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這一晚, 趙慕予幾乎沒怎麽睡着。

喝醉就倒頭一睡的尤霓霓倒是滿血複活了。

第二天醒來,她除了眼睛有點腫之外,一切都和原來一樣, 活力十足,廢話連篇, 一起床就拉着趙慕予和蘇糊講自己昨晚做的光怪陸離的夢。

但和昨晚不一樣的是, 她沒有再纏着趙慕予問江舟池, 對昨晚自己喝醉酒的事也只字不提。

趙慕予當然也沒有自讨苦吃,非要提昨晚的事,很默契地同樣保持沉默。

在一片祥和融洽的氣氛裏,她們仨人吃完了早飯,收拾好東西, 打算各回各家了。

本來陳淮望是打算來接尤霓霓的,不過昨天趙慕予送完江舟池, 直接把叢涵的車開到了酒店, 所以她主動擔起了送尤霓霓和蘇糊回家的責任。

可剛上車,還沒分開呢,尤霓霓就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抱着安全帶傷感道:“不知道我們下次再見面是什麽時候。”

趙慕予永遠站在反煽情第一線, 沒讓尤霓霓傷感太久, 回道:“發明視頻通話技術的人要是聽了你這話, 可能會在天堂大哭。”

“……冷冰冰的視頻通話哪裏比得上有溫度的見面啊!”尤霓霓被趙慕予的理性思維說得一噎,扭頭尋求蘇糊的認同,“木魚還是這麽沒情趣。對吧, 糊塗蟲。”

蘇糊卻難得沒有附和尤霓霓,而是友情提醒她:“霓霓, 有些話等下了車再說也不遲。畢竟我倆的命現在還掌握在木魚的手中呢。”

尤霓霓:“……”

有道理!

尤霓霓果斷向殘酷的現實低頭,沒有再挑戰趙慕予的權威,換了一個安全的話題。

酒店距離她們仨的家都不遠。

蘇糊最先被送到家。

車裏只剩下趙慕予和尤霓霓兩個人。

當她們開到一條熟悉的街,路過一家熟悉的小餐館的時候,尤霓霓突然“诶”了一聲。

趙慕予聽見了,注意到了尤霓霓的視線方向,放緩車速,問她:“怎麽了,又餓了?”

尤霓霓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可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趙慕予看出了她的異樣,但見她不想說,便沒有再追問什麽。

尤霓霓卻依舊望着後視鏡裏那家名為“那個那個”的小餐館,陷入了沉默,沒有再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她想,有一件事,趙慕予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

高二下學期,尤霓霓從桐市搬回了原來的城市生活。

那一年,陳淮望正好高考完,于是她在暑假期間又回到桐市,為他慶祝畢業,當時地點選的就是這個名叫“那個那個”的餐館。

約的時間是傍晚六點半。

尤霓霓提前了半個小時抵達。

誰知剛一踏進餐廳,就被叢涵拉到一旁,聽他神秘兮兮道:“小學妹,猜猜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麽驚喜!”

“驚喜?”尤霓霓一臉好奇,“今天不是給你們慶祝嗎,怎麽還有我的驚喜?”

“當然是為了歡迎你回桐市!”叢涵一邊說着,一邊抓着尤霓霓的肩膀,将她整個人轉了個向。

下一秒,尤霓霓一眼看見了江舟池。

哪怕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他依然引人注目。

看清那張令她日思夜想的臉後,尤霓霓瞪大雙眼,張大嘴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叢涵非常滿意尤霓霓的這個反應。

畢竟為了能讓她的偶像也出席今晚的聚會,他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要知道,江舟池對這種活動一向不感興趣。

不過,如果趙慕予來了,那就不一樣了,所以,他首先去給趙慕予狠狠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只差沒哭着抱她大腿求她了。

幸好結果是好的。

叢涵沒有占用太多尤霓霓寶貴的時間,将她往江舟池的方向一推:“去吧,和你的偶像暢聊一會兒。我幫你堵着陳淮望,不讓他來壞你的好事。”

尤霓霓收下了叢涵的好意,捂着狂撞胸口的小鹿,朝江舟池走了過去,卻見他一直望向某處,于是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趙慕予。

只見她和蘇糊坐在另一桌,不知道在聊些什麽,笑得很開心。

尤霓霓一怔,原本想要向江舟池表達喜歡的話全都化成了酸澀的泡沫,浸泡着她的心髒。

剩下的一點距離,她走得很慢,過去後也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桌子旁,雙手攥着衣服,遲疑着,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真的很喜歡木魚嗎?”

