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談畫穿着黃油玫瑰拖地公主裙, 高開叉之下是一雙纖細勻稱的腿,她托着下巴,斟酌措辭, “挺好的。”

“桦月”這一期做的是國風設計, 采用的元素相對比較常見, 模特很美,舞臺效果不錯,但總體而言缺乏新意, 美則美矣, 難以留下深刻的印象。

對于頭一次亮相的品牌,在幾個月內能有這樣的成果, 即便存在一定的進步空間,也是一個好的開端,是以談畫對曾經并肩作戰的同事的成果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賀為謙凝望着她的側臉,每次見到談畫都會被驚豔,是他錯把魚目當珍珠, 卻對她視而不見。

挺好,那就是遠不到令她驚喜的地步, 賀為謙垂眸, 手指撚了撚, 前世今生對她有些了解,談畫會這麽說,不是給他面子,是給前同事體面,畢竟她狠心抛下他離職, 不忘記要把身邊的人安頓好。

他在她眼中,連普通朋友都不如, 談畫字斟句酌,對他卻口無遮攔,不過沒關系,賀為謙不在乎她的态度如何。

“自然比不上你,所以說‘映然’很需要你,真的不考慮嗎?工作室的确自由,短板也顯而易見,‘映然’有成熟的團隊,你可以專注設計,其他都不用你操心。”

“我也需要你。”

賀為謙傾身,想吻上那瑩白的臉和殷紅的唇,就在他克制不住想要将人擁入懷中時,冷冽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想,“離我遠點。”

他順勢偏過頭,在旁人眼中,他們是因為音樂聲太大才靠的近了些,誰也難猜到賀為謙對弟妹有那樣的心思,他頓覺口幹舌燥,如若他方才那麽做了,場面會很難看。

談畫沒聽清他在說什麽,賀為謙的眼神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黏膩,她怕她下一秒就會一巴掌揮過去。

“我從來不吃回頭草。”

一語雙關,賀為謙聞言發出一聲嗤笑,由不得她吃不吃。

談畫想好好看秀,賀為謙安靜不過三秒,若是她不答話,他就故意把別人的視線吸引過來,談畫不想上頭版頭條,只得按住想打人的沖動。

“賀為聿被醫院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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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再另謀高就,他這麽廢物,說不準還要靠你養,你說你喜歡他什麽?”

離職被說成開除,談畫只需确定賀為聿是自願的,沒去糾正他的話,強光照久了眼睛酸痛,談畫先看近處舒緩不适,“我養就我養,我樂意,他開心就好,醫院那麽辛苦,不去正合我意。”

“希望我這好弟弟,可千萬不要辜負你的一腔深情。”

縱使打定主意,得不到談畫的心,就要談畫的人,賀為謙還是會泛酸,怪腔怪調。

談畫真想給他拿面鏡子,讓他看看現在這樣有多醜。

好在後半程他消停了,出去接了個電話,談畫得以喘息,她有秩序敏感,不喜歡為別人打破計劃,不到不得已她都想好好把這一場秀看完。

散場的時候談畫站起身理着裙擺,以免走路會踩到,賀為謙掐着點回來的,他當着衆人的面幫她提起,彬彬有禮的舉止把她惡心壞了。

紳士又不逾矩,談畫也不好說什麽,還得禮貌地向他致謝,只想逃離這是非之地。

“賀總。”

一行人走過來,有時裝周的主辦方,也有品牌高層,還有政府工作人員,他們的目标明顯是賀為謙,沒談畫的事兒,她想趁機溜走,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談小姐。”

賀為謙眼裏藏着幸災樂禍,談畫很快調整好表情,微笑以對,對方對她的家世背景很了解,說跟他表哥是朋友,有生意上的往來,沖着這一點,談畫也不會不給面子。

她的談興不濃,大部分時間站着充當吉祥物,有人想通過她搭上鄒嘉逸,談畫不答應也不拒絕,偏生讓人生不起氣來。

感覺到粘在身上的視線消失,人走得差不多了,舞臺上光禿禿的,方才還人聲鼎沸的會場顯得蕭條,嘈雜的聲音遠去,談畫摸了摸手臂,無端有些冷。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伴随着一聲尖叫,談畫猝不及防被拉進一個懷抱,賀為謙緊緊抱着她,重物落地的聲音在耳邊炸開,她回頭一看,頭頂的燈不知何時松動掉了下來。

在場的被吓得不輕,所幸無人受傷,玻璃片劃破了她的裙尾,人沒傷着,賀為謙臉色很難看,都沒好到哪裏去。

“你放開我。”

談畫試着掙脫,感覺到男女的力量差距,事發緊急情有可原,她尚且能容忍,再多就不合适了,整理好儀容,從這離開。

追責是肯定的,這幾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用她出手,賀為謙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選擇追了出來。

“你要幹什麽?”

