聊得這麽開心。”
趙慕予:“?”
她有很開心嗎?
明明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趙慕予回過神,放下了手機,沒再惦記着那張夕陽照,也沒反駁趙母什麽,聽懂了她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向她保證道:“您放心,我要是哪天談了戀愛,忘了誰也絕對不會忘了通知您。”
說完,她一腳踢開要寄給江舟池的紙箱,從陽臺上重新拿了一個後,開始給活雷鋒同志裝李子,選的都是皮薄汁多的好果子。
結果裝到一大半的時候,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來電鈴聲。
趙慕予下意識伸手去拿手機,卻發現不是她的手機在響。
她一愣,還沒等她找到鈴聲的源頭,就聽見她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慈愛地關心道:“喂,小江啊,你忙完啦,吃飯了嗎?”
趙慕予:“?”
江舟池打電話給她媽幹什麽?
一捕捉到“小江”兩個字,趙慕予立刻提高警惕,手上動作未停,但豎起了耳朵,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身後。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趙母聽得哈哈笑:“我說呢,你怎麽不回微信,直接給我打電話。沒什麽事兒,阿姨就是想要一個你的收貨地址。慕慕的舅舅今天上午去山上摘了很多新鮮李子,你不是愛吃嗎,阿姨給你寄一箱過來……麻煩什麽,不麻煩,待會兒就把地址發給阿姨啊。”
這話讓趙慕予弄清了江舟池打電話的原因。
原來是她媽找他要地址。
那沒什麽好緊張的了。
趙慕予收回耳朵,重新專注挑選李子。
趙母繼續和江舟池聊道:“對了,上周慕慕給你發微信,問你下周能不能回來,你當時說的是還不确定……”
不料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莫名其妙的大叫打斷道:“——媽!”
趙母正全身心投入在和江舟池的聊天裏,對趙慕予的這一聲叫毫無心理準備,被吓得差點連手機都沒拿穩。
緩過來後,她拍着胸口,平複了一下情緒,回頭橫了趙慕予一眼,訓道:“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幹什麽,嫌你媽活得太長了是吧。”
“……那個什麽。”謊話差點被拆穿的驚慌沖昏了趙慕予的頭腦。
吼完她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随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有件很重要的事得和江舟池說。”
趙母也不知道信沒信,回了句:“那你可真是夠突然的啊。”
趙慕予:“……”
她知道自己不占理,可這應該也不能全怪她吧。
要不是她媽突然在江舟池的面前提上周的事,她也不會走投無路出此下策。
懷揣着對趙母深深的歉意,趙慕予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走到趙母跟前,一邊不着痕跡地抽出她手裏的手機,一邊把她往廚房推:“你就別瞎操心了,快去炒菜吧,我爸馬上就回來了。要是吃不上飯,他又要說你虐待他了。”
聞言,趙母看了眼挂鐘。
已經六點半了,時間确實不早了。
于是趙母也沒再說什麽,只悄悄叮囑趙慕予“那你記得問清楚小江下周到底回不回來啊”,又沖着手機說了一句“小江,你和慕慕聊啊,阿姨炒菜去了”,便安心進了廚t房。
忽悠好了趙母,趙慕予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馬上拿着手機,快步走回卧室,直到坐在書桌前才重新接起電話:“喂。”
夏天的傍晚總是格外熱鬧。
房間窗外,是汽車鳴笛和行人的談天說地聲,其中還夾雜着各家各戶的炒菜聲。
可電話那一頭很安靜,背景音裏連一絲蟬鳴都沒有,襯得江舟池的嗓音更加低沉,問她:“門關好了嗎。”
“關好……”
呸。
她幹嘛要回答啊!
而且這人又是怎麽知道她會回房間的?
趙慕予說到一半急剎車,下意識環顧了一下四周,懷疑有人在她房間裏裝了監控,嘴上不服氣道:“我關沒關門關你什麽事。”
“——嘟。”
回應趙慕予的是一道占線音。
電話被挂斷了。
趙慕予:“?”
