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餐桌是長方形, 許是為了夾菜方便,賀為聿沒跟她對坐,兩人貼得很近, 以便能照顧到她。

“一般吧, 怎麽了?”

花朵在設計界是普遍的裝飾元素, 談畫看過許多場相關主題的秀,同時也是飽受全世界喜愛的植物,很多國家都有國花, 各個會場幾乎都少不了它的影子。

談畫什麽稀奇古怪的顏色和品種沒見過, 早就能做到心同止水,一連收到兩捧花都是賀為謙送的, 不是在什麽愉悅的前提下,着實談不上驚喜。

“沒有,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的喜好。”

賀為聿搖頭,談畫心裏揣着事,也沒聯想到別的方面, “那你多觀察一下,要是都由我來告訴你, 多沒意思。”

本人沒意識到她的要求讓人為難, 只因為談畫見過的好東西太多, 很難有禮物能戳中她的心窩,賀為聿直接答應,像接下一個很重要的任務。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他提來一個紙袋,将裏面的東西都倒在沙發上,是各種各樣包裝的喜糖禮盒, 有簡約風、可愛風、手繪風等等,每種款式賀為聿各挑了一個, 拿回來讓談畫決定。

“你什麽時候去買的?”

“前天讓人送過來的,放在車後備箱裏,一直忘了拿出來。”

賀為聿大部分時間待在手術室,又要應對賀為謙屢次三番上門找茬,地下停車場很陰涼,糖果才沒有融化。

見談畫拿着包裝盒翻看,很感興趣的樣子,他解釋起了用意,“我們領了證還沒有辦婚禮,很多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想找個機會正式和大家分享好消息,空着手說不過去,送點喜糖聊表心意。”

“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談畫撕開包裝前看了下配料表,沒有她不能吃的,她掰了塊巧克力嘗嘗,含糊不清地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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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怎麽吃零食,但也能嘗出來不便宜,從包裝到品牌到口味,賀為聿有認真挑選,連配料表都看了,沒有會讓談畫過敏的成分。

市面上的成品喜糖禮盒價格不貴,缺點在于外表土氣,裏面的東西也不好吃,就圖個好彩頭,賀為聿找了專門做伴手禮的公司,一點也沒有馬虎。

“畫畫比較喜歡哪個?”

談畫又拆了一個牛奶糖,一側的腮幫子鼓鼓的,坐在沙發上托着下巴思考。

“要是不滿意的話我可以找人設計新的。”

“不用那麽麻煩了,從這裏面選吧,”談畫挑出一個蒸籠設計的禮盒,越看越覺得小巧可愛,“就這個。”

盒子是手工編織,盒身印了創意字體的紅色“喜”字,上面系了紅色絲帶,很高級,看樣子吊牌可以定制,寓意好又有創意。

“我和那邊溝通,等以後有別的機會我們再定做。”

“好啊。”談畫比較注重外觀,裏面放些什麽糖果交給賀為聿決定,她把裏面的零食拿出來把玩,想着到時候可以給外公、表哥、書語和單寧一人送一份。

家裏的管家和仆人也不能落下,還有以前的同事,離職了也保持聯系,這樣看來可以送的人不少,談畫漸漸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單打獨鬥、獨來獨往的她。

醫院裏的領導和同事只會更多,家裏有好事都不會吝啬,自然是見者有份,談畫和賀為聿坐在沙發上估算了一下數量,好進行安排。

手邊的電話響了,談畫算數算到一半被打斷,手心拿着糖往上抛又接住,反反複複不厭其煩,摸索着劃動接聽,“喂?”

“談總……老板,有人給我們投簡歷了!”

單寧叫談畫“談總監”叫習慣了,離職後沒怎麽跟她見面,還有些轉不過彎來,好在她立馬換了個稱呼,談畫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叫“老板”沒錯。

“這麽開心?你确定人家不是手滑點錯了?”

“肯定不是,老板你猜一個上午我收到了幾份簡歷?”

談畫交給她的第一個任務,雖然她一直安慰她沒關系,可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單寧不光在招聘網站招人,還去各個平臺發,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現在付出有了回報,單寧高興得合不攏嘴。

“一份?兩份?”

