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老師不是……不再做婚紗了嗎?”

“賀為聿, 你怎麽做到的?你出差一周是因為這個?”

談畫有許多問題想問,緊緊攥着賀為聿的手臂,“一件定制婚紗要至少提前一年預定, 留有半年的工期, 怎麽會……還是說這是老師以前的作品, 你把它買過來了?”

“不是,這件是獨屬于你的。”

賀為聿預約了時間親自上門拜訪,在飛機上他查閱了許多文章和報道, 除了對Eldon光輝履歷的介紹, 有一小半都在說他脾氣古怪、難以相處。

他心情忐忑,沒有抱太大的期望, 直到見到Eldon本人,才發現他不過是個性格比較獨特的大叔,留着一頭銀色長發,家裏的布置有濃烈的個人風格,卻對細節有極高的要求, 有嚴重的潔癖和強迫症。

作為Eldon的愛徒,談畫也繼承了他的一部分特點。

在簡要地說明來意後, Eldon帶他來到地下室最裏面那一間房, 在那裏賀為聿見到了這一件婚紗。

“你的意思是這是老師早就為我準備好的?”

“嗯, 他說你說過你喜歡黑色的婚紗。”

談畫自己都不記得了,在記憶深處搜羅半天找出了點淺薄的印象,她剛拜入Eldon名下時,看了一場婚紗秀,Eldon和她交流想法, 順便問了一嘴她的喜好。

那會她年紀小,說話也口無遮攔, 說白色的婚紗太千篇一律,不是她的風格,她更喜歡壓軸那一件,她不需要高貴純潔的婚姻,更想要忠貞不二的愛。

沒想到Eldon一直記在心裏。

同樣的場合,相似的回憶,令她驚詫的是,原主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這是他寫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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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簡單的新婚祝福,落款有他的簽名,嚴格說來不止有他的,還有衡希和其他人的,都是她在國外的同門好友。

“幸好我帶了足夠多的婚禮邀請函,到時候請他們一起參加。”

“謝謝你,阿聿。”

婚禮的賓客名單已經初步定了,邀請函陸續發了出去,Eldon半退休以後不太喜歡參加人多的場合,談畫以為他不會來。

“面冷心熱。”談畫評價道。

“你就這麽把婚紗帶回來了,萬一不合我的尺碼呢?老師有說該怎麽辦嗎?”

“他說你也是設計師,讓你自己改。”

“……”這句話倒是很符合Eldon的性格。

“好,我馬上過來。”賀為聿接了個電話,“畫畫,抱歉,出了點事,我可能要離開一趟,你還有什麽需要可以跟他們說。”

談畫隐約嗅到了一絲不對勁,這段時間很不平靜,她沒關注,但也聽說了一些,“是不是發生什麽了?”

“賀為謙在會所門口和賀景同他們起了沖突,開車撞了上去,現在警察和120都已經趕到現場了,情況好像不太好。”

“你确定是賀為謙親自撞的?”

“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這麽沖動的人。”談畫不是惋惜,而是疑惑。

“我知道,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和從前的生活落差太大,他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人在絕望的時候容易走極端。”

“阿聿,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吧?”

談畫直視賀為聿的眼睛,只要細細看去,就能發現她表面鎮定下潛藏的不安。

她總感覺有些奇怪,一顆心懸着落不到實處,好在賀為聿沒有因為她的懷疑生氣。

“當然沒有,我白天都在工作,只想着早點下班見到你,哪來的時間幹壞事。”

“那就好,不要因為不相幹的人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談畫覺得自己真是糊塗了,可能是因為賀為聿說過不會讓賀為謙再來打擾他,當時的神情和語氣之篤定,讓她産生了不好的聯想。

但賀為聿分明不是那樣的人,是賀為謙選擇撞上去的,和旁人無關。

“我也不知道現場的情況,我先去看看,具體的回來再跟你說。”

“今晚我會回來得比較晚,你不用等我,早點睡。”

“別輕信網上的消息,有任何問題直接來問我,我會解決的。”

