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第26章 26℃
臨近年底, 正是百态紛忙的時段,一則反腐大案不胫而走,掀起不小波瀾——
政法委某高官落馬, 涉嫌嚴重違法違紀, 專案組正式啓動調查。
說巧不巧, 興許是各部門年底忙着沖政績, 在這風口浪尖的關頭,溫崇明名下一家融媒集團首當其沖被點名,只得急流勇退, 對外宣稱進入“自查階段”。
一茬接一茬,也是禍不單行。
謝仃作為其中一案的知情人, 費了些時間配合警方調查舉證。大廈傾頹不過轉瞬,內裏腐爛太多年, 網羅鐵證不過是時間問題,她閑于再去跟進關注。
“——多事之秋。”
關掉筆電的新聞彈窗,謝仃散漫評價一句。她循過時間,見離出門還早, 便倚進座椅調了朝向,目光落向溫見慕。
“我向林未光探了消息。”她道, “上面工作小組成分複雜, 哪一派的人都有, 溫崇明這次不好脫身。”
溫見慕正在衣櫃前挑選,聞言回過頭, 略顯無奈地笑了笑:“是啊, 可惜只是‘不好脫身’。”
“現在應該在完善假賬吧。”她低下眉眼, 對家中的風波毫無在意,“年底檢查部門沖kpi, 龍頭企業是重點對象,對外說‘自查’,過幾天就變成合理避稅了。”
——沒什麽用。商人不比官員受掣肘,企業一句“自查”就能給財政拖出足夠時間,将違法矯飾為合規。
謝仃也清楚這點,但另一方面,溫崇明這條線不該被查得這麽快,漏洞未免太過巧合。
她輕蹙起眉,忽然意識到什麽:“那老狐貍滴水不漏,怎麽這次突然栽了?”
“是匿名舉報。”溫見慕唔了聲,說道,“證據确鑿,或許是內線沒及時反應吧。”
“……親信反水?”謝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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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試探似有所覺,溫見慕眨了眨眼,偏首望過來,笑意純然內秀。
“阿仃。”她輕聲喚,“我好像講過,溫家沒一個好東西。”
“——你覺得,那些能作為證據的機密文件,是怎麽被拿到的?”
溫崇明縱橫商場多年,輕易不将信任交付下屬,但若是家中最沒存在感的小女兒,就另當別論。
她講過,溫家沒一個好東西。
意思是,她也在內。
原本只是心有猜測,現在聽當事人坦然承認,謝仃輕笑一聲,挑眉說她:“也不是乖乖女啊。”
“我乖的話,他們能放過我就好了。”溫見慕垂眸,似乎有些低落,“他們要拿我聯姻,也不聽我說話,沒辦法的。”
語氣委屈,神色卻漠不為意。她邊說邊從衣櫃中挑揀,很快選出一條杏色毛呢裙,笑盈盈地喚她:“阿仃,你幫我聽着手機,我去換衣服。”
謝仃示意她去,随口問:“等電話?”
“我哥來學校接我。”溫見慕輕快回話,“晚點他送我去柏喬,你早回來的話就不用等我啦。”
這點小事就心滿意足。謝仃輕笑,見時間差不多,便折過梳妝鏡,也準備稍後赴約。
今夜是柏喬開幕前的剪彩宴,投資方與合作商會在屆時出席,除此之外,邀請函遞到的皆是各圈有名有姓的人物,排場不小。
謝仃對這類場合缺乏興致,等待的間隙難免無聊,索性決定去溫珩昱那消磨時間,也算維系下關系。
若即若離的招數不好常用,上次試探過,謝仃心裏自有較量。溫珩昱的在意比她料想中要多幾分,雖說是建立在掌控欲之上,但也不錯,反正主動權在她。
拈了支口紅,謝仃對鏡暈抹,擡眸見溫見慕從洗漱間出來,輕快湊到她身後,笑吟吟地詢問:“阿仃,怎麽樣?”
