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賀為聿走後, 黑暗中談畫的精神迅速萎靡下來,情緒波動大幅消耗了她的體力,倒下後翻了兩個身就睡着了。
以至于次日看到憑空出現的賀為聿, 她脫口而出:“你為什麽在這?”
腳後跟有異物感, 談畫低頭看到包得牢固的腳踝, 淩晨的記憶浮現,一拍腦袋,“不好意思, 最近事情有點多, 記性不太好。”
餐桌上是豐盛的早點,比酒店提供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做的?”
“嗯,借用了一下酒店的廚房。”
“是事情太多,還是把我忘了?”
賀為聿紳士地替她拉開座椅,頭發沒有好好梳洗,有點亂, 想看她又不敢看她,裝作偷瞄別處, 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什麽?”
“沒事。”
他特地深呼吸, 想以此掩蓋不快, 欲蓋彌彰的模樣更讓談畫确信她沒有聽岔,既然他不說,她也準備裝作沒聽到。
以為賀為聿會像之前那樣主動開口,過了好一會仍舊不吭聲,談畫先忍不住, 淺用了一點便放下刀叉,“你有話直說, 別在那陰陽怪氣。”
“不說我就不吃了。”
“我看到新聞了。”她沒說完,賀為聿搶先道,唇緊繃成一條直線,盤中的面包片都快被他切成渣,昭示着主人的心情。
談畫猜想肯定和她有關,與其等賀為聿告訴她,她自己搜更實在,沒人告訴她外邊傳成什麽樣,她也就沒去關注。
拿起手機在屏幕上輕點,談畫劃拉了好一會也沒看出不對,估計是被公關過了,在最底下找出幾條,她清清嗓子,“你說的是哪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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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震驚!鄒家千金和前未婚夫賀氏太子爺賀為謙不睦竟是為了他……》,”
“還是《設計師新秀兼白富美竟然在時裝周上當衆幹這事》,又或者是《光天化日之下,小賀總賀為謙将魔爪伸向親弟妹》。”
談畫念不下去了,一看就是無良編輯和媒體,為了奪人眼球毫無下限,頭痛地扶額,“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這你也信?”
“我信,”賀為聿被噎到了,忙喝了口牛奶,在她冷飕飕的目光下道:“我信你說的。”
這還差不多,談畫不滿總把她和賀為謙捆綁在一塊,媒體拿不到他們手上的正經合照,只能從其他角度抓拍,有一張談畫側過身,仰起頭和衡希說話,她在抱怨她扯到了她的頭發,照片上看倒像是要親上去。
正主一陣惡寒,不忍直視,從手機裏調出原版,挨個介紹裏面的人,“衡希是女孩子,這你早就知道了吧?還有我跟賀為謙,不說你也清楚。”
他死糾纏着她不放,她有什麽辦法。
“嗯,我信你。”
談畫朝他撇撇嘴,賀為聿知道她沒往心裏去,但他說的是真的,他就是想讓她多哄哄他,比起事實,她的态度更重要。
想要談畫同從前一樣跟他撒嬌不太可能,眼下的局面是賀為聿自食苦果,他有想過要懲罰私自洩密的系統,這辦法治标不治本,他先把症結解決,得了空再去收拾它。
“所以你來就是為了這個?要是這樣的話你可以回去了,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不是,我想見你。”還想抱你,想親你,不想只隔着屏幕、靠幾張模糊不清的圖緩解思念,又或者總有別人的身影,賀為聿沒說,看談畫不為所動,同她說起了自己的近況,“我進了家裏的公司。”
談畫表情一滞,自若地咀嚼了兩下,她此前一直不知道賀為聿在忙什麽,到現在才知曉答案。
“以後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我的決定。”
這是在彌補談畫從別人嘴裏知道他離職,這是早晚的事兒,談畫也說不上多介意,賀為聿态度好,她傲嬌又矜持地小幅度點頭。
“我做的是醫療金融這一方面,由賀氏原來的公司和海外遷移回來的業務合并而成,這是一個比較創新且具有潛力的方向,未來的目标是想優化醫療資源配置,普及社會大衆,在可承擔的範圍內,讓更多人獲得高質量的醫療服務。”
“我說過的,我可以繼續為我的病人做些什麽,不一定非要站在手術臺上,希望有一天能實現。”
談畫擡頭和他四目相對,從賀為聿眼中看到了名為堅定的東西,讓她有被震懾到,嘴比腦子更快,“順利嗎?”