談畫一下午的好心情被破壞了個徹底,剛從驚吓中緩過來,脾氣更火爆。

“你就是這麽對你的救命恩人的?”

賀為謙語帶調笑,眸色卻越來越暗,鼻間的馨香和柔軟的觸感,撲了他個滿懷,讓他渾身血液沸騰,想将人狠狠揉進懷裏欺負一頓。

“多此一舉,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受傷,說這麽好聽,你救你自己還差不多。”

燈落下來的位置不是在她頭頂,而是在賀為謙那側,談畫又不傻,哪怕她對賀為謙有點感激,也為這挾恩圖報煙消雲散。

“啧,這麽沒良心啊。”

賀為謙語氣輕浮玩味,他不生氣,臉皮厚比城牆,談畫不太習慣這樣的他,都三十的人了,還以為是青春期叛逆嗎?

談畫懶得廢話,賀為謙正經了起來,對着她離去的背影道:“‘桦月’的名字是我取的,談畫,你就是我的月亮。”

不聽還好,一聽談畫感到一股惡寒自腳底升起,“桦”字音同“畫”,賀為謙竟然用這種方式變相對她表白,簡直兒戲,也對不起公司同事的努力。

賀氏要到他手上,遲早玩完,聽說他在公司待得很不順利,還有心思跑來看秀,也真是心大。

來到開放場域,談畫狠狠地呼吸着新鮮空氣,眼睛不大适應外邊的光線,來接她的車很快來了,上車前她收到賀為聿的消息。

劃拉了幾下屏幕,多數時候都是賀為聿在單方面輸出,從早安、午安到晚安一個不落,跟她分享生活裏的瑣事,相比之下談畫的回複很簡單,不是一模一樣的內容,就是幾個表情包。

對面仍然锲而不舍地發着,談畫被冷落了好幾天,也要讓他先嘗嘗不被理會的滋味。

*

在X市的時間過得很快,談畫除了看秀,就是窩在酒店線上辦公,外面陽光很好,可惜她沒有外出游玩的興致。

在這人生地不熟,也因着沒有能陪她的人,針對那天碰到的意外,主辦方當晚就聯系談畫給出補償方案,時裝周期間産生的一切費用均由他們承擔。

與其說是看她的面子,不如說是看在鄒賀兩家的面子上,送上門的便宜談畫欣然接受,創業初期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能省則省。

今晚有小型晚宴,談畫覺得無聊,就當去玩一玩也好。

晚宴又是争奇鬥豔的現場,采訪區閃光燈頻閃,室內燈火輝煌、杯觥交錯,談畫搖晃着手中的酒杯,在人群中穿梭,忽而眼前一亮。

在她将将要邁步時,右肩被拍了下,談畫轉頭,背後空無一人,一雙手搭上她的肩,回過頭來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近在咫尺,利落的短發和西裝,中性風打扮,有種雌雄莫辨的美,和從前沒什麽兩樣,談畫有些眼熱,一把把她推開,“老來這招,幼不幼稚?”

“你管我幼不幼稚,有用就行,”衡希捏住了她的臉,“行啊談畫,你長本事了,回個國人就跟失聯了一樣,一點也沒想起來要聯系我。”

“你也沒聯系我啊。”

“胡說。”衡希從郵件系統裏翻找,找出壓箱底的一封,質問她怎麽不回消息,談畫那時候剛穿書,等她找到原主的郵箱,已經是半個多月以後,當垃圾郵件一并處理。

原主在國外的社交賬號,更是一次都沒登上去過,她完全忘了這回事。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這樣總行了吧?”

“你聽上去怪不服氣啊?”衡希又把手伸過來,談畫想擋都擋不住,誰讓她比她高大半個頭。

那會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衡希見她老臭着張臉,總喜歡這樣,衡希是混血,和她師出同門,曾被一對F國夫婦收養,許是因為都有過在孤兒院生活的經歷,談畫對她硬不起脾氣,衡希也不怕她冷臉,逗得她面紅耳赤才作罷。

昔日摯友見面,前後不過一年的時間,卻恍如隔世,對談畫來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早就在爺爺去世的那天一去不返。

“別鬧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都怕一舉一動出差錯,被鏡頭記錄下來,也就衡希不當回事。

“你還擔心別人拍你的黑照?”衡希兩眼一眯,他哪哪都像假小子,性格也是,“談畫,我怎麽感覺你變了?”

