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第35章 35℃
過年期間總是社交繁多。
謝仃原本打算初一當晚就動身啓程, 結果邱啓那邊人脈廣布,拜年賀禮的合作人接踵而至,她作為家屬只得陪着一道應付, 直到初四才算徹底清閑下來。
英國是溫珩昱生活多年的地方, 她懶得做攻略, 将行程安排全交給對方, 只需等待坐享其成。
旅行事宜已經提前知會過邱啓,謝仃說要去英國逛逛,邱啓對此習以為常, 另外叮囑她出行注意安全,記得将航班號發給他。
但謝仃這次要坐的是私人飛機, 她只好不着痕跡地揭過航班號的事,說落地後就給他發消息, 這才算萬事無憂。
航線審批的效率很高,當晚辦過流程手續,翌日下午便乘上直飛希斯羅機場的飛機,一切都由專人有條不紊地安排妥當。
對于溫珩昱有公務機一事, 謝仃倒并不算意外,畢竟便捷至上。她沒帶行李, 一身輕松地随溫珩昱登機, 姑且先将內飾打量一番。
機艙內空間開闊, 風格簡約雅致,空乘人員欠身問候, 待引至休息區落座, 便為二人斟了酒, 周至地示意請用。
流暢利落地做完這些,見暫時沒有其餘指示, 他便安靜地回到後艙,全程并未有多餘打擾。
謝仃将機艙簡單逛了逛,見桌邊花卉裁藝精致,她撥指擺弄花枝,蹭過幾分濡濕涼意,都是嶄新的。
的确是寸土寸金的舒适環境。
艙內安靜,她看了眼時間,大致算好落地倫敦的時分,便轉身去尋人,卻發現溫珩昱并不在自己視野之內。
謝仃繞去內室,果然找到了目标對象。溫珩昱褪下大衣,正單手松着襯衫領扣,聽聞門口響動,松泛遞來一眼。
“這趟大概要飛十個小時。”她上下打量一番,百無聊賴地倚在門扉,“你這飛機上有沒有什麽休閑娛樂項目?”
溫珩昱眉梢輕擡,慢條斯理朝房間一側示意,言簡意赅:“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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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仃循勢望去,這才發現室內還有書櫃,雖然看書也挺無聊的,但她還是上前查看,想着拿兩本消磨時間。
結果随手一翻,都是英法德語原版。
謝仃:“……”
早知道把switch拿來了。她簡直悔不當初,迫于無聊便盲選一本目測比較好讀的,打算看困了就去睡。
艙內寧谧,兩人對坐于窗前,天際線自窗畔逐漸落遠,淹入茫茫雲端。
彼此都習慣這份相安無事。謝仃閑懶地倚在沙發中看書,指尖拈着酒小酌,溫珩昱則斂目閱覽公文,酒杯抵在掌側,偶爾淺呷。
安德拉德的詩選還算好讀,謝仃翻閱半本,也不覺時間流逝多少。逐漸泛濫的困意提醒她已至深夜,但沙發太舒适,她不願動彈,便繼續翻看書籍,直到睡意徹底昏沉。
模糊印象中,那本書歪歪斜斜要蓋在自己臉上,似乎有人适時地擋下,随後她視線短暫地昏暗片刻。
謝仃太困,也沒有多去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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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步入冬令時,與北城時差8小時,窗外風景由深夜步入一場傍晚。
謝仃是被鬧鐘吵醒的。
鈴聲近在耳畔,格外擾人,她蹙眉摸索着關閉,鑽回被子裏淺寐片刻,才遲緩地反應過來。
被子?