話音一落,江舟池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尤霓霓。

他和尤霓霓并不熟,只在學校見過幾次,但知道她是趙慕予很珍惜的一個朋友,甚至願意為了她向他妥協。

一想到這兒,江舟池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深沉的情緒。

他輕撫着腕間的紅繩,某一秒,似乎做了什麽決定,沒有隐瞞,回答了尤霓霓這個略顯突兀的問題:“嗯。很喜歡。”

可在他說完之後,回應他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以及一陣抽泣聲。

尤霓霓埋着頭,從江舟池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得見一顆顆晶瑩的眼淚從空中滴落在地上。

他應該給她遞紙巾才對。

可是,趙慕予看了過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尤霓霓沒有察覺,眼淚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掉,而實際上,她已經在心底嚎啕大哭了。

她既感動又心酸,沒想到原來像他這麽耀眼的人也要嘗盡暗戀的苦澀,一時間忘了說話。

還在守門的叢涵不經意間看見這一幕,吓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立馬扯着喉嚨沖正在街邊抽煙的人吼道:“陳淮望,快滾進來哄人,小學妹哭了!”

話音一落,梧桐樹下的陳淮望回過頭,隔着窗戶看了她幾秒,邁步走進餐廳。

尤霓霓:“?”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趕緊用手背胡亂擦幹眼淚,向江舟池保證道:“你放心,我一定會使勁幫你吹枕邊風的!”

說完這話,她沒有再待在這個角落,一頭沖向趙慕予那一桌,卻和進來的陳淮望擦肩而過,被他捏着臉看了看。

尤霓霓一把拍掉陳淮望作亂的手,重新往前沖,行動力非常強,立即執行自己剛許下的承諾。

陳淮望沒有再去追,而是繼續朝裏走,拉開江舟池的對面椅子坐下,将煙盒連帶着打火機從桌上滑了過去。

江舟池搭在桌沿上的t左手擡起又落下。

煙盒被按住。

陳淮望也開了口:“別利用她。”

江舟池沒有打開煙盒,只垂眼把玩着打火機,聞言,唇角扯出一絲自嘲的弧度,說:“我是在求她。”

陳淮望:“趙慕予不會信她的話。”

這話不算客氣,如同一根針,一針見血地刺破了包裹着真相的氣球。

然而江舟池神色淡然,并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嗯”了一聲,擡起眼,看着陳淮望,淡聲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像刺猬一樣的趙慕予有着自己的一套自我保護方式,不會相信任何人的話。

可是,知道歸知道。

哪怕她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為他心軟,他也想試一試。

-

九月初。

南城近郊。

《烈焰》拍攝地。

停在片場旁的一輛房車外。

章宇抱着剛收到的快遞,擋在車門口,笑容禮貌,言辭客氣道:“柳老師,不好意思啊,我老板現在正在休息呢。”

下午一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而站在章宇面前的女人還穿着略厚的戲服,光是一個側臉都能看出幾分的我見猶憐,是今年年初憑借一部賀歲檔電影爆紅,跻身一線的新人演員,柳瑤。

聽了章宇的話,她依然站着沒動,真摯地拜托道:“可是,剛才拍攝上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一下江老師。”

章宇:“那等待會兒開拍了再來請教也不遲吧,到時候導演也在場,還可以一起讨論讨論呢。要不然萬一被拍到你上我老板房車的畫面,明天又會有奇怪的流言傳出來了。”

