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賀為聿看到上面的一張效果圖, 從配色、設計到剪裁都十分大膽,顏色絢麗,将中西方元素完美融合, 考究雅致, 而又雍容華麗, 神秘且浪漫,光從圖片就能看出設計師出衆的天賦和紮實的功底。

“住院的時候抱着平板發呆,是為了比賽?”

“對啊, 一直找不到好的靈感, 圖是出院以後才畫好的,差點過了截止日期, 你這麽關注我啊?”

賀為聿笑而不答,未來談畫有什麽樣的成就他都不意外,用單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在她後腦勺揉了揉,拿起放在旁邊的牛奶, 将她帶到沙發邊穩穩當當地放下,“你才是。”

你才是我的幸運星, 賀為聿沒說完, 傳達的意義也足夠清楚, 牛奶散發着蜂蜜的香甜,“睡前喝有助于睡眠。”

這是默許談畫今晚睡在這裏的意思,賀為聿拿起她的小枕頭拍了拍,放去卧室的床上,臨了談畫去對面洗漱完過來, 再次走進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突然就被釘在了原地。

賀為聿雙腿交疊, 靠在床頭上拿着一本書翻閱,看上半部分封面和厚度,應該是醫學方面的書籍,臺燈的光線昏黃,暖意在空氣中流淌,她沒有說話,怕一出口就會破壞氣氛。

空出來的半張床是屬于談畫的地方,她的枕頭就靜靜地躺在那裏,零碎的回憶湧現,那天她一睜開眼看到頭頂的天花板,當時的畫面仍然記憶猶新。

“愣着幹什麽?”

被他的聲音吓得一驚,談畫以龜速前進,到了床邊就是沒上來,那些有色場景在她腦海裏愈發清晰,提醒着她曾做過什麽。

賀為聿看她打量周遭的環境,眼神閃躲,将她的顧慮猜對一半,“我換過床單。”

“啊?”

“我說你來的那天淩晨,我抱你去浴室的時候就把床單給換了,現在是幹淨的,昨天又換了一次,我有定期換洗床品的習慣。”

他以為她是嫌髒才不肯上來,談畫滿頭黑線,除了今晚,她只有第一天淩晨的時候留宿過,“你這說的什麽跟什麽啊,我聽不懂。”

談畫脫鞋上床,接下來從她急于辯解的語氣中,賀為聿領會到了她的意思,房間裏和那天陳設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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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時為什麽要對我……”

來了來了,談畫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沒想過是她自己主動繞到這裏來的,像木頭人一樣直直躺下,用被子蒙住臉,悶悶地說:“能不能不回答?”

“這樣容易呼吸不暢。”

賀為聿将被子掀開,對上談畫充滿怨念的目光,她熟練地倒打一耙,“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任何想法?不然你一個人大男人,我也強迫不了你。”

他還沒表态,她就搶先說:“因為你長得好看啊。”

談畫對賀為聿的想法并不是很在意,就當他跟她一樣色迷心竅,這是人之常情,畢竟她為了達到目的使出渾身解數,賀為聿要是完全不為所動才奇怪,堪稱現代版的柳下惠。

聽她說完賀為聿沒有特別的反應,從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談畫品讀出了不一樣的含義,“你跟他雖然是雙胞胎,但長得一點都不像,你比他好看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先前的調侃是無意的,賀為聿現在盡量避免在談畫面前提賀為謙,“我只是在想,還有什麽能夠吸引到你。”

“唔,”談畫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別這樣。”

他認真的态度,讓談畫突然就體會到了男主人設背後的心酸,母愛泛濫,撲過去抱住他的肩膀,“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的,你什麽都不用做。”

賀為聿愣了一秒,輕拍她的後背,沒明白話題怎麽會突然轉到這上面來。

因為這個插曲,任何旖旎的氣氛都消散殆盡,睡前談畫的手還隔着被子搭在賀為聿胸前,想哄他睡覺,結果卻把自己先哄睡了。

她接二連三地做起了夢,夢裏出現的人不是賀為聿,而是另一張和他有些相似、極具辨識度的臉,是賀為謙,他對她冷言冷語,說盡了各種惡毒過分的話,畫面一轉,又變得深情款款,眼裏含淚,還有類似于悔恨的情緒。