賀為聿因這句關心心情大好,郁悶一掃而光,“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出國交流期間有接觸學習過,不算從零開始,邊做邊學,加上爺爺派了人幫我,比我想的要容易許多,不用擔心。”
“誰擔心你了……”談畫口是心非,別開眼不承認,披着頭發吃東西不方便,在賀為聿伸手幫她前飛快地紮好,同時意識到問題的存在,“你家裏都知道了?他們沒意見嗎?”
他們指的是賀經賦和章千凝夫婦,還有賀為謙,他們都不盼着賀為聿好,要是知道他進公司,指不定多鬧騰。
按理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自己兒子,互相幫襯是好事,賀經賦和章千凝不一樣,公司全是賀為謙的,要是賀為聿有點心思,就會被認為是貪圖財産。
哪怕大部分股份在爺爺手裏,他們也已默認賀為謙是繼承人。
賀為謙更不用說,他還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了,以為賀為聿被醫院開除,話裏全是諷刺貶低,不踩他一腳渾身難受,先不說別人,賀為謙的反應不像是知道的樣子,等着看賀為聿失業在家從而被她厭棄。
要是知道看不上的弟弟進了自家公司,擔任的不是邊緣職位,又有爺爺的幫助,表情肯定會很精彩。
“他們不知道,這也是爺爺的意思。”
沒人比賀英韶更明白這些小輩的德性,家裏還不鬧翻了天,在賀為聿根基未穩前不會有太多人知曉,他做的決定不容許別人幹涉。
賀為謙不行,那他就換一個,他又不止這一個孫子,早就警告過賀為謙,再者賀英韶看出他們日子過得太舒坦,沒有危機感,這于企業經營者而言是大忌。
賀氏發展到如今,要考慮的不止是董事會的利益,還有數萬員工的生計。
談畫心放下大半,“外公和表哥呢?”
外公會點頭同意她和賀為聿結婚,說句不好聽的,有個重要原因是他和賀家大部分人都不親近,沒沾染上陋習怪癖,除此之外,未嘗不抱有讓他做上門女婿的心思。
要知道醫藥是鄒氏的主營板塊,在這方面根基深厚,賀氏也比不上,雖說已經有表哥在打理,但多個人分擔總能輕松點。
“我跟他們說過了,外公和表哥很支持我,說有任何需要就打個招呼。”
賀為聿本意是想表達因為談畫,他才遇到了更多對他好的人,還未開口,就看到談畫的臉黑了,合着就她蒙在鼓裏,簡直是瞎操心。
“畫畫,我想告訴你的,不是我不說,而是我們之前……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也怕你不想聽。”
“我這麽說不是在說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不要生氣。”
“還說不是在關心我。”
賀為聿把她的臺詞都說了,末尾嘟囔着,談畫想聽不到都難,有那麽點被戳破的尴尬,“我是怕你被他們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不過我想了想,該擔心的是他們才對,畢竟你這麽會扮豬吃老虎,悶聲幹大事。”
說得誇張了些,基本的沒說錯,賀家人是難纏,賀為聿也不是吃素的,又有爺爺護着,外公和表哥都站在他那邊,堪稱最強後盾,輪不上她擔憂。
兜兜轉轉繞不開這個話題,一日不說開,就會變成邁不過的一道坎,賀為聿臉色微變,挺直腰杆,鼓足了莫大的勇氣,“畫畫……”
“別,之前想聽你不說,你現在說我還不想聽呢。”
談畫忽略賀為聿受傷的目光,繼續低頭吃東西,早餐都快涼透了,“等回去有空了坐下來說,在這你也不嫌倉促,而且我等會還有活動。”
賀為聿“嗯”了一聲,就這麽說定了,談畫晚上有閉幕秀要看,時間越往後,大多都是些商貿展會,時裝周臨近尾聲,她定了明天的飛機。
“你剛進公司就曠工,真的沒問題嗎?”談畫狀似無意地問。
“今明兩天是周末,”要學習的地方有很多,是不是周末對他來說沒太大區別,“爺爺也支持我過來,說家庭更重要,他不是那麽不講情理的人,這事急不得,慢慢來就好,我最近有認真工作,給我放兩天假合情合理。”
這樣也好,談畫沒去和賀為聿糾結是恰好有空才過來,還是單純為了她,恰恰相反,知道賀為聿沒有抛下工作,這樣有利于減輕她的愧疚。
“那行,我這正好缺人,就你了。”
談畫把單寧留在工作室,就帶了穆書語一個,不好把所有事都壓在她身上,賀為聿不一樣,談畫能心安理得地使喚他。
用得上他的地方不多,就是幫忙提提裙子,談畫做妝發的時候賀為聿在旁邊看,安安分分不越界。
到了車上,後排就他們兩個人,門一關隔絕了喧鬧的雜音,對身側那股存在感極強的視線,談畫的适應度良好。
賀為聿像要把缺失的一次性補上,自結婚後分離的時間很短,哪怕是他去國外出差也有時常視頻聯系,不像這次一連幾天都僅有簡略的文字,和網上角度清奇的照片。
意識到談畫不介意,賀為聿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也更加直白,像是在想有什麽話題能聊。
“你要是可以的話,能不能管管賀為謙,讓他別來煩我。”
“他對你做什麽了?”
