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被冬潋撫過的下颌還留存溫度。
“除了你。”游芷曳低着頭、眼神躲閃，幾秒後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小聲說，“哪還會有別人欺負我...”
冬潋敏銳地側身、望過來，右手似是動了一下。
餐盤裏的刀叉閃着惹眼的銀光。
游芷曳立即正色、搖頭、說着違心話：“嗯...我的意思是...你是個好人，肯定不會欺負我的。”
唇色被抿成無辜的淡色，游芷曳側了側身，細致地觀察冬潋的反應。
“誰告訴你我是好人了？”
冬潋擡眼，眼尾眉梢都氲出幾分如薄暮的笑，很漂亮、卻沒幾分溫度。語調也嵌着冰。
游芷曳将手放在背後，小心端坐着：“你看起來就像個好人。”但她心裏知道。
——什麽好人，冬潋骨頭都能給她拆了。
“嗯...”游芷曳思考片刻，繼續誇，“你甚至願意教我...怎麽才能不被人欺負。”
——甚至願意親自上手欺負她。
游芷曳一邊說着順應冬潋的話，一邊在心底小聲碎碎念地偷罵：壞女人。
“是嗎。”冬潋笑了一下，聲音依舊落得很冷，“沒在背後罵我吧？”
“......！”
心思被猜中。
游芷曳頓時驚坐起，直起身，差點想站起來，然後她又覺得自己反應似乎過于明顯，仿佛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慫了下去：“當然沒、沒有。”
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冬潋收回視線，過了會，又斂着眉說：“大小姐這麽單純，小心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
游芷曳剛拿起刀叉的手顫動了下，她咬着唇，內心惶惶：“......”
是威脅吧...冬潋說的這句話...是威脅吧。
她呼出口氣，突然，聽見鈴聲響起。游芷曳擡頭，看見冬潋拿起了手機。
看到手機來電屏幕的瞬間，冬潋眉眼一凝，原本冷然的情緒更顯鋒利，眼底氲着似要墜入深淵的濃墨。但這并沒有持續多久，直到冬潋接起電話時，她又恢複至沉着冷靜、不為所動的冷淡神情。
電話接通了，冬潋看游芷曳一眼，指節似是無意地叩在桌子上。
游芷曳憑着慣有的求生欲，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然後迅速彈了起來，躲到那邊的沙發裏窩着。
全程冬潋沒怎麽說話，只時不時應兩聲。直到最後，才以上位者的姿态，做了個簡短的總結。
“我知道了。”
“讓她在醫院等我。”
至此，通話結束。明明只是個非常短的電話，但挂斷後游芷曳明顯感覺到冬潋那邊氣壓低了幾度。
沙發倒是挺軟乎的，游芷曳像個團子似的往下陷落。
正當她想遵循三十六計中的保命原則——走為上計時，忽然聽到精分系統又詐屍了。
“提示，本文已進入關鍵劇情。請宿主站在高處俯視冬潋，趾高氣昂地對冬潋說，冬潋，我會切斷你所有的資金來源，你休想掙到一分錢。然後，在醫院偶遇冬潋，讓柔弱無比的冬潋靠在你寬厚的肩膀上哭泣，并溫柔拭去她的淚水，寵溺地說，別哭了，小貓咪，看到你哭，我心都碎了。”
...小貓咪？
游芷曳瞪大了眼，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這是能對冬潋說的嗎。
游芷曳試探性地張嘴，無聲念臺詞，發現——太羞恥了，她根本發不出“小貓咪”這三個音節。連帶口型都是僵硬和陌生的。
游芷曳雙目無神地閉上、又睜開，很突然的，她想睜眼看看這位柔弱的小貓咪。于是，游芷曳用手扒拉在沙發上，鬼鬼祟祟地向餐桌那邊望了一眼。
不湊巧，正對上了冬潋寒涼的視線。
驚為天人的小貓咪直視。
游芷曳肩膀一軟，頓時搖搖欲墜地慫倒在沙發上，她埋下腦袋，心想：老天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兇狠的小貓咪。
她舉頭望了望天花板，在沙發上生無可戀地癱了一會，大腦空空、毫無頭緒。
餐桌那邊傳來細微的響動，不難聽出，是冬潋站了起來。想到冬潋很快要出門，游芷曳又急忙從沙發上爬起來：“冬潋！”
“你等等...”