少女秋水杏目,柔軟漂亮,含笑看人時,那點純然無害就分外惹人垂愛。謝仃端量片刻,很輕地笑笑,勾手示意,“近點。”
溫見慕乖巧低頭,随後就被捏起下颌。唇瓣觸感微涼,被勻緩地暈染開,謝仃放下口紅,将桃色在她唇上薄薄揉化,才拈着認真欣賞,語含笑意:“很漂亮。”
空氣氤氲着淡淡清香,溫見慕反應不及,分不清是唇釉香氣還是她的氣息。她耳尖莫名一燙,埋起臉蹭她,“你又逗我。”
溫見慕臉皮薄,謝仃每次逗她都覺得反應有趣,餘光見桌角手機亮起,她便将人撈了把,示意:“行了,和你哥約會去吧,柏喬見。”
“還不算約會呢。”溫見慕臉上一熱,小聲道,“那我走啦,晚點見。”
關門聲響起,謝仃收回視線,稍顯無聊地繼續手底事宜,待化好妝,時間堪堪才近中午。
筆電傳來短促的消息提示音,她循過一眼,見是那名叫薛河的記者,對方傳來幾版電子采訪稿,詢問她是否有需要删改的地方。
謝仃先點了接收,文件加載的間隙,她向溫珩昱撥出一則通話,等候接聽。
約莫六七秒,待機的電子音靜默一瞬,是通話被接起。
“在忙?”她懶聲問候,拖動鼠标打開文件,“這麽久才接電話。”
她問得漫不經心,溫珩昱也閑于多言,淡聲:“什麽事。”
“問問中午吃什麽。”謝仃語氣自然,噙着些親昵意味,“小叔,我今天沒課,可以去找你嗎?”
說得動聽,實則平日裏來去自如,溫珩昱輕哂一聲,閑然答複她:“随你。”
兩個字搪塞她的兩個問題,謝仃腹诽這人惜字如金,可惜她也懶得用心思:“就是不知道才來問你。你在公司的話,我就順路過去,從外面吃好再回。”
文檔加載出來,她一心二用,劃閱着采訪稿內容,分別看過幾版,微微考量。
“那就出去吃。”溫珩昱疏淡道,“你有司機電話,選好地點告訴他。”
看來是在公司了。謝仃想,随口應:“那我考慮下。”
采訪稿差別不大,算是直白與委婉的風格選擇,她逐一審閱,最終留了偏真實性的那版,從小窗傳給薛河。
才解決手頭公事,耳畔便落了道勻緩的輕叩,摻入通話的細微電流,沒來由牽得耳畔酥癢。謝仃頓了頓,随後聽男人嗓音低淡:“沒讓你在我這考慮。”
似乎是她沉默太久,引起了什麽誤會。
謝仃本以為自己剛才那句就算談話結束,她挑眉望向通話頁面,發現溫珩昱居然難得耐性,沒有挂斷。
總不能說自己在一心二用地跟他通話,謝仃合起筆電,若無其事地輕笑:“也算是約會地點,你——”
話未說完,她就聽通話的另一端傳來陌生人聲,不甚清晰,是有人敬重地喚了聲“溫董”。
未盡之言戛然而止。
“你在公司做什麽?”謝仃終于後知後覺。
接過下屬遞來的財報,溫珩昱斂目垂視,向席間淡淡作示,才閑然懶聲:“董事會。”
……
董事會你還接我電話?
謝仃懷疑自己跟會議結過怨,否則怎麽從線上到線下,次次都尴尬撞上。
“董事會不都要發言嗎,”她半笑不笑,挂斷前也要內涵他工作态度,“您玩忽職守啊?”