手腕被握住,指腹上一層薄繭,磨得她發癢,好在賀為聿很快收回手,談畫給了他個安心的眼神,車裏的香薰味道她聞得不是很習慣,把車窗打開一點,
“他暫時沒對我做什麽,但他有纏着我不放是真的,這次來時裝周八成是為了我,你也知道他名義上是賀氏的總經理,他想做的事情,總有辦法能做到。”
法律制定得再周全,攔不住想要為非作歹的人,以賀家的權勢地位,不遜色于鄒家,賀為謙要達成目的有很多種手段,防不勝防。
鄒嘉逸給賀為謙找的麻煩夠多了,暴揍和敲打不是沒有,搶地皮和合作商是家常便飯,從爺爺支持賀為聿進公司就能看出他對大孫子早有不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許賀為謙撐不了太久,謹慎些總是好事。
談畫怕家人擔心,賀為聿的身份稍有不同,也不應該瞞着他,他對賀為謙更了解,又不像談畫想的那樣毫無還手之力,能從他手中搶過男主的身份,還有什麽是賀為聿做不到的?
不排除談畫把他想得太過萬能,她早就不生氣了,相反賀為聿幫了她一個大忙,同他怄氣僅僅是因為他支支吾吾的态度。
這也不能怪他,性格使然,賀為聿朝她走了99步,她往前邁1步沒什麽。
之前看不清對賀為聿的感情,經過冷靜外加賀為謙的刺激,談畫想她明白了一點。
“我感覺賀為謙精神不太正常,有點走極端,你看他在家樓下自殘,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出來的事。”
“而且他知道我的心髒病好了。”
談畫收起發散的思緒,繼續就事論事。
這麽說足以讓賀為聿明白,他欣慰又害怕,談畫願意學着依賴相信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瘋子被逼急了會發生什麽,人性變化多端,誰也不敢賭。
“抱歉,我食言了,交給我來解決。”
直到他不再出現在你面前,這句賀為聿沒說,怕吓到她,對賀為謙而言,讓他不能在談畫身邊轉悠,才是最保險的。
僅有爺爺的支持還不夠,這前提是他得有和賀為謙相抗衡的力量。
*
談畫離開X市的時間比預想的早,她看完閉幕秀就改簽了淩晨的飛機,連夜飛回家,折騰了一晚上,到家沖個澡立馬睡覺,醒來以後就去了工作室,一連幾天維持早出晚歸的狀态。
比她在“映然”上班的時候忙多了,聽同事調侃她有了“女強人”的風範,談畫還覺得不敢當,她在國外讀書的時候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每次和爺爺視頻裝作她在度假,結果無一不是被他老人家戳破。
要說賀為聿,談畫沒問他那邊的情況,可想而知日子不會比她好過,從小耳濡目染,她一個小小的工作室都忙不過來,更別提少說大幾十個人的公司。
談畫拿着勺子攪拌杯中的咖啡液,如煙霧般的熱氣在空中升騰,溫暖的室內和冰天雪地的室外形成鮮明對比,自從下過初雪以後,氣溫有持續下降的趨勢。
她都回來好幾天了,尚處在适應階段,好在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內,就是下午她得去一趟棚裏,看模特的拍攝情況。
“映然”作為一家成熟的服裝公司,自帶一定面積的攝影棚,談畫的工作室地方太小,也沒必要,她的棚是租的,花了不少錢,模特她啓用了些新人,希望效果不會讓她失望。
談畫一到就找了個地方坐着,時不時和化妝師以及攝影師聊聊天,差人訂了幾十份下午茶,時間過得飛快。
和下午茶一同抵達的,還有單寧,她順帶捎過來一個文件袋,怕談畫要的急就拿過來了。
看不出寄件人是誰,談畫沒多想,摸了摸厚度,順着上邊的紋路撕開,沒讓裏面的東西得以見天光,就重新塞了回去。
然後借口打電話,來到廁所隔間裏,把一沓照片拿出來,上面都是賀為聿,還有她見過的顏薇。
攝影棚裏人太雜,談畫不是怕丢臉,是知道賀為聿沒別的心思,這點經過了多方驗證,她更好奇的是這背後的人是誰。
