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伊始

第1章 伊始

針葉尖端落下白露,清晨的陽光照進窗棂,案頭一只爐,升起一縷香。

被角懸了一截在榻緣,床腳擱着一雙白色布鞋,沾着泥土,擺的端正。床榻對面放置着木方桌,桌上一只壺,兩只盞。牆面挂了一幅字,筆法中規中矩,看不出有什麽門道,但見到這字的人必定都會肅然起敬:仙道。

房外響着窸窣的步履聲,門窗紙上映出兩道娉婷的人影,清風似的飄了過去。房外兩個丫鬟講着話,一個說:“今兒個幾大分家的少年女娃都要上宗家洞府接受考核,誰能晉升修習祭司,誰家揚眉吐氣,誰家垂頭喪臉,很快就有的說道了。”另一個掩唇輕笑:“可不是嘛,不過今年哪,咱家是只有喪臉的份喽。”說着,小丫鬟朝身側緊閉的房門使使眼色,兩人相視一笑,端着果盤匆匆離了去。

垂落的被角被拉了上去,兩眼惺忪的人坐起身,仰起臉,早春的風穿過了綿延的山林,帶着雪松的清香,輕輕拂過她的臉龐,她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眼中映着明亮的光,神情恬然。少頃,她輕輕彎了彎嘴角,右手放在膝頭,食指打拍,微微搖着頭,嘴裏小聲念着什麽,又緩緩合上了眼。

檀香袅袅,在牆上的挂字前游走,飄飄悠悠,繞到榻邊,她聞着檀香的香氣,和着雪松的風,手指慢慢地打着節拍,喃喃,喃喃。

“父親,母親,長引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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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蕭長引做了一個夢。夢中,又是一年一度的蓮王山山神祭典。

蓮山城內街道四通八達,酒肆作坊早早裝飾完畢,到處都是喜慶的模樣。绾着垂髻的婦人面容慈祥,低彎着腰身遞給黃發小孩一個面具,小孩大睜着眼睛接過面具,咯咯笑,笑聲未落,身後竄出一群半大的孩子,将婦人與小孩分離,他們蹦着,跳着,拍着手,歡快地呼喊:“人仙鬼仙登極意,地仙解神望天姚,阮樂神仙通霄度,賈奕清微探天仙。仙天俊,天仙美,我盼天仙下凡來,天仙來我極意樓,我請天仙喝瓊酒,新月祭司喜相迎,蓮王山神醉相逢。”

小孩被朗朗上口的歌謠吸引,待小哥哥姐姐們散去,再看身側,母親已經沒了蹤影,正當他想哇哇大哭的時候,婦人在前方笑着招呼他:“良弼,快來。”小孩兩手握着面具,蹒跚着向母親走去,突然聽到婦人身後的主道上傳來一聲清脆空靈的鈴響,緊接着,巨大的“山燈龜”後走出一支整齊莊重的長隊,領頭的是一群穿着白衣的少男少女。

“蓮王山神官”蕭家的儀仗隊從大道上經過,宗家分家的小孩都跟着祭司走在祭祀巡游隊伍中。

蕭長引跟着兄弟姐妹們慢慢走着,好奇地看着四周繁華的景象。蕭長引這年剛滿八歲,按照蕭家的規定,凡“極意樓”弟子,無論出自宗家分家,只要年滿八歲即可參加一年一度的蓮王山神祭典。蓮王山中有蓮王花神,亦有蓮王山神,相傳花神與山神交好,早年約定将兩位神者的祭典合二為一,而侍奉蓮王山神的蕭家同時也要侍奉花神。不過,歷來保佑山河平安、風調雨順的都是山神,花神更多是女子祈求美貌和姻緣的對象,久而久之人們便只把山神作為主要祭祀對象。

在這浩瀚無際的大荒世界,按照仙力的強弱分為二十八個界層,每七層為一界限,按照仙力排行從下自上分別為“下七荒、上七荒、小洞天、大洞天”,故而有“上下七荒,大小洞天”的說法,其中下七荒是人仙和鬼仙的居所,上七荒聚集着地仙,小洞天為神仙所執掌,大洞天則是仙力最為高強的天仙所在地。“蓮王山神官”蕭家創立的門派“極意樓”正是人仙級的巅峰,處在下七荒中的第七荒“龍池荒”,為凡世人所景仰,也是衆多修仙凡者夢寐以求的學府,所以能夠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蕭長引為此驕傲。

祭典熱鬧非凡,儀仗隊整齊地前行着,圍觀的人們跟着擡神轎的漢子們一齊吆喝,高樓上許多人探出身子向神轎中裝扮山神的聖女抛灑花瓣和福水,所有人都沉浸在祭典的喜悅中。

呼......仿佛有什麽從耳畔掠過,像是冷風。蕭長引下意識回轉頭,可是所有茶坊和酒肆的旌旗紋絲未動,蕭長引微微皺眉,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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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遠處傳來撞鐘的警鳴,是蕭家藏寶樓的警鐘!蕭長引猛地掉頭,看向的蓮王山的方向:有飛賊闖入了收藏古書法器的苦藏塔!