“是整整三份!而且我看過了,他們的履歷都很漂亮,對了,這幾個人眼光也不錯,才會把簡歷投給我們。”

談畫哭笑不得,“那你發來給我看看。”

賀為聿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內容,已經先去房間拿了平板過來,方便她浏覽,談畫用小幾分鐘的時間把這幾個人的簡歷大致看了一下,對她這種初創且沒有名氣的工作室,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是初出茅廬的大學生,有工作經歷,作品集不說多麽出彩,但能感覺到靈氣和個人風格,畢業于首屈一指的設計院校,絕不是全天薇那種半路出家只為混口飯吃的外行人,實力和天賦兼具。

如果對方不是騙子的話,談畫就奇了怪了,怎麽會瞧上她的小工作室,難道現在就業形勢已經這麽差了嗎?

對面只有指尖觸碰屏幕的聲音,單寧今天的工作積極性非常高,繼續和她彙報工作,

“老板,中介那邊已經把符合您需求的幾個辦公樓的地址發了過來,我看過了圖片和視頻,都還不錯,只等您去線下看看,您什麽時候有時間?”

“這幾個人您要面試嗎?”

“面吧,”是真是假一試便知,要真是璞玉,談畫當然要提早攬入麾下,“他們什麽時候有時間?”

“他們說都可以,交給我們這邊安排。”

哦豁,這麽巧,三個人的答案一致,而且還非常給面子,難道是組團跳槽?但他們的軌跡看不出有重合的地方,談畫有濃厚的興趣。

她都穿書了,再不可能的事也是有可能的,說不準她們就是想找機會鍛煉自己?可能性極低,但見見也不虧。

“那就今天下午,地方你來安排,中介那邊也可以聯系了,面試結束就去看。”

衣服還只做了一點,談畫會對進度進行把控,按照這樣下去比賽前肯定能完成,時間稍有富餘,她先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把這些事都解決,接下來就可以專心制作成衣。

“我陪你一起?”

“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好好休息,剛做了手術,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回來。”

談畫說的時候總忍不住往下看,賀為聿覺得涼飕飕的,想擋住,動作又不大體面,是他特意示弱,不能強求跟去,只能順她的意。

于是談畫收拾打扮的時候他陪同在一旁,時間緊湊,她換衣服沒避着他,直接将睡衣往上一掀。

為了彰顯對對方的重視,談畫從衣櫃裏挑了一條無袖小黑裙,是品牌今年的春夏成衣,斜肩款設計,領口處是交叉的緞帶,性感中帶有一點小俏皮。

自如地拉好側邊的拉鏈,談畫通過鏡子看他,故意問:“好看嗎?”

知道賀為聿沒法對自己做什麽,談畫短暫地心疼他了一下,被他寵慣了,又暴露出本性。

賀為聿在她穿着清涼地挑衣服時就把臉別到一邊,閉上眼也全是剛才的畫面,沒有任何瑕疵的身體,完美得像藝術品,肩膀平直、鎖骨精致,個子不高但勝在比例好,腰細腿長,每一塊肉都長得很懂事。

她換好衣服,賀為聿才轉過來,餘光還是将她囊括在內,耳尖微紅,聲線發沉,“好看。”

談畫差點掩不住得意,逗他也有限度,就當作正常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出門時賀為聿送她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想跟着她一起上車,談畫沒松口。

車駛離車庫,談畫通過車的後玻璃看到他的身影不斷變小,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眼巴巴的模樣,看得人怪不忍心。

就好像她是抛夫棄子的渣女似的。

也就分開幾個小時,不到晚上就回來了,賀為聿需要休息,到時候看房子得輾轉幾個地方,帶着他不方便,談畫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了?

見面的地點選在一家咖啡廳,正值工作日的上班時間,店裏只有寥寥幾個人,談畫隔老遠看見單寧坐在窗邊向她招手,推開門朝特定方向走去。

她看了眼飲品單,沒什麽想喝的,此時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談畫坐在位子上安靜地等待,過了好一會,第一位面試者才姍姍來遲。

從她出現那一刻談畫就精準鎖定了她,小麥色皮膚,頭發做了金色的挑染,穿着本白色背心上衣和同款超短裙,腳踩沙灘鞋,戴着一副三角墨鏡,像剛從熱帶度假回來,手裏拎着個亮面黑色皮包,十分吸睛。

挺胸擡頭地走進咖啡廳,直到行至眼前才摘下墨鏡,單眼皮,顴骨頗高,妝容風格同樣很歐美。

談畫看了眼時間,現在是下午兩點三十四分,遲到了四分鐘,出于禮貌她準備站起身,屁股一擡,對方沒打招呼就坐了下來。

她眉頭一挑,重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拿起免費提供的檸檬水嘗了一口。

單寧的反應更直接,她想說點什麽,看了眼談畫平淡的表情,覺得不能先失了風度,擡起下巴問對方的名字,“請問你是劉森莉嗎?”