她徹底醒了,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又是什麽時候被溫珩昱抱去床上。窗外仍是夜色沉沉,謝仃拿起手機查看時間,發現北城時間已近淩晨兩點。
那倫敦就是快六點,該落地了。謝仃翻身下床,去洗漱間收拾一番,出來時剛好被乘務通知即将抵達機場。
此時的倫敦剛入夜,飛機降落後,經通道從私人飛機航站樓走出,異國的冷空氣撲面而來,并不比北城溫和。
謝仃才睡醒不久,冷不防被寒風一吹,下意識便将衣領拎高了些。只是細微的動作,她自己都沒太在意,卻見溫珩昱微一停步,目光淡淡循過她,将搭在臂彎的大衣遞去,“穿好。”
她自然不會虧待自己,從善如流地接過衣服搭在肩頭,果然溫暖不少。
“你最近怎麽這麽溫柔。”謝仃蹙眉,挑了個形容詞,“紳士風度?怪陌生的。”
“那你就凍着。”溫珩昱耐性闌珊。
這次熟悉了。謝仃颔首,理直氣壯地湊到他身邊,剛好可以擋風。
溫珩昱随她小動作,待人走近了,也只是疏懈斂目,替她将翻折的領口撫平。
前方閘口停着一輛賓利,一名西裝革履的英國男子伫于車旁,見二人從航站樓走出,便立刻上前迎近幾步,态度恭敬地欠身問候。
溫珩昱微一颔首,算作應下。
上車後,隔絕了倫敦冬夜的寒風,謝仃浸在暖意中,聽男子簡言意駭地向溫珩昱報告,大致意思是住處已經打理好,問詢二位是否現在就過去。
剛才陰差陽錯倒了場時差,謝仃現在緩過來,不覺得乏累。她聞言想了想,伸手扯扯溫珩昱衣袖,道:“你那邊沒有我的生活用品吧,附近有沒有商場?”
她用的是英語,語調自然流利,在駕駛席的男子也聽得清晰,不由從後視鏡中多看了一眼。
八卦是人類的基因本能,他方才見與溫珩昱同行的是名女性,就已經相當驚訝,之後見自家上司又是遞外套又是整理衣服,更到了震驚的地步。
女人語氣自然親近,處處彰顯着二人關系非同一般,但逛商場……男子暫未應聲,謹慎地等待指令。
溫珩昱未置可否,依她所言,淡淡向屬下吩咐一句。
到底是留學多年,他英式口音低醇悅耳,轉折停頓從容修雅。謝仃原本覺得自己口語已經不錯,比較之下還是稍顯遜色。
至于內容,她聽着是個地址,想來就是就近的一家商場。
屬下聽見這句指令,幾不可察地停頓半秒,随即面不改色地颔首應下。
無人知曉他此刻心底波瀾,面對仿佛改性的溫珩昱,他現在不是震驚,而是匪夷所思。
逛街采購而已,原本交代兩句就有人代為操辦的事,這位居然有耐心親自走一趟。回國不過半年,再遇已經與他印象中天壤地別,自家老板比從前更加捉摸不透。
他原本想主動将這份工作攬下,但考慮到後座兩位莫測的關系,還是選擇閉嘴,做好司機的本分工作。
商場位于倫敦市中的高檔商圈,謝仃來到超市,推了輛購物車便目标明确地去往食品區。
畢竟吃喝最重要,她一路挑挑揀揀水果零食,有時遞給溫珩昱代放入車中,有時則自己動手,安排得自然,仿佛輕車熟路。
獨居至今,溫珩昱家中有專人負責購置食材,這類瑣事于他素來在“浪費時間”一列,不值在意。超市此刻顧客繁多,人聲嘈雜,喧鬧程度尚可,但依舊索然寡淡,唯獨同行者是一場意外。
謝仃遞來一盒葡萄,他接下,端量購物車中陳列的食品,閑然開口:“這也是‘戀人才會做的事’?”
乍一聽,謝仃還以為這是句調侃,正想反問你怎麽還記得這句話,随後就突然反應過來,溫珩昱或許的确需要解釋。
“還好,只要是親近的人就行。”她示意附近成雙入對的顧客,“這不都是結伴的嗎,畢竟逛街這麽無聊。”
姑且認可最後一句,溫珩昱未置可否,将那盒葡萄放入車籃。
逛過一圈,東西已經買了大概。謝仃沒怎麽注意購買清單,最後從食品區出來時,她才發現購物車內的奇形怪狀——
左側商品擺放規整,體量由高到低面積由大到小,逐一排列整齊。右側商品擺放淩亂,分不清什麽體量面積,全憑随手随放。
好好的一個購物車,就這麽點狹窄空間,硬是被兩種風格弄得泾渭分明。
“……之前就覺得,你生活作風怎麽這麽古板。”謝仃望着左側區域,簡直匪夷所思,“哪有人逛超市這麽放東西的?”