說完,他又給出第二個方案:“或者我給豔姐提前說一聲也行,免得到時候新聞出來,她也措手不及。”

豔姐是柳瑤的經紀人,最讨厭一些不三不四的手段了。

一聽這話,柳瑤臉色一變。

見章宇鐵了心不讓自己上房車,她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把氣撒在自己的助理身上,轉身的時候,毫不客氣地撞開對方。

小助理既要撐傘,又要拿小風扇和劇本,被柳瑤這樣一撞,差點把手裏的咖啡打翻,被章宇及時扶了一把,沖章宇感激一笑。

章宇收回手,看着柳瑤憤然離去的背影,一時間都有點憐愛自己了。

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今天站在外面的得虧是他。

要是換成了他老板,柳瑤這會兒恐怕已經哭着請求導演再給她一次機會了。

等到柳瑤徹底消失在視野裏,章宇才放松警惕,打算把自己剛才的戰績說給江舟池聽聽。

結果一上車,就見江舟池正在看手機,還以為他是複盤剛才的表演,誰知走過去一看,卻發現手機屏幕裏播放的是很久之前上過熱搜的一個視頻。

好像是關于高校老師的什麽內容。

章宇沒有仔細看,放下手裏的紙箱,說:“舟哥,又收到了一箱李子。這次該不會比上次那一箱還酸吧。我真懷疑上次是哪個黑粉寄來的。”

江舟池沒擡眼看章宇,只瞥了瞥紙箱上的快遞單,回道:“這次是甜的。”

“啊?你怎麽知道,不是還沒吃嗎。”

江舟池:“因為收件人是‘活雷鋒同志’。”

章宇:“?”

什麽意思。

這不還是寄給他的嗎,怎麽收件人變成“活雷鋒同志”就有甜果子吃了?

章宇沒聽懂這其中的邏輯關系,也忘了之前還飯卡引發的中國活雷鋒事件,但見江舟池沒有解釋的打算,也沒再廢話什麽。

他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不過你最近不是都在劇組嗎,什麽時候給叔叔買的生日禮物啊?”

話音一落,江舟池眼簾一掀,終于分了一點注意力給章宇,看着他,反問:“什麽生日禮物。”

“……啊?”見江舟池好像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樣子,章宇立馬翻出江爸上個月發的朋友圈給他看,“這不是你送的嗎?”

朋友圈的內容很簡單:【兒子送的。[笑臉][笑臉]】

而配圖裏的禮物是一套漁具。

至于真正送禮的人是誰,結果不言而喻。

江舟池眉梢輕揚,盯着文字和圖片看了幾秒,而後将手裏手機轉了個向,退出視頻,打開通訊錄,撥下了一個號碼。

-

江爸生日這天,趙慕予和趙爸趙母一起好好為他慶祝了一番,還多買了一份禮物,騙他說是江舟池準備的。

她沒辦法替江爸留下江舟池,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好在江爸光顧着開心了,并沒有懷疑什麽,第二天就約上趙爸,帶上新漁具去釣魚了。

趙慕予也踏上了返程的路。

和大多數上班族一樣,她的生活基本上一成不變,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備課,最大的波瀾可能就是又被哪個領導找麻煩了。

可在回到桐市的這十幾二十天裏,她所經歷的事比在雲城整個上半年經歷的事加起來還要多。

而這一切都是江舟池一手造成。

于是,當趙慕予時隔大半個月,再次回到雲城小公寓的時候,竟莫名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熱鬧的夢。

她花了一兩周時間,才找回之前的狀态,徹底從夢裏回到現實世界中。

好在江舟池終于言而有信了一次。

在這段時間裏,他一次也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開學前一天。

趙慕予享受最後一天的假期,睡到大中午才起來,剛洗漱完,就聽見了門鈴聲。

門一開,外面站着的是同樣睡到日上三竿的叢涵。

他頂着雞窩頭,眼睛都還沒睜開,整個人靠在牆上,把手機塞進趙慕予懷裏,嫌棄道:“我說你倆差不多得了啊。都什麽年代了,還演牛郎織女呢,有什麽事就不能用自己的手機溝通嗎,非得讓我當這個鵲橋?”