在國外待久了,被叫到中文名不大适應,劉森莉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是我,可以叫我Sally,”

單寧示意談畫開始,不料劉森莉搶過話頭,她能看出誰才是中心,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情況,談畫聽着沒有打斷。

說得很簡略,像在趕時間,語速很快,随即問道:“其他方面我的簡歷上寫得已經足夠清楚明白,就不廢話了,你有什麽問題想要問我的嗎?”

“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談畫不答,将問題抛了回去,她的語氣很肯定,劉森莉頗為驚訝,又滿意她的識相,将預先準備好的疑問一一提出,邏輯清晰、層次分明,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胳膊肘搭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加上劉森莉眼裏沒什麽情緒,顯得有幾分咄咄逼人,談畫才像被面試的那個。

令前者意外的是,不管她提出多細致多刁鑽的問題,談畫始終對答如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也不知道是真本領,還是誇誇其談。

劉森莉不管會不會冒犯,望向談畫的眼神充滿打量,不論是長相、氣質還是穿着,都能看出是頂級富貴的家庭才能養出來的。

在這個圈子裏,富家小姐少爺比比皆是,藝術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東西,她自己家裏的條件也不差,不然供不起她在國外幾年的學費和花銷。

接觸過的人大致分為兩類,天賦出衆,卻因為出身普通,在這個看關系和看人脈的行業裏混不下去,迫于現實壓力改學其他,另外就是條件一般,家裏舍得花錢,将孩子送出去鍍金,回來混個藝術家的名頭,開個工作室玩玩,反正養得起。

談畫自然被劉森莉劃成了後者,她以為自己就是被聘來當公主的玩伴,不然為什麽在她直言不諱地說自己缺錢、對薪資要求高的時候,談畫不意外,還一副很大方的樣子。

劉森莉對她的印象稍有改觀,話鋒一轉,跟她聊起了專業領域的話題,談畫不熱絡,偶爾應一聲,或簡要地說幾句。

“你知道‘Harmay’嗎?一位很優秀的華人設計師。”

談畫仍舊漫不經心,稍微提起點興趣,手指輕撚,“你認識她?”

“我很欣賞她,”也不管對面的人有多意外,好似她這樣恃才傲物的設計師,也會有崇拜對象,“我在國外曾看過她的一場秀,可惜沒見到本人就離開了,連Eldon對她的評價都很高。”

Eldon,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那可是時尚教主,設計界的天才,脾氣古怪又不好相處,會對一個年輕小輩另眼相看,史無前例。

“她跟我們的年紀應當差不多,據說家境優渥,本人聰明又努力。”

談畫好像聽不出她的潛臺詞,也不想弄懂她這麽說的用意,劉森莉有點惱了,不知道是因為她難得多說幾句話,卻得不到回應,還是因為談畫沒有對她喜歡的設計師多作評價,有着類似的背景,她卻開着不入流的工作室,一點都不覺得羞愧。

“你真的沒有問題嗎?難道你不想問為什麽我會把簡歷投給你們工作室?”

“沒有,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缺錢,而我缺人,我們彼此都有對方需要的東西,所以達成共識坐在這裏交談,劉小姐想讓我問什麽呢?”

劉森莉自回國以來,許多家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到哪都被捧着,敢這麽對她的,談畫是第一個,她雖然拿錢辦事,但也不是非談畫不可,所以她潛意識裏認為她應該被認真對待,而不是坐在簡陋的咖啡館,被一個腦袋空空的大小姐侮辱。

談畫的态度,更像是她錯過了這次機會,對她來說是天大的損失,劉森莉只覺得可笑。

沉默的時間有點久,談畫看了一下手機,她沒有趕人的意思,但劉森莉是徹底坐不住了,剛才的對話有來有往,總體而言很和諧,談畫都不用看,就能感覺到她快要噴火的目光。

“談小姐,再見!”