賀為聿親吻她的額頭,給了她個安慰的擁抱。

賀為謙撞了人不是小事,警方那邊需要結果,消息一旦傳出去,對公司的影響不可估量,這些都需要賀為聿出面解決。

賀氏這回是真的要變天了。

果然,賀為聿路上接到了賀家公館打來的電話,讓他處理完以後回家一趟。

事故發生在會所的地下停車場,賀為聿到的時候傷者連同和賀為謙都已經被轉移了,只剩下變形的車輛和地上的一灘血跡,一看出血量就不小。

賀為聿從會所服務員的口中打探事情的經過。

“小賀總是昨天晚上來的,一直喝到今天早上,包廂裏又沒有其他人,我們就想着把小賀總送回家,結果路上遇見了另一群人,其中有兩個人據說是小賀總的堂兄弟。”

“矮的那個叫什麽賀新翰,嘲諷了小賀總幾句,話說得挺難聽的,賀總差點跟他們打起來了,對方人多,我怕出事就把小賀總拉開了。”

“誰知道到停車場的時候,又碰到了他們,小賀總搶了車鑰匙,一踩油門就撞了上去。”服務員回憶起來還心有餘悸。

“對方說什麽了?”

“說……小賀總現在就是喪家之犬,不僅丢了公司,連未婚妻也被人搶走了,他要是小賀總,就一頭撞死。”

“還說要是小賀總跪下來給他道個歉,以前欺負過他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等他哥賀景同上位了,就弄死他。”

服務員想到面前這位是賀為謙的弟弟,抖得更厲害了。

“賀總,醫院那邊有消息了,賀新翰流的血太多,沒到醫院人就沒了,賀景同只受了點輕傷,輕微腦震蕩,還在觀察。”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警察叫我去做筆錄。”服務員大着膽子問。

“去吧。”賀為聿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一邊聽底下的人彙報。

一死一傷,車門已經變形,賀新翰當時就坐在那裏,賀為謙的目标很明确。

“去局裏吧,讓律師盡快過來。”

賀為謙戴着手铐坐在冷板凳上一動不動,遠看還以為是他睡着了,直到門被打開,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我不想在這待了,動作快點。”賀為謙表情不耐,臉色發白,對着賀為聿命令道。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

“知道啊,撞了個人呗,”賀為謙在看到他身旁的律師後表情微微起了變化,“你來幹什麽?”

“車又不是紙糊的,再說我加速的距離不夠,速度也不是很快,你別想吓唬我。”

“你說的對,車的确防撞,但賀新翰還是死了,因為碎玻璃插進了他的脖子。”

“不可能。”

賀為謙想站起來,手和腳被铐在了椅子上,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一陣刺耳的響動,他的眼睛蹬得很圓,“是你在害我,你做的對不對?”

“人是你撞的,我怎麽能控制你撞了人以後車內會發生什麽,這是個意外。”

“接下來他會幫你,你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讓他傳達,但這件事需要對外有個交代,你做好心理準備。”

“賀總您放心,我會盡力的。”律師恭敬地道。

“賀總,你叫他賀總?”賀為謙怒極反笑,不可置信地問。

“我現在在賀氏旗下的妙安醫療工作。”

“是你,那個項目是你做的,”賀為謙恍然大悟,“我早就該想到,大家都以為賀景同會接管公司,其實老爺子真正想要的人是你。”

“你滿意了嗎?所有人都被你們耍得團團轉。”

“賀經賦和章千凝早就猜到了,只是他們再一次默契地選擇了隐瞞。”

“你說我單純,在這個家裏真正單純的是你,”賀為聿沒什麽表情,唇角的弧度微妙,“哥。”

賀為聿前腳剛走,身後傳來賀為謙暴怒的吼聲,巨大的動靜使得警察一擁而入,場面一度混亂。

秘書跟上他的步伐,“賀總,小賀……大少爺酒後撞人一死一傷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現在是熱搜第一,網上的輿論形式很不好,公司那邊……”

“集團發公告,明天上午八點召開新聞發布會,你去籌備。”

秘書剛到賀為聿身邊不久,發現他做事沉穩老練,格外有信服力,他也幹勁十足,“收到。”

賀為聿獨自一人回了家,在門口駐足許久。

這座富麗堂皇的牢籠,他從小在這裏長大,此刻生出了一絲別樣的感受。

冷空氣無孔不入,凍得人汗毛直豎,管家見他遲遲不回出來找,才發現傻站着的他。

“二少爺,老爺子等您許久了。”

“進去吧,爺爺身體還好嗎?”