“我有話跟你說！”
很難得的，冬潋正有條不紊地收拾餐桌，聽到游芷曳的聲音後擡眼看了過來。
系統的任務面板上還有标紅的高亮提示：
【站在高處俯視冬潋。】
游芷曳抓住機會，迅速挪到冬潋身邊，然後上下瞄了一眼。
她和冬潋的身高差巨大。
搬個小凳子肯定不現實，所以游芷曳搬了個大凳子。
以她的身高，蹑手蹑腳地擡着凳子，雙手合抱，會顯得有些笨拙。
左偏右搖，像是随時都要摔倒。
但每一步偏又穩穩地踩住。
冬潋以前就知道游芷曳不怎麽高，可沒想到，抱着凳子的游芷曳看上去竟然......這麽小一只。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想看看這位抱凳子的大小姐到底要做出什麽花樣來。
卻見游芷曳肩膀一松，輕巧地将凳子放在她面前，唇線乖乖地抿起，緊接着讨好地對她笑了一下。像即将要做什麽虧心事。
游芷曳踩上凳子，軟軟地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冬潋。”
仿佛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冬潋耳邊蹭了蹭。
【趾高氣昂！】
游芷曳深吸了一口氣，謹記任務要求。
“我會切斷你所有的資金來源...你休想掙到一分錢？”
游芷曳的聲音和語氣都慫慫的，尾字卻格外好笑地高高揚了起來。
很熟悉的語句。
冬潋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但眼前的游芷曳踩着凳子，分明是俯視的、看不起人的角度，她卻小心翼翼地低着頭、偏着臉，說完還用水潤潤的眼睛看着冬潋。
冬潋閉了閉眼，心想。
不該是這樣的。
“游芷曳”應該站在不遠處的樓梯上，輕蔑地俯視她，趾高氣昂地用刻薄又狠毒的聲音嘲諷說：“冬潋，我會切斷你所有的資金來源，我告訴你，你休想掙到一分錢！”
“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我要你親眼看到，她之所以在醫院痛苦掙紮，都是因為你！”
“你才是殺死她的罪魁禍首！！”
冬潋皺了皺眉，鋒利的音節順勢而下。
“閉嘴。”
再睜眼時，卻看見站在高凳子上的游芷曳宛若受驚的兔子，晃了兩下，似乎想要鑽進草叢，但很不幸，附近沒有草叢，游芷曳縮不進去，只好硬生生地擡起腦袋，慌慌張張找補道。
“冬潋...我、我話還沒說完。”
“我剛剛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在外面掙一分錢，我直接上交工資卡給你！”
冬潋抿了抿唇，沒說話：“......”
半晌後：“你還有工資卡？”
游芷曳鼓起嘴：“？”
瞧不起誰呢！她怎麽沒有——
系統：“嘀！經檢測，宿主無任何工資收入，資金來源皆為：啃老。”
游芷曳：“......”
“冬潋。”客觀工資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游芷曳只好咬了咬牙，弱弱地說，“工資卡我暫時沒有...”
“但我有錢，可以給你打錢！”
一開口就是老ATM機了。
像覺得說服力還不夠，游芷曳思索片刻，又認真地補充半句：“打很多錢！”
“行。”冬潋應了聲，擡頭，聲音平緩，竟然是商量的語調，“那這位有錢的大小姐，可以先從凳子上下來了嗎？”
“還是說。”
“需要我抱你下來？”
冬潋上下看了一眼，說到後半句時調子勾了起來，字節咬得很好聽，像是含着幾分笑。沁冷、又蠱人。
游芷曳愣了愣，随後很快反應過來：“......？”
？就這麽點高度！瞧不起誰呢！
游芷曳不願失去矮個子的尊嚴，震聲：“我可以自己下來！”
說完，冬潋就看見游芷曳驕傲地挺起腰、驕傲地跳下來，然後驕傲地...跌到了後腿。
游芷曳狼狽地踉跄了一下。
冬潋抿了抿唇，她的反應終于不那麽冷淡，而是斂着眉，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的表情。
小游總腦袋上的丸子團暈乎乎地晃了晃。
冬潋：“你最好是可以。”
冬潋伸出手，從丸子團下方路過，輕輕拎住了游芷曳的後衣領，以防她再次摔倒。
“走吧。”
“去醫院。”
“跟我一起。”
先前的猜疑被壓下去，冬潋看游芷曳一眼，沒再說話。
原本既定的軌跡有了太多變數。
既然已經如履薄冰，只能将暴露在視野中的看得更清楚些。
被揪住後領的游芷曳小臉一垮，像是有點不大願意。過了幾秒，又想到任務，被迫答應道：“好。”
于是，兩人坐車去醫院。
游芷曳低着頭，也不知小腦瓜在琢磨些什麽東西。
冬潋暫時看不透她。
直到兩人踏進醫院，像觸發了什麽奇怪的機制似的。
剛剛還分外乖巧、一言不發的小游總謹慎地往後退了好幾米，又三步并兩步走上前來。
游芷曳尴尬地抿了抿嘴，輕輕扯住冬潋的衣袖，用沒那麽有底氣的聲音，說：“好巧呀冬潋，在這裏遇到你了...”