說完,他丢下一句“打完了電話記得把手機還給我”便回了對門。

趙慕予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備注是“大明星”。

趙慕予沉默了三秒。

之前在雲城的時候,為了戒掉對江舟池回複消息的期待,她又把他的微信拉黑了。

至于他的手機號,這麽多年了,就壓根兒沒從她的黑名單裏出來過,所以,想要找她的話,确實只能通過叢涵了。

不過,他還真是誇不得啊。

趙慕予關上了門,一邊轉身走進屋裏,一邊點開揚聲器,哼道:“不是說三個月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江舟池:“所以我沒有和你視頻通話。”

“……嘁。”趙慕予滿臉不屑。

只有聲音就不算出現是吧。

果然不要臉,居然和她玩這種文字游戲。

走進廚房後,趙慕予把手機放在流理臺上,打開冰箱,拿出一顆雞蛋,問他:“給我打電話幹嘛。”

“想弟弟了。”

“……你想弟弟給我打電話……不對,你什麽時候有弟弟了?”趙慕予抓住這個重點,手上動作一頓。

“剛才。”江舟池往後一靠,倚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濃得化不開的綠意,語氣悠悠,“我爸在朋友圈感謝他兒子送了他生日禮物。”

“……”

原來是為了事兒。

趙慕予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麽大事,收起自己的驚訝:“要麽和我說一聲謝謝,要麽什麽話都不要說。”

話音一落,電話那頭沒了聲兒。

看樣子江舟池選擇了後者。

不過,沒人說話的空氣并沒有陷入無止境的安靜,而是被各種細碎的生活白噪音填滿,拼湊出一副完整的畫面。

淅淅瀝瀝的水流聲消失後,瓷碗被放在了流理臺上,煤氣竈被打燃,沒一會兒,鍋裏的水開始咕嚕咕嚕沸騰,緊接着塑料包裝袋被撕開。

——她在煮泡面。

江舟池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快一點了。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敷衍自己的胃。

趙慕予從小就不會做飯,也懶得吃飯,每次都是餓得不行了才會随便煮點泡面湊合湊合。

而在她煮泡面的時候,不能和她說話,也不能做任何分散她注意力的事,否則她一個不小心,就會燙傷自己。

後來,他搬去了她家對門。

從此,她學會了坐享其成。

每當家裏沒大人做飯時,她就會跑去對門,坐在客廳裏,一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邊催廚房裏的他:“江舟池,飯還沒做好嗎,我快餓死了。”

隔着屏幕,趙慕予沒能察覺到江舟池的情緒變化。

反正他不說話,她也樂得清靜,同t樣保持沉默,專心煮她的泡面。

直到她端着熱氣騰騰的泡面,走到餐桌坐下,江舟池才重新開口,接上這段斷掉的聊天。

可是,這并不是一通有意義的電話。

他們沒有聊天目的,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一些沒營養的廢話。

氣氛倒是難得的安寧。

趙慕予把江舟池的聲音當成背景音下泡面。

快吃完的時候,她忽然聽見電話那頭遠遠傳來一聲“舟哥,可以下去拍咯”,拿筷子的手指一時不自覺地用了幾分力。

差點忘了他已經進組拍戲了。

難怪給她打電話呢,估計又是等戲等無聊了。

趙慕予撇了撇嘴,知道自己應該結束通話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那句“挂了”遲遲說不出口。

就好像這一通電話是她和江舟池之間的最後一通電話似的。

趙慕予沒了食欲,用筷子無聊地戳弄着碗裏的最後幾根泡面,好一會兒才說話,沒頭沒尾地叫了他一聲:“江舟池。”

“嗯。”江舟池應道。

可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

江舟池也沒有催,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然而趙慕予想說的話似乎被這段空白消磨幹淨了。