不是吧。
厚臉皮大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玻璃心了,只不過被她怼了一句,就拒絕和她通話?
瞪着從通話界面跳回到桌面的手機屏幕,趙慕予差點沒回過神來,正愁這次又該怎麽和趙母交差,結果剛暗下去的屏幕又亮了起來。
一看,是江舟池打了過來。
趙慕予被這番操作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又在耍什麽花招,但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而後點開揚聲器。
誰知下一瞬。
手機界面一閃,江舟池出現在了她的屏幕裏。
前置攝像頭似乎還在适應光線,畫面一會兒過曝,一會兒又暗得像沒光。
而在這忽明忽暗之中,唯一不變的是江舟池垂落在手機屏幕上的視線,漫不經心的,在看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搖擺不定的光線終于穩定了下來。
趙慕予也瞥見了屏幕右上角小窗口裏的自己,終于反應過來這是視頻通話,慌了一秒,第一反應是趕緊挂斷。
誰知她的手指還沒碰着屏幕,就聽見電話裏傳出江舟池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提醒她:“你要是現在結束通話,那可以順便想想待會兒怎麽和阿姨解釋騙她的事。”
“……”
趙慕予的拳頭又硬了。
可誰讓她有把柄在江舟池的手裏,她只能忍氣吞聲,繼續保持通話狀态,但沒忍住,咕哝了一句“成天除了威脅人,你還會什麽”。
音量不大,剛好夠江舟池聽清楚。
而後,她将自己的鏡頭翻轉了一下,前置變後置。
畫面裏,她那張還在嘟嘟囔囔的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熟悉的書桌。
在這裏曾發生過很多事。
江舟池眉眼一斂,依舊看着手機,沒有無視趙慕予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是吐槽,也認真回答她:“還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慕予:“……”
她沒接這話,江舟池也沒再繼續往下說。
空氣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好在趙慕予不用面對鏡頭,也就沒有覺得尴尬,百無聊賴地看着視頻裏的江舟池。
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還濕着,坐在盛大的夕陽裏,身後是一整面牆的落地窗,映出城市夜景,人群熙攘,生生不息,和他眉眼間的荒蕪格格不入。
他不說話,只是垂着眼,盯着屏幕上的某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慕予不知不覺看入了神。
從很久以前,她就有種感覺,說話的江舟池和不說話的江舟池仿佛是兩個人。
前者總是能氣得人牙癢癢,恨不得狂揍他一頓才解氣。
可後者像堕落的神明,游離在熱鬧之外,是迷惑人心的存在。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他的一個眼神或是表情迷惑,着了他的道。
看着看着,趙慕予察覺到了自己又有點不對勁的苗頭,駕輕就熟地晃了晃腦袋,再用力拍了幾下自己的臉頰,甩掉那些不幹淨的想法。
清醒過來後,她沒有再沉默下去,主動開口打破這危險的局面,佯裝不爽道:“幹嘛打視頻。”
江舟池靠在沙發上,單手支着下颌,聞言,眼簾一掀,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恢複了一貫的散漫,懶洋洋道:“因為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說。”
一個“也”字說明一切。
讨人厭的江舟池又回來了,趙慕予目的達成,但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她沒有把這話當真,只當他是在嘲笑她剛才用來應付趙母的那個蹩腳理由。
不過這話有一點好,及時提醒了她,讓她想起了趙母剛才特意交代的正事,言歸正傳道:“我媽問你下周回不回桐市。”
“嗯?”
江舟池尾音輕揚,聲音裏隐約帶笑,似乎是覺得她在明知故問,反問道:“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趙慕予:“?”