“身體倒沒什麽問題,請了醫生24小時陪護,就是從上午到現在飯也不吃,水也沒喝。”

管家接過賀為聿脫下來的外套,“老爺子最疼的就是您,您說的話肯定有用。”

“給我吧,我去送。”

書房裏黑黢黢的,賀為聿打開了燈,賀英韶坐在輪椅上,面朝窗外。

自從上次暈倒住院後,賀英韶的身體大不如前,躺在床上靜養,出行習慣依靠輪椅。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張十二年前的全家福。

正是盛夏,賀為聿拿到了大學通知書,賀為謙即将啓程出國,章千凝和賀經賦看上去年輕許多,賀英韶身子骨還算硬朗,家宴結束後去照相館拍了這張合照。

此去經年,也只有這張照片可供懷念。

“你見過他了?”說完賀英韶掩唇咳嗽。

賀為聿一邊幫他順氣,一邊道:“嗯,和律師也聊過了,會所的監控清楚地拍到了沖突的全過程,賀為謙可能涉嫌故意殺人。”

“但只要受害人家屬出具諒解書,我們積極賠償,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只是外面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輿論對我們不利,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再……”

賀為聿沒說完,賀英韶心裏跟明鏡似的,涉及人命,賀為謙的身份敏感,他們能做的有限,否則就會被以為是在包庇,後患無窮。

賀英韶擺了擺手,“我明白。”

他用操縱杆給輪椅轉了個向,眸光審視,忽然道:“我聽說昨天雲甸會所的聚會,你也在,你不是不喜歡那種場合嗎?”

賀為聿沒避諱,“是賀景同組了局邀請我過去,管理公司和做醫生不一樣,必要的交際少不了,您也說以後會一起共事,我就沒拒絕。”

“坐了十分鐘就走了,他們的賬記在我名下。”

警察下午已經詢問過他了,必要的時候還會讓他協助調查。

賀英韶的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他的眼睛有幾分渾濁,晚上視力不好,也沒看出什麽來。

他是真的累了。

“你做的對,賀新翰和賀景同不是親兄弟,以後你要用人的地方還有很多,別忘了我教過你的話。”

“公司那邊你打算怎麽處理?”

“明天早上準時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賀為謙前些日子已離職的消息,全力配合警方調查,回應外界的問題。”

“先表明态度,在付諸行動。”

賀英韶抓着扶手的手握緊又松開,“你直接上任吧,公司內外動蕩,需要人主持大局,你擔任總經理,既能給股民信心,手中有權利,做起事來也更方便。”

“爺爺……”

“經驗不是學出來的,看一萬遍也不如親自去感受,做錯了也好過紙上談兵,再說我還活着,你怕什麽?盡管放手去做吧,公司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着你去收拾,這是一個證明你實力的好機會。”

說完這一大段話,賀英韶顯得很吃力,賀為聿給他拿了杯水,賀英韶沒要。

“暫時死不了。”

“您吃點東西吧,”賀為聿試了下碗壁的溫度,“涼了,我給您再去熱一熱。”

“等會,”賀英韶抓住他的手臂,手背上布滿了皺紋和斑點,小幅度地抖動着,聲音滄桑,“這一路走來,為謙做了太多的錯事,辜負了畫畫的真心,害得她差點丢掉性命,鄒家老頭子也說要和我斷絕往來。”

“他沒能承擔起公司的責任,賀氏發展到如今不僅是我一輩子的心血,還關系到所有員工的生計,不能在他手裏毀掉。”

“及時止損,尚有轉圜的餘地,但我沒想到他會這麽糊塗,是我們做長輩的,沒有教好他,鄒世邈說得沒錯,我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但在家庭裏,我是個失敗者。”

“是為謙罪有應得,他沖動魯莽、不計後果,敗在你手裏,是最好的結果。”

“留他一命吧,算爺爺求你。”

賀英韶深深地看着他,賀為聿身量很高,他只能仰頭,面前的男人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圍着他跑的小男孩了。

賀為聿淡定而從容,将他的手放回腿上,沒有正面回答,“我答應過的事,會做到的,您先用飯吧。”

他将涼透了的粥端出門,賀英韶自說自話,“我原先還擔心你容易心軟,做事狠不下心,為謙是沒輕沒重了點,但也許會更有魄力,現在看來,是我看走了眼。”

“好,挺好,把賀氏交給你,我也放心了。”

“婚禮我會參加,如果沒有什麽要事的話,最近就別來找我了,我想靜一靜。”

賀為聿将門虛掩上,讓開門口的位置,對着來人道:“爺爺就在書房。”

章千凝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賀經賦看着倒是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為謙,他怎麽樣了?”