語氣很重,明明是“再也不見”的意思,差不多是劉森莉前腳剛走,下一位面試者就來了,都是踩點到達。

一位留着寸頭,身穿花襯衫和沙灘褲,若不是喉嚨沒有喉結和聲音偏陰柔,很容易将她當成男生,比起劉森莉的直接,她則圓滑了很多,慣會看人下菜碟。

最後一位是面試的人裏風格最接近普通人的,穿着棉麻長裙,紮着麻花辮,溫柔文靜,許是因為談畫沒有小姐脾氣,表現得包容度很高,懷揣着很多疑問。

和劉森莉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不是憤懑懷疑,而是搖擺不定。

臨了時談畫問了今天的第一個問題,“是誰讓你們來的?”

對方有些驚慌,在談畫的眼神威壓下,否認的話顯得徒勞無力,談畫一看她的反應就懂了,大方地放人離開。

全部結束已經是四點半,談畫要趕回家吃晚飯,話不多說就去看房子,單寧拿着那幾份簡歷的紙質版,“老板有想好要留下誰嗎?”

“一個不留,都去回了吧。”

“設計師的個人性格是很寶貴的特質,我理解并尊重,但很明顯,她的心不在這裏,強硬地把人留住只是一時,人心的偏見和思維定勢是很難消除的。”

“在我這裏,真誠比個人能力要重要,決定了一個人能否走得長遠。”

“工作室創立初期有很多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的地方,如果不能做到真的認同,會拖慢團隊整體的效率,人永遠創造不出自己認知之外的東西,未來也是。”

談畫對三個人做了點評,局面在她的意料之內,“不過也不怪他們,不了解,所以不信任,這事不着急,比賽過後再看,慢慢來。”

單寧本來想問談畫最後問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話在舌尖打轉,連忙向談畫表了衷心,猶猶豫豫地打聽:“老板,你認識'Harmay'?”

“算是認識吧,”對上一雙星星眼,談畫笑道:“下次有機會告訴你。”

關注外網消息,自然也聽說過這位女設計師,想到談畫從國外回來,以後說不定有機會能見上一面,單寧蠢蠢欲動。

說不了幾句話就到了目的地,單寧特意将地點定在附近,位于繁華的街區,方便過來看,目前中意的有兩家,都在高檔寫字樓,一個是41層,一個是37層。

放眼望去,腳下的城市像等比例縮小的微縮景觀,車和人成為密密麻麻的黑點,緩慢或快速地移動,中介領他們看房,一看談畫的打扮,變得更加殷勤。

單寧出聲詢問價格,談畫說過錢不是問題,她沒有率先考慮,主要是地段和環境。

中介略一思忖,給了個報價,談畫擡眼看他,像能看透一切,把他看得冷汗都下來了,“您是覺得……太高了?”

也不像是出不起的人吶。

恰恰相反,這個租金水平起碼比同類型房源的市價低了30%,談畫是有錢,但不代表她願意當冤大頭被人宰,她做過功課,知道這個地方的租金大概在哪個區間,絕不可能這麽低。

談畫沒表态,去了下一個地方,中介同樣給了低價,理由是這裏一直沒租出去,又急着轉手,恰巧被談畫給碰上了。

光線射進來的角度偏移,有點刺眼睛,談畫離窗簾很近,拉的時候突然看見對面那棟氣勢恢宏的高樓,正是賀氏集團,她沒記錯的話,賀為謙辦公室的樓層,和這裏的高度差不多。

可談畫只是看了一眼,“嘩”地關上,光亮被擋去大半,地上出現一條明顯的分界線,她站在陰影裏,臉色陰沉,

“告訴他,我從小就喜歡最好最貴的東西,而不是折價處理的殘次品。”

“到底是什麽給了他這樣的誤解,我們鄒家是快要破産了嗎?連房租都出不起,還要他來接濟?又或者,我本人是一個養不活自己的廢物?”

中介看情況有變,和單寧找了理由離開一會,手伸進口袋裏摸到手機,面對談畫的突然發難,玻璃屏的涼意讓他脊背一僵。

他只是個打工的,這話他沒法接,好在談畫留下一句:“記得幫我向賀為謙轉達”,扭頭就走。

單寧比較單純,但不代表她蠢,談畫都點名道姓了,将前後像穿珠子一樣串起來,也明白了個大概,她考慮不周,談畫沒怪她,全程閉目養神。

浪費了一個下午,談畫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家樓下被熟悉的風一吹就散,好心情僅維持了片刻,談畫被賀為聿告知她不在的時候家裏來了許多人,東西沒地方放,都給她暫存在對面,讓她看看有無自己喜歡的。

像個機器人,僵硬地邁步,不到十米的路程被拉得格外長,衣服和首飾被排開,談畫不得不正視現實:她的人設是徹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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