“那你倒是說說,哪裏變了?”

若是放在之前,談畫被這麽問肯定會心慌意亂,擔心身份暴露,但在産生對她和原主的關系猜測後,反倒坦然了,不疾不徐地反問。

“嗯……變矯情了?”

衡希戲谑又不無認真地道,曾經的談畫整個人都陰沉沉的,對她勉為其難地扯出一絲笑,很快又落下去,透着股陰翳,對藝術而言這不是一件壞事,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不願看到她那樣。

再見面,談畫的眼裏有了光,看上去很欠,缺少社會的毒打,但至少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樣子。

“就知道你嘴裏沒一句好話。”

談畫嗔怪地道,表情豐富多變,見到老友的喜悅直上眉梢。

“有了男人的人就是不一樣,以前也沒見你對我笑得這麽開心,重色輕友。”

“你也知道了?”

“拜托,就你那點事誰不知道,你是消息太閉塞,還是對自己沒信心?不說街上随便拉個人,就說在這裏參加晚宴的,對你和賀家都一清二楚。”

衡希在國內待到十幾歲才出國,童年回憶說不上美好,也不全是灰色的,遇見過照拂她的老師、出于心疼她偷偷接濟她的鄰居奶奶,在跟養父母離開以後,她每年都會回來看看。

對祖國的感情相對比較深,衡希中文流利,時常關注國內的消息,不像談畫想的那麽閉目塞聽。

“你和賀家那兩兄弟怎麽回事?我好像有聽說你和哥哥才是一對,那為什麽後邊和弟弟在一起了?還是說只是謠言不可信?”

“這是真的,”談畫挽住衡希的胳膊,帶她找了個相對清淨的角落,更适合聊天,“小時候長輩定下的娃娃親,後邊彼此都覺得不合适就退婚了,我和阿聿看對了眼,順理成章結了婚,就這樣。”

她三言兩語概括,糟心的彎彎繞繞不再細說,談畫把衡希看作自己人,要是讓她知道賀為謙幹過什麽好事,她一定會去找他算賬。

“阿聿?叫得真親熱。”

衡希“啧”了聲,用揶揄的目光打量她,談畫大大方方地任她看,好一會衡希收回視線,“那看來你跟他過得很幸福,讓你變化這麽大,這讓我對他越來越好奇了,我還以為你是不婚一族。”

有誤會情有可原,談畫看上去完全沒有世俗的欲望,女性朋友都寥寥無幾,更別說談戀愛。

網上一搜“賀為謙”,滿屏的花邊新聞,随着日期臨近,裏面多了談畫的身影,對于他的同胞弟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原本衡希還有些擔心,一見到談畫她就知道這都是多餘的,沒什麽能比本人的狀态更有說服力。

幸福嗎?談畫默默地琢磨着這個字詞,有種迷茫又釋然的感覺,好像命定如此,她原來雖然不像原主心事重重,卻也不會這麽開朗活躍,有一大半是賀為聿的功勞。

他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談畫從沒想過有人能對她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婚姻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受任務的推動稀裏糊塗地結了婚,到現在她已經是發自內心地認可。

是賀為聿讓她覺得,生活中多一個人也是不錯的選擇。

“什麽時候安排我們這些朋友跟你的老公見一見?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吧?”

“有機會再說,我跟他最近在吵架,關系不太好。”談畫這才想起來,都這時候了,她想到的竟然還是賀為聿的好。

“喲,是他跟你吵架,還是你跟他吵啊?”

“你都沒見過他,怎麽就替他說話,你到底是誰的朋友?”被說中心事,即便是賀為聿隐瞞在先,後面也是她在生事,激得談畫惱羞成怒。

“你的你的,真是受夠你了,談矯情。”

不管談畫怎麽說,衡希都聞到了戀愛,不,結婚的酸臭味,床頭吵架床尾和,她一個單身人士不去瞎摻合,省得自讨苦吃。

“……”

談畫不理她,伸長了脖子,确定之前看到的不是錯覺,“你都在,Lancelot是不是也來了?”

“你還記得他老人家?枉他天天念叨你,結果你倒好,現在才想起來。”

談畫白她一眼,“你不陰陽怪氣會死?”