再開口時,她什麽也沒說,只是語氣很輕道:“沒什麽,你去拍戲吧。挂了。”

随着話音落下,本次通話也結束了。

江舟池還握着手機。

窗外搖晃的濃蔭映進他的眼底,成了一層深似一層的暗影。

剛才的對話仿佛還回蕩在空氣裏。

換作平時,她早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挂斷了電話。

可今天她不但陪他聊了很久,最後那一聲“江舟池”裏甚至破天荒地藏着一絲不舍。

就連當初他們最親近的那幾年,她也從來沒有對他這樣過。

不過,這不是因為她今天心情有多好。

而是有什麽事瞞着他。

-

開學第一周。

新的一學期,趙慕予的課被排在了周三和周四,但周一上午,她還是去了一趟學校。

大二以上各年級的學生已經正式上課,大一新生還在報道。

偌大的廣場被一頂頂的迎新帳篷占據,也給雲城大學帶來了生機勃勃的活力,和放假前的冷清截然不同。

趙慕予穿過熱鬧的廣場,先去了一趟校長辦公室,站在走廊上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聲:“請進。”

趙慕予推開門,走了進去。

辦公桌前的校長擡起頭,一看進來的人是趙慕予,很是意外:“趙老師,你怎麽來了?”

趙慕予:“有點事想和您說一說。”

“那坐吧。”校長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招呼趙慕予坐下後,擰開保溫杯,在她說事之前,意思意思關心了一下,“暑假過得怎麽樣啊。”

誰知這一關心,得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回答。

趙慕予搖了搖頭,情緒不太高地回道:“不太好。”

“……啊?”校長一聽這話,立馬放下了手裏的保溫杯,真正關心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趙慕予沒說話了,埋着頭,肩膀往下一沉,先嘆了一口氣。

之前她撒謊撒得有多痛快,這會兒就演得有多痛苦。

等到情緒醞釀得差不多了,她才說出原因:“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嗐,我還以為怎麽着了呢。不就是分手嗎,這有什麽……”校長順嘴接了一下這話。

可還沒說完,他就突然意識到這是一件相當大的事,表情驟變,和當時得知趙慕予有男朋友一樣震驚,結巴道:“什什什麽,你分手了?!什麽時候的事?”

“剛放暑假的時候。”

“哦……”

校長從保溫杯上收回的手順勢捂住了嘴巴,把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都想了一遍,也還是沒能壓住上揚的嘴角,差點沒笑出聲來。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應該先安慰趙慕予,還是應該先慶祝自己再次擁有平步青雲的機會。

不過,剛分手就叫她去參加戀綜是不是有點太泯滅人性了?

良心在喜悅中夾縫生存。

校長按耐住了自己的興奮,經過一番慎重的思考,還是決定先對趙慕予進行一些人文關懷。

于是他非常賣力地擠出一個遺憾的表情,安慰道:“沒事,趙老師,分手乃戀愛常事,沒什麽大不了的。天下男人多的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下一個更好!相信我,我是過來人!”

趙慕予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假裝被安慰到。

她看得出來校長為了編這些鬼話有多努力。

她也聽得很努力。

為了不為難自己,也不為難校長,趙慕予沒有在這個環節耗費太多時間,見鋪墊得差不多了,進入了正題:“其實我今天來找您,就是想問問您,之前您提的那個戀愛綜藝,現在還可以參加嗎?”

校長沒想到趙慕予居然會主動提起綜藝的事,想也沒想,毫不猶豫道:“當然可以參加!”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了,冷靜下來,還是走了走流程,象征性勸了兩句:“不過,你才剛分手,應該還沒有走出情傷吧,可千萬別沖動行事啊,萬一将來後悔就不好了。”

趙慕予認真道:“這是我深思熟慮以後得結果。”

“哦……這樣啊。”校長故作沉思了三秒,立馬贊同了她的做法,“那也好。畢竟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進入一段新的感情。參加節目正好是個機會。你不用擔心,這事兒交給我,我來聯系節目組那邊。等到時候安排好了,我再通知你。”