照片都是同框畫面,乍一看很有問題,兩人沒有肢體接觸,部分照片裏顏薇的身體前傾,嘴唇微張,是主動的那一方。
賀為聿從頭至尾沒給過回應,連眼神也沒有,硬要有的話就是不耐煩,談畫能讀懂他的微表情,那是在她面前不曾有過的。
廁所裏有味道,談畫一出來就把照片交給人去查,即便知道他們沒什麽,這種舉動恰恰證明幕後之人心懷鬼胎,她還是不大高興。
好在工作能治愈她,特別是在看到養眼的帥哥美女,一個個青春洋溢,嘴甜又敬業,拍出來的圖廢片率不高,談畫的笑就更燦爛了。
到點準時收工,效果比談畫想的好,證明她挑人的眼光不錯,回到家注意到鞋架上的鞋,笑容如同這些時日的太陽,迅速隐匿蹤跡。
廚房陽臺書房找了個遍,在找到人前談畫的腳先走累了,轉道去衣帽間換衣服,一推開門就看到賀為聿背對着她在“忙碌”。
小沙發上放着一件襯衫和一條絲巾,白底的絲巾上黃了一塊,談畫端詳好半天,賀為聿正專注地手持熨鬥幫她熨禮服,時裝周上穿過的幾件禮服依次排開,等待着他的“臨幸”。
“你在幹什麽?”
賀為聿倏地看過來,手上的動作停止,蒸汽向四周擴散,營造出煙霧缭繞的效果,談畫好心提醒:“不能停留太久,會燙壞的。”
“抱歉。”
他把熨鬥關掉挂回去,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談畫看到亮起的手機屏幕上是熨燙教程,有些好笑,把手上的絲巾展開,“真絲不耐高溫,最好選擇低溫熨燙,熨燙的時候要格外注意,在這之前可以均勻地噴一點水,不然容易發黃變脆。”
只需稍稍用力,這條絲巾就會變成兩段,談畫調侃道:“你打算來跟我做同行了?”
“你說過禮服不能疊,要熨一下再收起來,我不太會,就先用自己的衣服試驗一下。”
試驗結果不盡如人意,賀為聿未蔔先知,否則遭殃的就是她的禮服,他這麽一說談畫倒是有點印象,随口一提的小事,沒想到他還記得。
“不會的話不用勉強,可以交給別人來做。”
從X市回來以後一直沒好好收拾,不同面料和材質的禮服有不同的處理方式,同一件禮服不能再穿第二遍,再回到她的衣帽間僅僅會作為收藏,怕影響賀為聿的積極性,這些話談畫放在心裏。
“我知道,我就是想為你做點什麽,恰好又有時間,純當作放松了。”
談畫露出“原來是這樣”的神情,手撫過禮服上略顯鋒利的亮片,賀為聿笨手笨腳的樣子對她來說還挺新奇的。
“你手怎麽了?”
有幾根手指異樣地紅,賀為聿想背到身後不給她看,在談畫威脅的眼神中不情不願地拿出來,“不小心燙了一下。”
不小心燙一下還能燙出泡?這算是輕的,談畫帶着他去沖冷水,她半邊肩膀倚着牆不說話,不是不好奇賀為聿這麽聰明一人為什麽會突然犯蠢,懷疑他在故作可憐博同情,終究是敵不過心軟,“這雙手你不想要了?你不知道外科醫生的手很金貴嗎?”
“萬一燙傷的面積更大怎麽辦?為了熨幾件衣服把自己的手毀了,禮服能有你的手重要?”
談畫怕繼續待下去她會想說難聽的話,轉身出去拿治燙傷的藥膏,她記得醫藥箱的位置,就等賀為聿沖完冷水。
“我從醫院辭職了,不需要再給病人做手術,受點小傷不礙事。”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剛剛是從公司回來,而不是醫院。”
賀為聿越輕描淡寫,談畫越過意不去,不能排除他以後有再回到醫生崗位的可能性,為了熨幾件衣服斷送掉職業生涯,他的恩師好友估計會恨死她。
包紗布的手法粗犷,談畫給他纏了一圈粉色膠帶以示不滿,吃飯的過程中不發一言,賀為聿手不方便還要給她夾菜,被她瞪了回去。
“你這是在讨好我?”
談畫飯都沒吃完,飯後水果已經端上了桌,車厘子個大又飽滿,采摘完成後空運過來的,很新鮮。
賀為聿一愣,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說是的話,你願意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