“被拘留了,你要是想見他就自己去,”賀為聿看向賀經賦,後者錯開了目光,“外邊的莺莺燕燕記得處理幹淨,集團最近很不穩定,要是再惹出什麽是非,後果自負。”

賀經賦終究是沒忍住練小號的心思,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賀為聿連這都清楚,他難免後怕。

“好好好,你放心,我已經讓她把孩子打了。”

“最好是。”

賀為聿踏着風雪回到家,論面積論裝潢,這裏都比不上賀家公館,但映入眼簾的一切讓他感覺到心安。

一整天的疲憊有了釋放的地方。

“你回來啦。”談畫都閑到開始找系統聊天了。

“不是讓你別等我嗎?”

“想等你啊,想讓你回來的第一眼就看到我。”談畫過去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道。

系統表示沒眼看,默默地下線了。

“晚上幹什麽了?”

“和工作室的同事們一起吃了飯,他們唱歌去了,我沒去,我回家洗了個澡,邊看電影邊等你回來。”

“你為什麽不去?”

“外邊不安全,賀家又在風口浪尖上,不想給你惹麻煩,”談畫悶悶地,在他胸口上用手指畫圈圈,“我也擔心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還能去KTV,是不是也太沒心沒肺了點?”

談畫行事高調,但不是不分輕重,這個時候任何一個小問題都容易被媒體拿來做文章。

“你回家了,爺爺有說什麽嗎?”

“他讓我直接上任,做賀氏的總經理。”

“這麽突然,那你做好準備了嗎?”

“臨危受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談畫坐起來就要拉他去浴室,“時間不早了,你快去洗澡睡覺,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賀為聿刮了下她的鼻頭,“你都知道了?”

“消息滿天飛了,你也不想明天新聞圖上的你挂着兩個大黑眼圈吧。”

談畫催促他洗澡,去衣帽間幫他挑明天要穿的西服,自從賀為聿去公司上班後,她給他置辦了幾套,剛好能派上用場。

發布會是正式場合,談畫選了一套純黑色的平駁領西裝,選好搭配的襯衫和領帶,明天可以直接穿。

賀為聿穿着浴袍靠在牆邊,“讓你費心了。”

談畫把衣架放回去,傲嬌地道:“也就這一次,明天你就是賀氏的總經理了,再找我可是要收費的。”

“好,我的都是你的。”

“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我們去拍婚紗照。”

*

微風輕拂,帶着些許濕潤和暖意,陽光給萬物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藍天白雲仿佛經過了畫家的精心勾勒。

三月作為春天的序曲悄然來臨。

婚禮在南半球的島嶼上舉行,賀為聿買下了整座島,私密性極好,前來參加婚禮的大多是親朋至交。

場地臨海,入目即是一覽無餘的海景,海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閃爍,海鷗低空飛行,空氣中有淡淡的鹹味。

談畫穿着抹胸黑色絲絨禮服,行走在花叢間,目光四處搜尋着,拉住賀為聿問道:“阿聿,Eldon他們到了嗎?”

賀為聿看了一眼手表,“快了,飛機剛落地,我已經派人去接了。”

“那就好。”

兩方的長輩也都來了,管家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賀英韶,醫生不建議後者長途飛行,在賀英韶的堅持下,他如願出現在了婚禮現場。

他看着手牽手站在一起的賀為聿和談畫,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不錯,祝你們二人白頭偕老,這是我作為爺爺的一點心意。”

是一個沉甸甸的紫檀首飾盒,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裏面躺着一對通體碧綠的帝王綠翡翠手镯。

“他奶奶說了,這個以後是要給孫媳婦的,畫畫一定要收下。”

原本是賀為謙和賀為聿一人一只,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

“謝謝爺爺。”

鄒世邈哼了聲,有些不服氣,他們家就談畫一個小孫女,自然是好的都給了她,一對镯子他還看不上眼。

想到先前的股份和房産等等,賀英韶算是有些誠意,他也就不說什麽了。

鄒嘉逸走到談畫面前,他太忙了,以至于婚前都沒時間和她見面。

他這身西服出自談畫之手,談畫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穿。

“今天這麽帥,要不你也趁我結婚的大好機會,解決一下個人問題?”

“你就別打趣我了,我哪來的時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家賀為聿一樣好命。”

“能娶到我妹妹,算你小子走運。”

鄒嘉逸原本要給賀為聿來一拳,收了力道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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