趙慕予假裝松了口氣:“那就麻煩您了。”

客套的話不能少。

不過,她臉上心事重重的表情只維持到辦公室門關上。

一轉身踏上走廊,趙慕予就卸下了僞裝的面具,搓了搓手臂上因為演失戀而起的一層雞皮疙瘩,大步朝樓下走去。

等到她回到辦公樓的時候,上午第一堂課剛結束,辦公室裏只有丁曉曉一個人。

誰知她一只腳還沒邁進去,就見丁曉曉沖到了門口,一臉吃到驚天大瓜的震驚表情,向她确認道:“趙老師!聽說你同意參加戀綜了?!”

趙慕予:“?”

她腳步一頓,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麽快。

剛想說話,卻瞥見隔壁辦公室的老師也被丁曉曉這一聲大喊吸引得探頭出來看熱鬧,于是她先把丁曉曉推回辦公室,再問道:“聽誰說的。”

“保潔阿姨啊。”丁曉曉被趙慕予推着走,腦袋一直往後轉,看着她,“她剛才在校長辦公室門口拖地,聽見校長在裏面放聲高歌,還以為他出什麽事了呢,沖進去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你同意參加綜藝節目了。”

趙慕予理了理時間線:“保潔阿姨應該沒這麽快來咱們這棟樓打掃衛生吧。”

丁曉曉“嘿嘿”一笑:“我混進了後勤群,聽她在群裏說的。再過幾分鐘,估計全校應該都會知道這事兒了。”

趙慕予:“……”

雖然參加節目的事兒她沒打算瞞着大家,但也沒想這麽快就讓大家知道。

然而眼下這情況容不得她選擇了。

趙慕予認清形勢,沒有浪費力氣掙紮,承認道:“确實同意參加了。”

“為什麽?!”丁曉曉臉上的震驚持續增加,音量也持續提高,“是節目組開出了什麽特別誘人的條件嗎?可你應該也不是為五鬥米折腰的人啊!”

趙慕予倒是沒想到自己在丁曉曉的心中這麽淡泊名利,也沒過多解釋什麽,想了想,簡單粗暴道:“就當我是想談戀愛又不想負責吧。”

丁曉曉:“……”

嗯。

這才是她認識的趙老師,用十分冷靜的口吻說出十分炸裂的話。

丁曉曉激動的情緒稍微冷卻一下,正打算再追問兩句,可這時許可下課回來了。

一進辦公室,看見趙慕予,她的反應和丁曉曉一模一樣,開口就是:“木魚你……”

有了丁曉曉在前,趙慕予猜到了許可想問什麽,提前打斷了她的話,把她桌上的水杯遞給她:“先喝一口水緩一緩,等過幾分鐘再說。”

許可:“?”

她不明白,但還是照着趙慕予的話做了。

大概過了三分鐘。

等到辦公室其他老師全都陸陸續續回來後,趙慕予一次性解釋到位:“是的,我決定參加綜藝節目了。理由可以是為了賺錢,也可以是為了體驗一下戀愛的感覺,就看你們能接受哪一種了。”

共事兩年,同事們都了解趙慕予的性格。

聽她這樣一說t,大家把原本想問的問題全咽了回去,默默散去,私下讨論去了。

許可則是把趙慕予拉到一旁,臉上的表情不是八卦,而是擔憂,問她:“是不是校長用這學期的評分威脅你了?可你之前不是說你有男朋友了嗎,他不可能逼着你和男朋友分手吧。”

趙慕予知道許可在擔心什麽,笑了笑:“放心吧,誰也威脅不了我。是我自願參加的。”

“啊?”一聽這話,許可更不理解了。

畢竟她之前對參加綜藝這事兒表現出來的是無比抵觸的情緒,怎麽過個暑假就改變了想法呢。

許可擔心趙慕予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為什麽,你不是最讨厭麻煩了嗎?”