溫珩昱斂目掃過一眼,兩側商品的擺放形式各具風格,都清楚彰顯着個人作風,仿佛水火不容,如同他們的關系。
他眉梢輕擡,“的确不同。”
“才知道嗎。”謝仃瞥他一眼,不以為意,“我們從開始就不同,差別大了。我之前還覺得,我會和自己性格類似的人在一起。”
話音剛落,溫珩昱疏懈垂視向她。
“你還想和誰一起?”他道。
謝仃:“?”
她簡直冤枉,反應過來險些被氣笑:“我随口一說,都跟你來這了我還想誰啊?”
這句回應似乎姑且正确,溫珩昱不置一詞,沒有再對此多言。
一小段插曲而已,謝仃也沒放在心上,從日用區逛了逛,便去收銀臺準備結賬。低頭取商品時,她目光落在車籃中,卻不由得一頓。
不知何時,左側原本規整的排列消失不見,向右側風格看齊,擺放随意了起來。
難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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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一日倒過時差,就該步入旅行正題。
倫敦馬場衆多,謝仃沒怎麽搜攻略,直接參考溫珩昱留學期間的選擇,讓他帶自己過去看看。
私人馬場遠離城區,郊野人跡寥寥,視野敞闊。賽道背倚松海林濤的綿延山脈,天際線碧藍澄淨,遙遙傳來雄鷹唳鳴,天地無限開闊。
溫珩昱是此地常客,場主與他相識,知曉他慣選的馬匹種類,因此不需多費時間挑選。謝仃來時自稱對這些一竅不通,溫珩昱便另作吩咐,為她喚了名馴馬師作輔導。
謝仃是馬場的新面孔,又是初出茅廬的新手,馴馬師就先帶她去馬廄挑選坐騎。謝仃一路認真聽講學習,言笑晏晏地附和,直到路過一抹出挑的色彩,她步履微頓。
黑棕色調為主的馬廄中,那匹雪白的英國純血馬格外出衆。謝仃走近了些,看它低頭安靜地進食糧草,似乎聽聞動靜,擡頭與她對視。
馴馬師見她似乎是看中了這匹,正想提醒純血馬不适合新人,就見謝仃微微俯身,伸手輕觸馬髻甲處的鬃毛,随後溫和地揉按,對白馬笑了笑。
整個安撫的過程相當流暢,馴馬師看她行雲流水的動作,直接将喉間那些提醒咽了回去,懷疑自己被騙了。
白馬感受到她的善意,向前輕拱了拱她的手,氣息溫熱濕潤,是同樣友好的意味。謝仃滿意地摸摸它,側首對馴馬師莞爾道:“就這匹了,麻煩您把它牽出來。”
換好騎裝和護具,謝仃自如地翻身上馬,她低頭撫過馬匹鬓毛,輕聲哄了兩句,便适應地慢行出馬廄。
溫珩昱早已等候多時,一身簡潔銳利的騎士衫,馬靴更襯身形修颀,是平日難見的凜厲感。他疏懈倚在賽道前,掌中把玩一道馬鞭,偏首同場主閑談。
謝仃眉梢輕挑,策馬向前。
馬踏草地的聲響倏然逼近,溫珩昱松泛眺去一眼,很輕地眯眸。
場主也望見那抹騎馬奔來的身影,稍有些意外,待反應過來他們是被騙了,不由得啞然失笑:“She's really naughty(淘氣).”
注視着來人,溫珩昱輕哂一聲,嗓音沉淡低懶。
“Like a puppy.”
話音徐徐落下,謝仃已經策馬跑近,卡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她熟稔地攥繩勒馬,分毫不差,穩穩停立在他身前。
視線相觸,她自上而下地垂眸俯視,溫珩昱閑然相迎,攫住她打量的目光。
場主感知到二人氛圍,也恍然有所會意,笑着背手離開,不多做打擾。
天時地利人和,謝仃似笑非笑,手中馬鞭挑轉兩周,抵在他下颚輕擡,意味輕佻地頂了兩下。
溫珩昱擡眉,眼底循過淺薄玩味,順着她手中力道微擡下颚,依舊閑逸從容。
“一竅不通?”他道。
“騙你的。”謝仃勾唇,笑意澄然狡黠,“很久沒騎馬,我馬術都生疏了,想找人陪練而已。”
語罷,她收起馬鞭,目光掃過旁邊那匹同樣純血種的黑馬,饒有興趣。
“小叔,打個賭嗎?”