Lancelot是她的老師,曾是頂奢品牌的首席設計師,學生無數,日程排得極滿,Lancelot很器重她沒錯,他對學生的關心體現在細節上,才不會在口頭上說白話。

衡希吐吐舌頭,立馬道:“剛剛還在這,我帶你去找他。”

她直接攥起了她的手腕,衡希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襯得談畫十分嬌小,女身男相,若不是細看她的喉結不明顯,很容易誤會,兩人明目張膽地手牽手,引來了許多人的注視。

談畫沒當回事,衡希在國外生活多年,就更不以為然了,一個帥氣一個嬌俏,優越的長相和旁若無人的氣質,有種意外的登對。

要是知道別人心裏在想什麽,談畫肯定會忍不住回怼過去,她膽子再大也不敢公開出軌,再說她和衡希之間清清白白,純純姐妹情。

談畫滿懷期待,在看見那個一頭金發的男人時還是濕了眼眶,他的五官長相明顯不再年輕,多了許多白發,好在依舊精神奕奕,散發的魅力不減當年。

見到她Lancelot很驚喜,談畫更是激動,他們行了貼面禮,不等他細問,談畫就把自己的情況詳細說明,也包括為什麽一直沒和大家聯系。

Lancelot沒有半點責怪她的意思,他之于她們是恩師,更像是慈父,給每個學生充分的自由,包容開放的心态是他靈感充沛的原因之一。

從感情聊到事業,Lancelot看了她在“雲想”辦的那場秀,讓談畫十分意外,衡希湊到她耳邊賤兮兮地道:“難怪,某些人當了老板可就看不上我們了。”

“你少貧嘴,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以後還要仰仗你,衡大設計師,等我混不下去去投奔你,記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我。”

衡希作為Lancelot的愛徒,辦了好幾場大秀,場場爆滿,登上過國內時尚雜志的封面,風頭正盛,比起從頭開始創業的談畫,她的日子可風光多了。

“別,輪不上我做這些,我怕你男人來找我麻煩。”

“誰讓你非要回國,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衡希不是不能理解,談畫還有家,不像她了無牽挂,“你這樣也很好,到哪都能出彩,事業和愛情雙豐收,美不死你。”

嘀嘀咕咕一陣,好不容易能有機會相聚,下次不知道何年何月,特別是對于她老師這種大忙人來說,衡希帶了相機,拜托一位路人幫忙拍張合影。

在照片裏,Lancelot站在中間,其他人分別站在兩側,衡希沒正形地搭着談畫的肩膀,在打打鬧鬧中被定格。

Lancelot受邀前來,有正事要忙,談畫也不過多叨擾,衡希不一樣,她就是想給自己放個假,時間上很充裕。

談畫翻看相機裏的照片,反反複複,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衡希夾了塊蛋糕,“這個不錯,我問過了沒有你不能吃的,你嘗嘗。”

就着吃了一口,談畫想誇她貼心,衡希面帶驚詫,“你連潔癖都沒有了?”

“呃……我忘了,我現在吐出來來得及嗎?”

談畫作勢要吐,衡希邊說惡心邊嫌棄地推她,演得差不多了,“我騙你的,新給你拿的勺子。”

“我知道啊,我看見了。”這點小伎倆騙不過談畫,但跟賀為聿結婚後,有他作對比,她的小毛病無傷大雅。

在笑和怒中來回切換,談畫收放自如,皮膚染上了點點薄紅,由內迸發出來的粉色,狀态極佳,衡希重新審視她:“你的心髒……還好嗎?”

“嗯,手術很成功,身體已經大好,等七老八十了,我們還可以去公園裏跳廣場舞。”

曾幾何時衡希想逗她都要把握好尺度,這次久別重逢,談畫表現得太自然,她都快忘了這一茬,要不是這樣,也不會猜到她康複的事實。

預料中的又一波調侃,衡希更多是為她高興,在得知賀為聿是醫生以後,談畫不用想也知道她對賀為聿的濾鏡有多重,解釋他不是心外科醫生也沒用。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臨別前談畫猶猶豫豫地問:“你就沒有想過,我可能不是談畫?”

衡希給了她一記爆栗,“說什麽胡話,人再變能變到哪兒去?我不了解你?你不是談畫還能是誰?”

因着這句話,談畫額頭紅了一塊都沒找她算賬,低頭思索其中的含義,沒注意到半路伸出一只手,被人一拽,談畫甩進了車裏,頭差點磕到,門受慣性作用關上,餘光瞄到駕駛位上的人,她意識到危險,起身要往外邊跑。

車門落了鎖,談畫最後一點希望被澆滅,回過頭對上賀為謙放大的臉,她想躲卻被鉗住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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