早上醒來,又是熟悉開場方式,雪白的牆壁、柔軟的床榻,和一樣的慌張,不同的是談畫穿着完整,她首先想的不是要跑,而是下床尋找賀為聿的身影。

賀為聿在廚房裏做早餐,熟練地打着蛋清,猝不及防地被談畫從後面抱住,小腦袋在後面一拱一拱,很依賴他的模樣。

“賀為聿,”談畫叫他,有鄭重的事要宣布,“我們去領證吧。”

将他抱得更緊,素來大膽的談畫言語間全是不安,“我害怕。”

她知道賀為謙不喜歡她,不讓賀英韶通知他是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但做完這個夢以後談畫對前景不确定了起來,她的來歷本就摻雜非現實因素,自然不會覺得這只是簡單的夢境,也許是現實的預設。

依照賀為謙的性格,沒有他做不出來的事,也不排除存在“他不愛她,但也不準她跟別人在一起”這種可能性,萬一被他知道大鬧一場,事情可能又會變得棘手。

急需做的就是讓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有了婚姻的外衣,賀為謙再想做什麽就難了。

談畫憂心忡忡,讓賀為聿心裏一疼,“做噩夢了?”

“嗯,”談畫不想多說,“你還沒答應我。”

賀為聿沒有追問她究竟夢到了什麽,言簡意赅地道:“好,只是我已經安排好了幾場手術,所以今天實在去不了,很抱歉,明天可以嗎?”

“好,你忙你的,是我太不講理,工作最重要。”

簡單地吃完了一頓早飯,在賀為聿的堅持下,談畫回床上睡了一個回籠覺,賀為聿将人哄睡了,不放心地多待了一會,等到實在不能再多留時才走。

談畫從“映然”離職後,生活裏除了比賽和賀為聿,沒有其他要操心的事,她本想沉下心籌備後續的決賽,沒有這個心思,反正不差這一兩天,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找出幾部電影看。

下午回了一趟鄒宅拿戶口本,外公猜到她的用意,被她的速度驚訝到,只說她考慮清楚就好,在忐忑中度過一天,晚上有賀為聿的陪伴才不至于太難熬。

節假日民政局不上班,賀為聿請了第二天上午的假去領證,看他掏出戶口本談畫很驚訝,“我本來還想提醒你,你什麽時候拿到的?”

“昨天回家之前。”

為了拍結婚證照片他們換上白襯衣,賀為聿穿的那件自然是談畫做的,選布料的時候特意選擇高支紗的長絨棉,不易起皺,賀為聿看似沒什麽不同,但從細節能發現他為了領證有精心準備。

襯衫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布料帶有光澤感,在陽光下連人都在發光,頭發被好好打理過,談畫注意到他搭在膝蓋上的手,背崩得挺直,不太自然。

“你緊張?”

“有點,你呢?”

“我還好啊,凡事都有一個漸進的過程,熟能生巧,下次就不會了。”

連向來懂事的司機都從後視鏡中看了她一眼,談畫想開導他,沒發現話的邏輯問題,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是裝的,我也緊張,你看我連話都說錯了,呸呸呸,什麽熟能生巧,一輩子只有一次的體驗,我也是第一次領證,怎麽會不緊張呢。”

談畫笑得勉強,因為失言下車前都不敢往賀為聿那邊看,他主動走到這一側幫她開門,朝她伸出手,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不對,談畫才把手搭上去。

不清楚平時的民政局情況如何,但今天的人好像額外多,談畫打開手機查詢,發現他們一挑就選了個“宜結婚”的黃道吉日,也難怪昨天外公沒多說。

按照流程排隊,先去拍照,成圖讓談畫很滿意,随後又去排隊領證,将所有流程都走了一遍,登記完以後進行結婚宣誓,又請工作人員拍了幾張合照。

走出民政局的談畫回頭看一眼一排大字,拿着手裏的紅本本看了又看,只覺得一件大事解決,如釋重負,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這麽高興?”

“那可不,你不開心嗎?現在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你說是不是,賀先生?”

車已經到了路邊等,民政局門口,穿着雙平底鞋、個子嬌小的女人和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對視,休閑服穿在身上有校園裏的青春感,讓人以為是大學情侶,但手中奪目的紅彰顯着他們的身份發生轉變,是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夫妻。

他們相視一笑,霎那間周圍的一切都成了陪襯,一個清冷如竹,像清晨林間彌漫的霧氣,另一個則是迎着朝陽盛放的花,耀眼燦爛,站在一起異樣地和諧。

賀為聿附和她,如神袛落入凡間,沾上了煙火氣,溫柔地回應:“你說得對,賀太太。”

“只是領證匆忙,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啊。”