紙頁翻閱聲淺淡。聞言,溫珩昱似是輕哂,如同聽她這番話有意思:“我是聽發言的人。”
謝仃:“……”
行。董事長。
通話被利落挂斷,多少有賭氣的成分在內。溫珩昱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地扣過手機,目光疏淡循過在座,擡掌輕示。
意思是請便,諸位繼續。
今年董事會并無重要提案,多是讨論集團財報與投資相關。會議期間,席間股東各自相談,間或才敢問詢主座那位的意見,直到剛才,溫珩昱置在桌面的手機亮起——也并非顯著,但衆人就是默契地止聲。
一則靜音來電。溫珩昱斂目循過屏幕,落手示意他們繼續,便接起通話。
但也沒人敢真的開口,就這麽聽着一段通話結束,沉寂的氛圍才算稍有松懈。
溫珩昱尋常露面寥寥,今晨出席董事會議,許多人都注意到他頸側一道細小傷口,并不明顯,已經近乎愈合。都是成年人,對于脖頸此類敏感區域的痕跡都心照不宣,多是出自床上,但放在溫珩昱此處,就令人倍感意外。
……主要是遮都沒遮,也無人敢過問就是。
短暫插曲過後,會議如常進行,重拾起先前的集團事務相關,彼此交流看法,一派平和穩重。
-
得知溫珩昱在開會後,謝仃謹慎地将行程延後半小時,才聯系司機動身出門。
好在她抵達集團總部時,會議已經結束,一路也沒碰見什麽高層人員。謝仃心底微松,邁入辦公室時,見溫珩昱正執筆簽署文件。
“董事長還在忙?”她喚了聲,語調懶懶。行至桌案邊,她并未看那些公文,只是問詢,“你的下屬嘴都嚴吧?”
溫珩昱不答,落筆在章末簽字,疏淡挑明她意思:“你倒是很怕被人知道。”
謝仃挑眉,開口正想說什麽,自上而下的視角卻捕捉到某處異樣。她頓了頓,先是确認半秒,才稍顯意外地勾起手指,拂過他頸側。
周正奕致的西裝衣襟下,溫珩昱頸側綴着道淺淡傷口,已近愈合。旁人或許不知出處,但謝仃記得清楚,這是前兩天自己無意中劃出的,地點是在床上。
眼底泛起些許玩味,謝仃指尖落實,蹭撚着那處旖旎痕跡:“您還真不怕清淨自性的名聲被敗壞啊。”
“小叔。”她輕聲喚,嗓音笑意懶倦,“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像要讓我給你安名分?”
逗弄意味淺顯,溫珩昱低哂一聲,疏懈攔下她不安分的指尖,扣在掌心:“‘基礎共識’,看來你忘得很快。”
——露水情緣而已,沒必要談感情。
行吧。謝仃不以為意,就當是如他所說那般,也不再試探這種注定不被理會的問題。
“不算怕,單純不想而已。”她也坦然,重新回答最初的那句,“讓邱叔知道的話,他老人家要痛心扼腕了。”
溫珩昱淡淡一瞥,靜候她下文。
果然仇敵之間最默契。謝仃莞爾,篤定地問他:“當年你離開棠城不久,邱叔就趕來醫院找到了我,是你把我下落告訴他的?”
她的語氣已經确信。事實不假,溫珩昱并未多言,閑然懶聲:“要感謝我?”