這話戳到了趙慕予的內心。

她望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是啊。

她人生的一大原則就是遠離所有會給她帶來麻煩的人和事,而參加綜藝節目必定會給她的生活造成很多她最讨厭的那一類麻煩。

但好在這些麻煩都是一時的。

只要可以沖淡對江舟池永恒的喜歡。

趙慕予沒有用随口胡謅的理由敷衍許可,只不過好像也沒辦法和她說更多,只能告訴她:“為了我自己。”

成年人之間不需要把每句話都說得清清楚楚。

而許可也足夠懂趙慕予,得到這個回答後,可以确定她的确不是受誰所迫,便沒有再追根究底,安靜了一會兒,又問:“那節目什麽時候開始錄制?”

趙慕予:“還沒……”

剛說兩個字,兜裏的手機響了。

一看,是校長來電。

趙慕予示意了許可一下,接通了電話。

校長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更激動了,說:“趙老師啊,電視臺那邊我已經溝通好了,他們非常高興也非常歡迎你的加入,正好之前有個嘉賓出了問題,要重新選人,推遲半個月錄制,所以時間上也來得及,不過你這周六需要去一趟銀河市,進行一次事前采訪。待會兒我就把工作人員的微信推給你啊。”

許可聽見了這話。

在趙慕予挂斷電話後,她皺眉道:“這周六就要去錄制了啊,這麽趕。”

“沒事,早點拍攝也好。”免得她哪天突然又後悔了呢。

“那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許可提議道,沒等趙慕予說話,就搶先回答,“不準拒絕。等你多錄幾次,熟悉了以後,我就不陪你了。”

趙慕予知道許可是擔心她不适應錄制,嘆笑着,收下了這份好意,說了個“好”。

誰知話音一落,她倆中間弱弱地舉起一只手。

只見丁曉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期待又忐忑地問道:“趙老師,我能不能也陪你一起去啊……我去給你撐場子!”

趙慕予心領了丁曉曉的好意,婉拒道:“謝謝。下次要和誰打架的話,我會叫上你幫我撐場子的。”

“……看來你有所不知啊,去錄綜藝節目堪比打架!”

丁曉曉窮盡畢生所學到的八卦知識,為她們科普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比我頭發還多,而且電視臺裏很多人都很勢利的,可會欺軟怕硬了,萬一欺負你沒背景也沒經紀公司怎麽辦!我必須為你保駕護航!”

一聽這話,趙慕予和許可對視了一眼。

老實說,這番自我介紹有打動到她倆。

畢竟她和許可倆人,尤其是她,平時既不關心娛樂圈的事,也不看綜藝,對節目錄制一事更是一竅不通。要是有丁曉曉這個娛樂圈萬事通在,說不定可以更容易進入狀态,适應節目。

最後。

周五的下午,三個人乘坐飛機,提前了一天,來到銀河市。

落地時已是下午五點。

可還沒來得及去酒店辦理入住,趙慕予就被丁曉曉拉去了最熱鬧繁華的商業區。

理由是:“雖然趙老師這張臉不需要靠衣裝,但咱們畢竟是上節目,還是應該重視重視。而據我觀察,趙老師平時的穿衣風格都是以舒适為主,和節目調性不太搭,所以咱們必須置辦幾套新裝備!從現在起,我就是趙老師的造型師了!所有行動聽我指揮!”

銀河市盛産娛樂産業,是追星族的第二故鄉,因此丁曉曉對這裏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直奔她最喜歡的一家輕奢品牌店。

一整面牆的落地窗是它家的标志。

進店後,丁曉曉沒有漫無目的地東挑西選,而是很有計劃性地把之前就選好的衣服圖片拿給導購看。

完全沒有拒絕餘地的趙慕予:“……”

等到她終于試完最後一套衣服的時候,外面已是晚霞漫天。

許可透過現象,看清了丁曉曉的本質:“曉曉,其實你只是打着選衣服的幌子,玩奇跡木魚的游戲吧。”

“嘿嘿,就愛看美女嘛。”丁曉曉的小心思被發現了也沒否認,“趙老師長得這麽漂亮,當然要穿漂亮的衣服啦。再說了,許老師你看得比我更認真吧。怎麽樣,是不是被趙老師美到了?”