蕭長引的父母都是蕭氏的分家遠親,在山神祭典中擔任維護祭典秩序的輕賤工作,此時苦藏塔入賊,兩人必須趕去護塔。慌亂之中,蕭母對蕭長引說:“長引,你乖乖參加祭祀,祭祀結束後在祭壇東樹林的蓮花池等我。”蕭長引重重點頭,沉着應道:“放心吧母親,你和父親千萬小心。”蕭母從容一笑,撫摸她的發頂:“區區飛賊不足挂齒,你乖,娘親回去給你做桂花糖吃。”蕭長引笑得開心:“好。”

目送父母遠去,蕭長引獨自一人走到祭壇東面的樹林,宗家坐落的蓮王山腳與她出生的分家所在地懷侖山不同,懷侖山常年大雪,銀裝素裹,蓮王山則溫暖濕潤,遍地鮮花。

蕭長引在茂密的林中走着,腳底的土越發的軟,不一會便見了蓮池,蓮池的水面還漂着河燈,星星點點燈火倒映在水裏,波光粼粼。

“唔......”

蕭長引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她屏住呼吸停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撥開兩人高的蘆葦,看清湖中景象後不由愣住,手指點住嘴唇,呼吸微微加重。這個是......石哥兒說的那個,“大人之事”吧?石哥兒是分家家主的小兒子蕭雨石,今年十五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又是個管不住嘴的主,常常在一群毛都沒長全的小孩面前滿口胡話,沒少挨爹打娘罵。雖說蕭雨石性子頑劣些,但對自己知道的事毫無保留,蕭長引從這位小哥哥那裏學到不少有趣的事,姑且對他還算尊重。

從蕭雨石那學到的東西裏,蕭長引最不明白的就是這“大人之事”,平日裏見不着,書裏也沒有寫,老師不讓問,是被父母親知曉了問了老師這種東西,還會斥責,怪,着實是怪。

蕭長引對蓮池小舟上進行的“大人之事”并無大興趣,只是那糾纏的人影和壓抑的低吟讓她莫名地不好意思罷了。

還是離遠些吧,蓮池那麽大,換個安靜的地方歇着,待會母親來了自然會喚她。

剛走沒兩步,小舟裏的兩人都起了身,一人音色溫潤,嗓音略微帶着嘶啞,撒嬌似的抱怨:“你不該下來,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我形神俱滅是小,你受苦受難——”聲音很快被低沉的男聲打斷:“玉子骞,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更應該把全部的信任交給我。”那人哀哀嘆一聲,笑得無奈:“殿下,萬事小心。”

蕭長引聽得一驚,詫異地回頭,那是——兩個男人?

蓮池的河燈群中,被紅椿裝點的小舟輕輕搖曳,蕭長引震驚地看着健碩的男人撫摸少年的臉頰,飽含深情道:“玉子骞,你是大荒世界最美的花。”玉子骞微抿薄唇,恭敬欠身,墨色的長發和腳下緋紅的衣衫逐漸分解,化作一朵朵美豔的紅山茶,輕柔的話音随着他的消散飄蕩在濕潤的水氣之中:“蓮王花神玉子骞,恭送武晉仙王殿下。”

蕭長引驚恐地看着少年變成飛花消失在夜色裏,她一直以為“大人之事”只能是男人和女人做的,可是為什麽......這很奇怪,更奇怪了。她看看蓮池,男人也瞬間沒了蹤影。奇怪,太奇怪了。蕭長引琢磨不透,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行“大人之事”?那、女人和女人也可以咯?噗,蕭長引被自己突然竄出來的詭異想法狠狠嗆了一下。

緩了一會,蕭長引冷靜下來,回想方才名叫玉子骞的少年作飛花消散的場面,诶一聲:“他說他是蓮王花神?那不就是我們蕭家侍奉的蓮王雙神之一嗎?”蕭長引頓時懵了,先是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然後又慢慢耷拉下頭:一想到每天頂禮膜拜的尊神居然發出那種聲音,不禁有些幻滅。

不待蕭長引從波濤起伏的心緒中清醒,遠處震耳欲聾的巨響便粗暴地把她拉回現實。絢爛的燈火變成一片火海,明亮的圓月被陰雲覆蓋,驚叫和哭喊裏一道駭人的長影沖天而上,一聲怒吼,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蕭長引定住原地,呆呆仰着脖子,瞳孔縮成兩點,散開的陰雲後露出血紅的滿月,月下映出的影子,是一條恐怖的惡蛟。

“長引妹子!”

蕭長引急急轉身:“石哥兒?!”

浸透鮮血的蕭雨石用力攥住她的手:“苦藏塔鎮壓妖物的‘卻妖風铎’沒了,那赤月蛟被關了三百年,這回出來,這回出來——”蕭雨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從喉嚨裏發出哽咽的嗚鳴,話斷了。

蕭長引臉色煞白,抓住他的雙臂猛烈搖晃:“我爹娘呢?”蕭雨石咬住嘴唇不說話,蕭長引雙目無神地盯着他,短暫的沉默後,山崩般爆發:“我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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