謝仃低眸與他對視,彼此互不相讓的從容,如同一場對峙。少頃,她忽然很輕地笑了。
“的确。”她颔首,“我是該感謝你救了我。讓我遇見邱叔,也沒再被抛棄過,現在我有家人有朋友,都多虧你。”
“我是在愛裏長大的。”謝仃望着他,嗓音低輕,“謝謝你啊,溫珩昱。”
舊事重提,樁樁件件,仿佛是在問他:失望嗎。
她像是真的在道謝,秉着純然無辜,認真望進他眼底。狀似真摯,嘴裏的話語卻稱不上動聽。
溫珩昱眼梢略垂,巋然不動的疏漠中,忽然擡手扳過她下颚,令她不再占據高點,被迫俯身與自己分庭抗禮。
“不用謝。”他嗓音溫緩,“滿意你的現狀,就安分從我身邊待好。”
威脅也不動聲色。
謝仃笑了笑,眼底盛住彼此身影,不以為意的從容。
“看你表現。”她道。
-
中午耽擱太久,用餐後時間也不早,謝仃沒能得到足夠午休,在去柏喬的途中睡意惺忪。
車內暖風适宜,驅散北城凜冷的寒意。黃昏日暮光影倦懶,她支手倚在窗畔,不多久就意識微沉,昏昏欲睡。
副駕正前迎着落日餘晖,跌墜在眼簾上,刺燙作癢。謝仃在困意中覺得不适,很輕地蹙起眉。
溫珩昱原本閑于管她,等候交通的餘暇,他目光懈然循過身旁,停落在她微緊的眉間。
片刻,他不再看,神色依舊疏淡,将遮光板拂下。
刺目的光源消失,謝仃沉入睡夢,眉間緩緩舒展。
冬日早入夜,不過半小時車程,北城便已經浸入一片燈火繁盛。
轎車停靠的瞬間,謝仃從淺眠中醒來。她按着額角,透過車窗望見柏喬展館的琉璃題字,才發覺自己居然睡過一路。
餘光瞥見前方放下的遮光板,她頓了頓,也并未多說些什麽,只側首望向身邊人:“謝了,那我先……”
話還未出口,她就見溫珩昱淡淡斂目,從中央儲物中拿出件物品——是枚邀請函。
函封印刻「Bio」的鎏金标志,謝仃相當熟悉,因為她手中就有同樣的一份。
溫珩昱受邀并不值得意外,但他收下了這封邀請函,謝仃就不由眉梢輕挑:“你來看畫展?”
“受人所托。”溫珩昱言簡意赅,松泛示意柏喬館口的某道身影,“你認識的人。”
謝仃被勾起好奇,循勢望去,發現的确是位眼熟的。
她從記憶中翻出這個人的名字——陶恙。
陶家的二公子,品性溫謙,愛好風雅,在北城二三代圈子中算是難得的清流。謝仃對他印象很淡,雖說十年前有過短暫相處,但又沒舊可敘,彼此從社交場寥寥幾次照面,也像陌生人一樣擦肩。
“陶恙啊。”謝仃收回視線,忽地想起某事,“你之前說,五年前回國那次陪朋友看展,就是他?”
相處數月,溫珩昱熟悉她的語氣轉折,知道接下來沒有好話,他不予作答,只簡短道:“下車。”
原本還想揶揄兩句人際關系,謝仃聞言索性作罷。下車就下車,她推門邁出,餘光從不遠瞥到一抹熟悉身影,對方也看見她,禮貌地颔首示意。
沒想到館方居然請來了蕭敘。謝仃稍有意外,正準備上前寒暄,卻發現駕駛席的那位沒有動作,于是停步望去:“不一起?”
溫珩昱閑然遞給她一眼,語意謙和:“我為什麽要看你跟別的男人聊天?”
謝仃:“?”
“那是我朋友的愛人。”她有些無語,“你背調做清楚了嗎,真當我前任遍布北城各地啊?”