“說。”
謝仃思忖片刻,揚手示意:“這片跑馬場,看誰能先抵達終點。”
一千餘米的自然賽馬場,依山而建,坡度激烈,最考驗騎者的馬術與操縱力,若稍有不慎馬失前蹄,摔落的後果不堪設想。
她向來喜歡這種生死一線的未知。
“至于彩頭……”謝仃單手扯起缰繩,借力俯身,“你如果贏了——想怎麽做都行。”
“之前都在收着吧。”她輕笑,“我也挺好奇你究竟有什麽‘別的興趣’,給你個機會,讓我見識下。”
咫尺之間,仰望與俯視對峙,難分上下。溫珩昱眼潭沉邃,盛入她意氣風發的身影,他似笑非笑。
下一瞬,手中缰繩力道一沉,謝仃随之矮身,耳畔落下男人低懶嗓音:“別跟我後悔。”
她聞言挑眉。
“這有什麽可後悔的?”她不以為然,講出下一個條件,“願賭服輸,但如果我贏了——”
她垂手,瑩潤指尖落在他唇畔,倦懶地輕按,如同意味纏綿的暗示。
溫珩昱眸色稍沉。
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謝仃散漫将手收回,莞爾道:“那我們就換個玩法,怎麽樣?”
她言下之意的确放肆,溫珩昱沉谙莫辨地端視,低哂一聲:“你倒是很有膽。”
“小叔,偶爾也要有服務精神。”謝仃玩味勾唇,“所以呢,答應嗎?”
溫珩昱并未應她,只帶過她手中缰繩的力道,将人送回馬背,随後按下馬鞭,利落地引繩上馬。
——賭局成立。
謝仃見此,眼底劃過狡黠笑意,果斷一夾馬腹,擡聲:“走了!”
她也心知勝算差他半分,所以先行一步,不過轉瞬間,便只留一道漸遠背影。
遼闊無垠的天幕之下,她快馬馳騁于山野間,踏起莺飛草長的林地,挽過馬匹獵獵嘶鳴,如同過野的風。
溫珩昱收回目光,随之振起缰繩,策馬追上。
跑馬場依山而建,随地形鋪設場道,直線較短,彎口轉折居多,無不考驗挑戰者的瞬時反應,極為險要。
不失為一場另類的極限運動。謝仃熟稔地加速沖刺,勒馬過彎,全神貫注預判着緊随其後的場道,如同過往每一次加滿碼率的跑山,将生死抛之腦後,唯有向前。
純血馬蹄下飛馳,周長一千餘米的賽道分秒必争,俯瞰視角中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難分上下,直到漸近終點,依舊勝負緊追。
最終時刻,馬匹近乎同時沖線,溫珩昱适時勒馬停步,謝仃稍慢了些,在前方不遠堪堪終止。
她單手攥起缰繩,身下白馬昂首揚蹄,朝天哮出蕭蕭長鳴,朗聲貫徹茫茫天地。
曠野無邊,謝仃擡身勒馬,發梢随獵風揚起,在光與風中側首回望。雄鷹自遠方疾飛掠過,她眉眼恣意明豔,任情疏放如過野川風,無拘無束。
一眼回望,剎那如同鏡頭慢放,定格在她眼底潋滟笑意,令山川相缪作配,驟然失色。
——怦。
陌生的沉響砸落胸膛。
溫珩昱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被人狠狠攥在掌心,任憑拿捏。
這場賽馬淋漓盡致,謝仃舒了口氣,心曠神怡地策馬回到終點線,喚他:“剛才沒注意,結果怎麽樣?”
方才那份異樣轉瞬即逝,溫珩昱淡然斂目,從容不迫踏鞍下馬,取過終點旁的攝像機。
謝仃好奇答案,也下馬上前查看。原速的錄像難辨勝負,調整至慢放後,便結果分明。
——黑馬先行。
身旁人瞬間陷入微妙的沉默,溫珩昱眉梢輕擡,慢條斯理關閉錄像。
他閑然懶聲:“願賭服輸。”
謝仃:“……”
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