【在醫院偶遇冬潋】的任務完成。
冬潋揉了揉眉心：“......”
醫院吵嚷嘈雜，又人來人往，但冬潋還是将游芷曳破綻百出的演繹看得清清楚楚，冬潋偏了偏臉，不由好笑地看向游芷曳。
“是啊。”
冬潋不明白游芷曳這樣做的原因，只淡淡附和了聲，眉眼間凝出幾分不太真切的弧度，“未免也太巧了點。”
“出同一個門，坐同一輛車。”
“最後竟然還進了同一家醫院。”
“小游總，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冬潋擡了擡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嘲諷技能點滿。
游芷曳尬笑兩聲，含糊地應着：“是啊，天底下竟有這麽巧的事情。”
“......”
游芷曳不說話了。
兩人已經到了醫院，可冬潋看起來好像不慌也不忙，先帶着游芷曳去拿了點活血化瘀的藥。期間，電話響了很多次，冬潋看到電話卻不作理會，甚至還不動聲色地調了個靜音。
直到時鐘快要過半——
冬潋終于接起了電話。
“冬潋！你到哪了？怎麽還沒來？！”聽得出來，對面的聲音壓着怒氣，在暴走和狂躁的邊緣。
“哦。”冬潋面不改色，将手機傳聲筒拿遠了些，淡淡開口，“路上有點堵車。”
“抱歉啊。”
雖是這樣說着，但游芷曳看了看，冬潋面上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甚至嘴角嘲諷地勾了起來，竟更加森冷。
對方被噎住，話堵在了嗓子眼。過會，又壓抑脾氣道：“行了行了，那你直接把錢給你陳姨吧，她會安排的，我就不來了。”
“好。”
冬潋挂斷電話，不知道是不是游芷曳的錯覺，她好像聽到冬潋譏諷地笑了一聲，很輕，吹口氣就散在了風中。
醫院的走道裏，冬潋停在了一位穿得很樸素的中年婦女身前。
陳姨看見冬潋後，立即展露笑顏，語氣和緩又溫柔：“小潋，你來啦。”
“哎喲，小潋是不是最近又沒好好吃飯？怎麽這麽瘦了？”陳姨對着冬潋上下左右看了看，半點不提她遲到的事，目光擔憂又慈愛，說話語重心長，眼底的體貼做不得假，“你的腸胃本來就不好，三餐一定要記得按時吃啊。”
游芷曳眨了眨眼，沒想到會看到如此溫情的一幕，但她轉頭卻見冬潋沉默地待在原地，目光有些複雜，恍惚、猶豫、又破碎。微弱的光透出來，像是在看一些很遠的記憶。
“知道了陳姨。”
“您最近身體怎麽樣？”
再聽到冬潋開口時，竟含着幾分甜甜的笑意。往常冷冽低沉的禦姐音軟了下來，調子微翹、綿乎乎的，是正常人對親近的長輩慣用的撒嬌的語氣。
冬潋彎着眼，聽話又乖巧，仿佛之前複雜的神情都是她的錯覺。
反差過大，以至于游芷曳瞬間抖了抖耳朵，震驚詫異地張大嘴，望向冬潋：“......”
似是感受到游芷曳如有實感的震撼目光，冬潋轉過臉，涼涼地看游芷曳一眼，再轉頭正對陳姨時，唇角又挂上了前所未有的明媚的笑意。
游芷曳心想：......好驚人。
她不願再看，打算去別的樓道轉一轉，于是，游芷曳跟冬潋說了一下，默默離開了這層樓。
一陣無聊的晃蕩後，游芷曳有點困了，但冬潋還沒給她發消息，她只好一路打着哈欠，找了個安靜的、黑漆漆的樓道裏窩着，思考待會叫冬潋“小貓咪”的任務要怎麽完成。
正當她坐麻了腿，打算站起來伸伸懶腰、舒展舒展時，突然聽到樓道口傳來打電話的聲音。
“嗯，錢我已經拿到了。”
“放心吧，她一點都沒發現，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糊弄。”
“是啊反正你家老太太也活不了多久了！還不如把錢給我們用呢，也算是她盡盡孝心了。”
游芷曳貓着腰、躲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發現此刻在樓道口用刻薄又尖酸的語調說話的——赫然是剛剛那位溫柔體貼的陳姨。
“叮！觸發關鍵語句，系統将自動為宿主回溯小說劇情。”
幀幀畫面在腦海中倍速播放。
游芷曳閉着眼、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看整段劇情。
直到畫面結束，游芷曳才悶悶地吐出口氣，将腦袋往膝蓋上埋，恍惚間，游芷曳迷茫地擡起左手背，然後，顫顫地碰到了眼角的水霧。
完了。
她好像有點心疼冬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