聽過解釋,溫珩昱微一颔首,未置可否:“看來這次也算特例。”
這話聽着熟悉,謝仃思索半秒,随後終于想起它的出處。
——“我不愛解釋跟誰的關系,今天算你特例。”
謝仃氣笑了。溫珩昱有時候真是,挺茶的。
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逗弄了,她懶得再搭理,叩一聲車舷就算道別,轉身朝人群中去。
脾氣挺大。溫珩昱低哂一聲,松泛斂回目光,也晏然自車中邁下,将邀請函遞予等候許久的侍應生。
宴會還未開始,但賓客已經陸續臨席。蕭敘同身旁人寒暄問候,見謝仃入場,他便溫聲支開了談話,安靜望向她。
甫一對視,謝仃就明白對方這是有話要說。她有些無奈,後悔今夜沒将何瑜萱給帶來應付。
蕭敘出身音樂世家,年少成名,頗具國民度,目前正就讀于音大。謝仃與他有過幾次接觸,印象……乖,話少,長得好。
一看就是學生時代白月光的類型,循規蹈矩的優等生,跟何瑜萱作風迥異,理應人生各分兩道,但就是走到了一起,瞞着所有人。
對于蕭敘要說的話,謝仃多少能猜出一些,她考量少頃,還是笑意如常地走近。
問候過“好久不見”,蕭敘垂眸看向她空落的身旁,雖未言語,但謝仃明白他在找尋誰:“阿萱有些私事,抽不開身。”
蕭敘沒有深究這話的真實性,颔首笑了笑,嗓音低輕:“我只是以為她會來。”
她也以為你會來,所以才沒來。謝仃繞口令似的想到,但沒開口。
蕭敘約莫也明白這個道理,眼看宴會即将開始,他不再耽擱彼此時間,斂目喚她一聲:“謝小姐,麻煩替我向她轉告一句。”
“關系公不公開,我都聽她的。”他說,“讓她……別不理我。”
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請求。
謝仃平白無故攤上棘手麻煩,心裏拎着何瑜萱罵了幾回沒良心,面上依舊尋常自若,正色答應下來。
明白中間人難做,蕭敘向她道了謝,随後又輕聲道歉。謝仃擺手示意沒什麽,稀松将話題轉移到宴會,兩人就着公事閑談片刻,這才各自赴宴。
館長開幕致辭,剪彩儀式告成,晚宴才算正式開始。美協與文化局各有前輩出席,謝仃知人識事,秉公與之談笑風生,在人際場如魚得水。待幾位談到資源宣發的敏感話題,她才順勢抽身,終于尋個清淨。
席間沒見到熟悉身影,謝仃索性漫去展館之外。這邊就比大堂安靜許多,寥寥賓客閑談,聲音也都壓得低,她疏懈倚在花壇,燃起一支煙。
正想撥電話詢問,耳畔就落入一道不甚清晰的男聲:“溫見慕你可以啊,徹底不裝了?”
聽見關鍵詞,謝仃指尖微頓,稀松朝聲源處望去。花園東側角落,溫見慕似乎被糾纏脫不開身,跟前伫了兩人,一個是被迫旁聽面露尴尬的許恒,另一個——
少年趾高氣揚,白費一副優越出挑的相貌,正半笑不笑地出言譏諷,輕蔑态度瞧得人心生反感。
溫懷景,溫見慕那同父異母的便宜弟弟。
原來人在這兒。謝仃按下手機,渡出唇齒間薄薄煙霧,支手起身。
“不接電話躲學校裏,你這牌坊立得倒好。”溫懷景嗤道,“訂個婚多委屈你似的,當初你自己簽的協議,現在既要又要?”
任他話語難聽,溫見慕仍是一派平靜,漠不關心地聽着,仿佛随時準備等他說完離開。
溫懷景被她心不在焉的态度激火,怒極反笑:“也是,我看今晚傅徐行送你來的,另攀高枝是吧,也不看人傅家看得上……”
“讓讓。”
一道女聲忽然闖入,輕描淡寫打斷了他。
溫懷景一噎,只覺得這聲音耳熟,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随性拎開——真的是拎。
對方指間夾着煙,滾燙火星若即若離,險些就要燙在他脖頸,溫懷景一僵,只得咬牙任憑發落。
一個臭屁高中生而已。謝仃如同拎着只發瘟的雞崽,蹙眉将他扯遠些,才邁步走近。
“聊天不怎麽愉快啊。”她扣住溫見慕手腕,将人帶到自己身邊,才懶懶問候,“打擾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許恒原本還覺得自家朋友奚落得有些過了,眼看局勢被打斷,他剛松一口氣,看清來人後就窩火起來。
“你又哪冒出來的?”他啧了聲,“偷聽別人家事?”
謝仃挑眉,松泛遞給他一眼,很意外似的:“難道你改姓溫了?”
許恒哽住,沒想随口一說把自己也饒了進去,硬是撐住面子:“這我朋友,有你什麽事?”