因為一些微妙的心思,變得客套起來,他們一同往車的方向走,這邊不允許停靠太久,等到坐上車,賀為聿才跟她說明:“訂婚宴可以不辦,但是有些流程不能省略,比如求婚,又比如婚戒。”

“跟別人分享好消息總不能空手,喜糖也要準備。”

談畫恍然大悟,她一心想要領證,這些事都忘了,倒顯得她目的不純,為了把人騙到手,其他完全不考慮。

“別人有的,你也會有。”

賀為聿仍然溫潤,沒有半分責怪,而是想着要如何補給她,惹得談畫又是好一陣愧疚。

他們來日方長,她還有很多時間彌補,結婚不是最終目的,讓男主感覺到溫暖才是,這麽一想談畫才好受了些。

結婚第一天,談畫和賀為聿的下一站是超市,她給穆書語放了一天假,自然也沒人準備餐食,賀為聿說要給她做。

談畫很少來這種生活氣息濃郁的場所,以前每天除了畫圖就是待在工作間,接觸的都是行業裏的人,她挽着賀為聿的手臂,跟他一起推了個購物車慢慢逛,看上去是一對剛結婚感情蜜裏調油的小夫妻。

去蔬菜水果區和生鮮區逛了一圈,賀為聿挑了一條魚和幾樣蔬菜,去找超市員工稱重,讓談畫在原地等他。

她拿出手機給兩張結婚證拍了照片,分別發給身邊的人,正要塞回口袋裏,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差點把她吓得跳起來。

手貼着胸口,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是一張陌生的臉,“請問你是……”

“嫂子,我是賀哥的朋友,你可能不記得了,剛剛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對不起。”

餘楷沒留心她口袋紅色的一角,道歉的速度飛快,正好賀為聿回來了,談畫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認識?”

順着她的動作看去,餘楷遭受了一萬點暴擊,先不論這對叔嫂為什麽會在一起,他們穿着相似,不像普通關系,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

賀為聿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朋友。”

被稱為賀哥,又喊她嫂子,除了那位沒有別人,感慨賀為謙無處不在的同時,她記起這個耳熟的稱呼,“上次的短信是你給我發的?”

餘楷頓了兩秒,小幅度點頭。

“別這麽叫我,我可不是你嫂子,承受不起。”談畫冷笑一聲,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在醫院裏住了好幾天,對方功不可沒。

餘楷也知道那天的後續,鬧得難以收場,他脫不了幹系,想要再次道歉,并解釋給賀為謙找女人不是他的主意,談畫已經牽着賀為聿走遠。

親密的肢體動作不會作假,餘楷着急忙慌地打電話給賀為謙,聽到那頭的機械聲,才想起來自己被加入了黑名單。

回到家已經過了十一點,賀為聿去廚房裏準備午餐,談畫則很有自覺地去對面收拾東西,她的大部分物品都留在原來的家裏,帶過來的只有衣物和生活用品。

搬家的紙箱還留着,在這生活不過月餘,積攢了四五個大箱子,數量不少,但對談畫來說也不算多。

賀為聿将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談畫喘着氣跑過來,“我搬不動,你幫幫我。”

“別跑這麽快,怎麽不等我跟你一起?”幫她擦擦汗,賀為聿脫下圍裙将紙箱全搬過來放在客廳的地面,“先吃飯,等會再說。”

“我說得沒錯吧?我很快就會搬過來的。”

預言成真,談畫本人都沒想過進展如此迅速,賀為聿的關注點不止于此,“你只有這麽點行李?”

談畫将米飯咽下去,“對啊,我一向都很節省,追求極簡主義。”

衣服和配飾不帶重樣的,換了一套又一套,謊撒得有點過了,談畫沒敢把話說得太死,“我還有一些放在其他地方,反正用不上,暫時就沒帶過來。”

“平時為了必要的交際,該買的還是會買。”

“這樣啊。”

談畫不是不想說實話,選擇将人設貫徹到底是因為賀為聿生活清簡,怕他覺得她奢侈無度,再者也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談畫的日常開銷,他一個不受重視的小兒子承擔不起。

為了維護自尊心,談畫沒打聽賀為聿的經濟狀況,從他住的房子和開的車猜想手頭不會特別寬裕。

“你平時自己做飯做得多嗎?”

她生硬地另起話題,賀為聿答道:“不多。”

“那你平時在哪吃飯?”