她直覺江舟池不會有什麽好話。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聽他直接照搬她之前回答趙母的話,說:“還不确定。”
話音一落,趙慕予的臉上多出“我就知道”四個大字。
又故意戳她的脊梁骨是吧。
仗着江舟池看不見她,趙慕予不用再壓抑情緒,握了很久拳頭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作勢虛捶了幾下屏幕裏的男人。
誰知捶到第三下的時候,她又突然注意到,江舟池的房間背景看起來像是在酒店。
她的憤怒稍作停頓,這才想起來,喬楚上周說過,他已經進組拍新電影了。
說不定他是真的還不确定時間。
這樣一想,趙慕予的心情比剛才平和了一點,沒和江舟池一般見識,又問:“那多久能确定。”
可也不知這話勾起了江舟池什麽傷心事。
他低垂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輕嘆了一聲,低聲道:“等你想起來那天晚上對我做過什麽。”
“……”
趙慕予沒想到江舟池會提起那晚,而且還說得這麽……委屈。
可是,她能對他做什麽。
難不成在她丢失裏那段記憶裏,她終于不再僞裝自己,對他拳打腳踢了?
如果是這種可能性,趙慕予倒是喜聞樂見,底氣也更足了一點,毫不嘴軟地撒着謊:“我又沒喝斷片,你指望我想起什麽。”
底氣十足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對自己的酒後行為很有放心。
江舟池唇角微微上揚,話音卻依舊平淡,說:“沒斷片就好。我還以為你忘了那天晚上你是怎麽抱着我學狗叫,說自己是警犬,編號54250A,要脫我衣服搜我全身。”
趙慕予:“…………?”
也許是江舟池描述得過于詳細,她冷靜的面具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在“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蠢事”和“喝了點酒耍點酒瘋多正常啊”之間,她反複橫跳,最後選擇相信這不過是江舟池為了捉弄她而編造出來的故事。
趙慕予鎮定下來,沒有被江舟池牽着鼻子走,打算把話題繞回來,說一句“既然我沒忘,那你現在可以确定下周到底能不能回來了吧”。
卻又聽江舟池緩緩補充道:“還有,這個。”
趙慕予:“?”
哪個?
指代不明的一句話,讓她的視線重新聚焦在手機屏幕上。
只見江舟池放下了撐臉的手,拿起桌上的手機,如同拍特寫鏡頭似的,直往自己臉上怼,直到大部分畫面被他的嘴唇占據才停下。
趙慕予一時晃神,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夜晚。
她也這樣近距離地觀看過他的嘴唇,但不同的是,今天光線正好,于是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左邊的唇角旁多了一道淺淺的小疤。
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沒緣由的,趙慕予的腦子裏冒出了這個沒頭沒腦的推測……
——等等。
她剛才腦海裏閃過的是什麽髒東西?
正準備甩掉這個奇怪推測的趙慕予身子一僵。
等弄清楚一閃而過的畫面是什麽後,她的呼吸也停止了,整個人如同被抽走靈魂,變得呆愣愣。
……
那天晚上,在江舟池俯身靠近,對她說出那句“得了狂犬病想咬人”的瘋言瘋語後,她被氣笑了。
明明當年摘下紅繩的是他,現在卻弄得好像她才是那個違背約定的人似的,居然還好意思說想咬她,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底氣。
想咬人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怒氣沸騰了酒意,酒意助長了怒氣。
被這樣一激,她一時間只顧着發洩自己的情緒,未加思考,直接用兩只手緊緊拽住江舟池的衣領,仰起頭,這次沒有再找錯地方,沖着他王八蛋的嘴唇,一口咬了上去。
江舟池沒有退讓,也沒有進攻,只在被她銜咬住嘴唇之際,輕輕挑了挑眉,漆黑眼底掀起了一片意味不明的波瀾。
可她看見的是戲谑,于是嘴上又用了幾分力。
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彌漫在彼此唇齒間。
……
斷了一周的回憶在此刻終于連上。