許可:“确實。”

丁曉曉說的是實話。

趙慕予的美是淡然的美,像懸在天上的月亮,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可丁曉曉給她挑選的衣服并沒有放大這一點,而是将她拉回了人間,讓她的身上多了幾分生氣。就算完全不同于她平時的穿衣風格,每一套也依然非常适合她。

以至于最後趙慕予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應該選哪一套才好。

丁曉曉倒是沒有讓趙慕予陷入糾結,在她從換衣間出來後,豪氣道:“趙老師,我能不能把這些衣服全買下來送給你?”

趙慕予:“?”

她知道丁曉曉出手闊綽,但沒想到有一天會闊綽到她的身上:“你兒子最近沒地兒讓你花錢了嗎?”

這話說到了丁曉曉的傷心處。

她長嘆了一口氣:“不瞞你說,他最近确實沒地兒讓我花錢。他一旦進組拍戲,那和殺青後的神隐沒什麽區別。劇組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連代拍都拍不到一張照片。”

剛傷感完,她又話鋒一轉道:“所以,你能不能為了思念兒子成疾的老母親,再試一試這一條裙子!”

“……啊?”趙慕予沒想到丁曉曉還有新的衣服,“不試了吧,時間不早了,你們應該早就餓了,還是去吃飯吧。”

許可先表态:“沒事,秀色可餐。”

有了許可的支持,丁曉曉更有底氣了,雙手合十道:“求求你了!穿給我看一眼吧!之前我在官網上沒看見這條裙子,來店裏才發現!”

趙慕予:“……”

一套衣服而已,不至于用“求”她吧。

不過,都試了這麽多套了,也不差這一件了。

趙慕予沒有再拒絕,抓緊時間,拿着裙子進了換衣間。

丁曉曉如同在産房外等待的丈夫,滿心期待地等待着,卻聽見許可好奇道:“外面怎麽突然堵得這麽厲害,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聞言,丁曉曉也扭頭看了一眼窗外。

導購為她們解答:“應該是出車禍了。這條街經常發生一些擦挂事件。”

店外的道路不是主街。

本就不算寬敞的道路被堵得水洩不通,喇叭聲此起彼伏。

下車查看完情況的司機大哥回到商務車上,說:“前面出車禍了,交警已經在處理了,估計還得等十幾二十分鐘才走得了。”

天災人禍改變不了,那就只能接受了。

章宇回了一句“行吧,不着急,慢慢等着”,便繼續靠着車窗打盹。

江舟池的視線卻停留在窗外。

街邊,巨幅的落地窗裏,燈光明亮。

一身黑裙的姑娘如同櫥窗裏的非賣品,站在鏡子前,細細的綁帶纏繞白皙修長的脖子,後背镂空,一對蝴蝶骨振翅欲飛,輕盈感中和了黑色的沉悶。

再往下,是被柔軟面料掐住的巴掌寬的腰。

于是清冷的月光也令人滋生出一些陰暗的欲望。

然而在垂落的長裙下,不盈一握的纖細左腳踝上,幹幹淨淨。

沒了那一抹暗紅色。

正在打盹的章宇忽地打了個哆嗦,感覺車廂裏氣溫驟降了幾度,還以為是車載空調壞了。

他睜開眼,檢查了一下空調溫度,确定沒問題後,搓着手臂,打算換個姿勢繼續眯一會兒,卻瞥見後視鏡裏的江舟池。

見他正在看窗外,章宇也跟着朝外面一瞧,但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還以為他只是在發呆,于是打了個哈欠,随口一問:“老板,想什麽呢,想得這麽認t真。”

江舟池沒有收回視線,仍望着窗外。

夜色提前降臨在他的眼底,像極了暴雨将至的陰天,可平緩的聲線聽不出任何起伏,平靜道:“在想,應該怎樣撕碎一條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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