“醫院有食堂,或者泡面。”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忙的時候好好吃上一頓飯很困難,肯定是随便應付或者直接不吃,“這樣不行,反正做一個人的飯是做,做兩個人的飯也是做,我每次都吃不下,以後我讓人給你送,至少能保證健康。”

洗完碗筷賀為聿将衣櫃、浴室等空間騰出一半給談畫,下午要回醫院,和她約好乖乖在家,等他下班一起回鄒宅見家長。

*

萬米高空上,返程的航班正在平穩地飛行,就算餘楷沒有被拉黑,賀為謙也接不到電話,那會剛起飛,手機開的是飛行模式。

再有半小時就要落地,頭等艙寥寥幾個人,賀為謙坐在最前排閉目養神,有人在他身側來回走動,他對別人的注視一向敏感,掀起眼皮,是個女生,他眸光不善,将人吓了一跳。

好處便是耳根終于清淨,外邊天氣晴朗、白雲綿軟,賀為謙神情陰翳,這趟出差事務全部移交他人,他沒有半點收獲。

離開是為了逃避人和事,得到虛假的表面平靜,賀為謙不光沒暫時忘記談畫,白天時常想到,每晚還出現在他的夢境裏,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魇。

那邊的朋友聽說他要來,組了酒局,賀為謙也是坐不上三分鐘就走,他總會想起她在KTV難受倒地的畫面,和120救護車刺耳的聲音。

不僅如此,賀為謙右眼皮狂跳,命運面前的無力感紛至沓來,他沒有過的愧疚升到頂峰,以至于他受不住折磨,待了沒幾天就匆匆趕回。

秘書提前收到消息來機場接他,賀為謙一下飛機就吩咐往公館開,賀英韶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得先求得老爺子的原諒。

到嘴邊的話長了刺,秘書嘗到了齒間彌漫的腥甜,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說,賀為謙不在時弄得一團糟,現在去一定讨不到好臉色。

在賀為謙徹底接手公司前,凡事都避不過老爺子,遲早要面對,管家來通報時賀英韶在玻璃花房裏擺弄花花草草,他拿着噴水壺,捧着手機欣賞小夫妻的結婚證照片,怎麽看怎麽登對。

“他回來幹什麽?影響我心情。”

噴水壺往架子上重重一放,賀英韶臉一垮,嗓門這麽大賀為謙想不聽見都難,他老老實實地進去,低頭認錯,“爺爺,對不起。”

“你給我跪下。”

花房地面上沒有及時清掃,有掉出來的泥土和噴濺的水,賀為謙直接跪地,發出悶響,西裝褲腿沾染上污漬,動作熟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這時候端出誠心求教的态度總是沒錯,賀為謙乖乖挨訓,逃不過一頓打,賀英韶抄起旁邊的拐杖就往他背上揮,

“作為男人,在有未婚妻的時候,不潔身自好,四處拈花惹草,沒有最基本的責任心和道德感,此為一錯。”

“作為公司的領導者,你不堪為表率,能力不夠也就算了,連凡事有始有終都做不到,碰見芝麻大點困難就退縮,此為二錯。”

“作為一個人,你在談畫因為你生病住院差點命懸一線的時候,不探望不道歉不表态,甚至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扔下一地爛攤子,讓別人替你處理,此為三錯。”

“由此可見,你愚蠢狂妄至極,簡直不配為人,感情和工作拖泥帶水,沒有一件處理得讓人滿意,要是再繼續下去,我看你也可以從公司裏退出,将位置讓給更有能力的人。”

“你別忘了,我不止你一個孫子,送你一句話:'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勸你好自為之,做人要有最基本的敬畏心,不能忘了本吶。”

賀英韶細數他的過錯,每說完一段就在他背上打一下,賀為謙因為這番重話臉色都白了,沒感覺到賀英韶的力氣不如以前重。

就算他感受到了,也只會以為賀英韶對他失望至極,固然有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事情業已解決,賀英韶沒有了最開始的憤怒,他點到為止,剩下的要靠賀為謙自己領會。

“那談畫就沒有錯嗎?全都是我的錯?”

他會反駁是賀英韶沒想過的,還能自我安慰他有在聽他說話,“那你倒是說說,她做錯什麽了?錯在不該一心愛慕你,把真心給你随意踐踏?”

“人都是會變的,你怎麽知道她現在還和從前一樣?”

賀為謙氣不打一出來,要不是被他發現談畫跟陌生男人過夜,他也不會跑去買醉,自然不會有後面那檔子事,在病房門外,他親耳聽到談畫将他貶低到了泥土裏,是個正常男人都不會抛下臉面去求得她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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