然而趙慕予的心情比上次看見紅繩的時候更加崩潰,也沒辦法再像剛才那樣t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雙手抱着腦袋,埋在膝蓋上,從頭到腳都散發出自我嫌棄以及懊惱的信號。如果不是還在和江舟池通話,這會兒恐怕已經跳到床上暴揍枕頭來轉移想掐死自己的沖動了。
而江舟池在她長久的沉默裏,将手機放回了原處,重新倚着沙發軟背。
屏幕裏的畫面依然是書桌。
可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大概是陷入了某種悔恨的情緒裏。
江舟池也沒急,左手重新撐在臉側,滑下的小指正好落在那道疤上,卻怎麽也模拟不出被那顆尖尖的小虎牙咬破的滋味。
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
他垂下眼,需要一點東西來緩解對她愈演愈烈的渴望,握在另一只手裏的玻璃蠟燭輕敲了幾下桌面,開口問:“想起來了嗎。”
“……沒有!”還在懊悔的趙慕予不假思索,條件反射地否認了。
聞言,江舟池沒有再确認什麽,只輕輕一笑。
嗯。
看來是想起來了。
趙慕予聽見了這聲輕笑,知道自己的回答和剛才斬釘截鐵聲稱的“沒斷片”自相矛盾,頓時冷靜了不少,不再慌亂無措,打算再好好回答一下,自圓其說。
誰知剛一擡頭,便猝不及防對上江舟池擡起的眼眸。
他不知什麽時候退回到了剛才的位置,直勾勾地看着屏幕,原本冷淡的目光好似沾染了夕陽的餘溫,濃烈而炙熱。
仿佛看的不是書桌,而是她。
趙慕予的心突地一跳,把原本想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這時,客廳正巧傳來一陣敲門聲。
她一聽,莫名松了一口氣,心想應該是她爸忘了帶鑰匙,急急忙忙地起身跑出了房間,逃離了這個令她漏洞百出的局面。
可等趙慕予打開門,看清敲門的人後,她又陷入了另一個微妙的局面。
站在門外的不是年過五旬,大腹便便的趙爸,而是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白淨高瘦。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會是她開門,看見她的那一剎那,先是一怔,而後撓了撓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和她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齊禹?”
曾經大大咧咧的老同學如今變得成熟又穩重,要不是他臉上的笑容和原來一樣,趙慕予肯定都認不出來了。
她一臉意外,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齊禹剛開口準備回答,卻瞥見趙慕予拿在手上的手機,像是在通話中,示意她,“你在打電話嗎?要不先忙?”
“嗯?”
一聽這話,趙慕予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忘了放下手機,趕緊背過手,一邊回了齊禹一句“哦賣保險的不重要”,一邊挂斷了電話。
響了幾聲的占線音消失。
酒店房間重新被密不透風的寂靜籠罩。
江舟池依舊看着手機屏幕。
浮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幅幅久遠的關于高中的畫面。
那時候,趙慕予熱衷和他裝不認識,卻又免不了和他撞上。
不過,不管偶遇是發生在學校走廊,還是操場,她的身邊總有一道身影。有時候是安靜地和她并肩而行,有時候是和她笑着聊一路。
也許是同進同出的頻率太高,連她同學都好奇打探:“木魚,你和齊禹該不會在偷偷談戀愛吧?”
課間操時間,樓梯上擠滿了人。
她被人潮推着往樓下走,正在看手機,聞言,擡起頭,否認道:“沒有啊。”
被壓在嘴角的笑意卻從眼睛裏跑了出來,一分不少地落進他的眼裏。
——喀嚓。
握在江舟池手裏的玻璃蠟燭突地被折斷。
破碎的玻璃連同那一句“不重要”,一同紮進他的掌心,刺破血管。
在體內橫沖直撞的躁郁找到了出口,順着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無聲滲進地毯。
很快,空氣裏便浮動着一絲血腥味。
江舟池卻恍若未覺,坐在将盡的暮色裏,緩緩收緊五指,讓掌心裏的玻璃刺得更深,用加倍的疼痛撫慰還殘留在身體裏的破壞欲。
否則他只想弄疼她。
深深的咬痕,難以消退的吻痕,一切鮮紅的痕跡落在她潔白無瑕的身上,應該都會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