“是嗎。”謝仃輕笑,散漫将溫見慕環住。她對兩人禮貌都欠奉,語調輕慢,“這我女伴,有你們什麽事?”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溫懷景撫平被她扯皺的衣襟,簡直怒火攻心:“你算什麽東西?”
“不就一個破賣畫的,還在我這逞起能了?”
謝仃正百無聊賴地撣煙,聞言,動作稍一滞住。
溫見慕自己習慣了那些刺耳嘲諷,卻聽不得謝仃被針對。她微微擡起眼簾,陰冷目光短暫劃過溫懷景,再側首時,又是尋常乖順內斂的模樣。
“阿仃,算了。”她嗓音很輕,牽着謝仃指尖晃了晃,哄人似的,“他聽人話就那水平,講不通的,我們回去吧。”
謝仃好脾氣地配合,也懶得跟嘴臭小孩計較,反手拍拍她:“這裏不幹淨,走了。”
她們一唱一和,溫懷景瞬時怒火中燒,旁邊許恒察覺不妙,正想出言打住,然而溫懷景已經狠聲啐道:“還真是臭魚爛蝦漚一起。”
——話音剛落。
謝仃一把攥過他領口,帶得溫懷景一個踉跄。她毫無停頓,擡手向他頸側一劈,他被突如其來的酸痛感擊中,被迫屈膝矮身。
整個過程,他連碰都沒能碰到她一下。
頃刻間地位反轉,溫懷景怔愣半秒,剛惱羞成怒地擡頭,熾熱的火星就抵到他眼前,近在咫尺。
“你又算什麽東西。”謝仃低眸看他,笑意很淡。
“——禍從口出,家裏沒教過嗎?”
滾燙煙頭稀松一撣,近乎要燒到他眼底,溫懷景大驚,不顧形象地向後掙紮退避,恨不得離她八丈遠。
謝仃沒管他,不以為意地收回手,言笑如常:“開玩笑的,別當真。”
純然無辜,仿佛剛才要拿溫懷景當滅煙臺的人不是她。
溫懷景憋屈至極,他揉着幹澀酸痛的眼眶,餘光瞥見不遠外那道熟悉身影,仿佛見到救星:“小叔!”
溫見慕聞言一愣,下意識回頭望。謝仃倒是從容,不急不緩将煙撚熄,才微微側首,懶然瞥向身後。
光影寥落,拂過男人奕致沉斂的衣襟。他停步廊外,眉宇矜冷疏淡,聞聲,疏懈将視線遞近。
陶恙同他一道,自然也聽得清楚。他疑惑地朝聲源處望去,首先看到了謝仃和溫見慕。
随後是溫懷景——居然還有許恒。
這什麽組合,陶恙心想,謝仃受害者聯盟嗎?
“小叔,陶叔。”待二人走近,溫懷景連忙乖聲喊人,随後委屈地告狀,“我跟姐姐好久沒見,想敘舊而已,結果被這人莫名其妙纏上了!”
……陶恙平白無故被這聲稱呼連坐,生生老了個輩分,他唇角笑容險些挂不住,還是和善地問:“吵架了啊?”
“我就、就氣不過說了兩句。”溫懷景心虛一瞬,随後又理直氣壯地指向謝仃,“她不僅要跟我動手,還想拿煙燙我,簡直就是個瘋子!”
陶恙閉了閉眼,唯一想法是連他都覺得聒噪,那就更別提身旁的溫珩昱。
對這番控訴未置可否,聞言,溫珩昱只閑然斂目,問:“燙到了?”
溫懷景正想點頭,結果就見謝仃将手擡起,指尖微微泛紅,是剛才被煙星燎過的痕跡。
“不小心蹭的。”她拈了拈那處,對他笑笑,“沒事。”
溫珩昱颔首,似是才顧念到一旁的溫懷景,他淡淡循過他,而後溫聲:“欺負小孩子做什麽。”
謝仃無辜:“明明是教育。可能方式不對,把小孩吓着了。”
陶恙:“……”
真是好般配的一對。他看向如遭雷擊的溫懷景,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