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公平

第2章 不公平

蕭雨石終究什麽也沒說,咬着牙,用沾滿血的手拽着蕭長引跑。

在書院上課的時候,蕭長引就聽過:宗家禁地的苦藏塔下面封着一個妖物,能夠騰雲駕霧,吐出的毒氣可以混淆光線,讓黑夜中的月亮變成血紅色,稱為“赤月蛟”。那時候,有學生問:“老師,赤月蛟真有那麽厲害嗎?蕭家可是第七荒最負盛名的修仙世家,怎還這樣緊張一條小小的惡蛟?”先生提着紫竹狼毫發笑:“蕭家所在的第七荒是只是下七荒,赤月蛟是上七荒‘解神荒’的妖物,大荒世界,差一層便是仙力的懸殊,下七荒對上七荒,呵,懸念全無。”

蕭長引像斷了線的木偶,身子被分作兩半,一半浸泡在冰冷的回憶,一半被罩在灼熱的火光,悲恸和恐懼是斷裂的引線,攥在蕭雨石的手裏,一路狂奔。蕭長引無神的眼眸死死盯着火光連天的山峰,烈火熊熊燃燒,轟隆一聲,屹立千年的苦藏塔轟然爆炸,迸裂的碎片裹着火焰像流星一般四處墜落。這些碎片會墜入第六荒,劃過第六荒的天空,成為真正的流星,而此時此刻,它們似乎是一大修仙名門開始衰頹的訊號。

懸浮在血月之前的巨大黑影開始舒展身軀,在烏雲間游動,猛地俯沖,撞毀街道房屋,張開血盆巨口吞吃生人。蕭雨石捂住蕭長引的眼睛,往昔無憂無慮的少兒郎露出悲哀又無力的神情,聲音打着顫:“好妹妹,別看。”蕭長引被捂了眼睛,自然看不了,可是她能聽見,聽見肉的撕裂聲,聽見骨的斷裂聲,刺啦刺啦,嘎嘣嘎嘣。呵,就像鄰家的小子大口啃着兔子腿,嚼着雞脆骨似的。

火光映出蕭雨石和蕭長引流滿淚水的臉。蕭長引擡手捂住耳朵,緊緊咬着嘴唇,哪裏有什麽兔子腿、雞脆骨,那些都是人啊!正在被吃的,是人啊!

“吼嗚嗚嗚嗚——”惡蛟的長嘯劃破夜空,還在與赤月蛟殊死搏鬥的術士們驚愕地退後,人群裏突然有人高聲喊道:“紅绫!看哪,飛天紅绫!”衆人瞪着束縛住赤月蛟的勁韌紅绫呆愣數秒,旋即齊齊向紅绫飛來的方向望去,可惜黑暗之中什麽也看不清。正當人們準備收神時,黑空裏突如其來地飛出一條綿延萬裏的寬面紅紗,通透輕盈,紗面繡着一幅幅極為精細的獅子戲牡丹。

接着,護城河、蓮池、各家庭院裏的蓮花燈都旋轉着飛上了天,把黑夜照的明明晃晃。天上紅绫系着金鈴,叮兒啷當地響,光影幢幢裏,一身紅裙的女子赤着足,一只腳踏着紅绫,嗖的滑了過來。好似注意到地面衆人的目光,女子下颔微斜,勾着紅線的丹鳳眼睛低低下壓,一面往下瞧,一面放低肩頭,就在衣襟快要滑落時,她用力擡起胳膊,手腕翻轉,往後收緊紅绫,生生把百裏外的赤月蛟給拉了個倒栽蔥。

“畜生!”紅衣女子揚着下巴沖那大蛟喝道,“膽敢在本座的法場興風作浪,看本座怎麽收拾你!”

聽得此話,蕭家宗主的連忙跪拜:“蓮王山神官蕭家,叩謝山神娘娘!山神娘娘神通廣大,仁慈厚德!”一人起,萬人應,整齊的拜謝聲響徹雲霄久久不絕,人們心中好奇,想多看幾眼傳說裏守護蓮王山的女神,卻又不敢逾矩,敬畏地匍匐在地。

蕭長引被蕭雨石壓着後腦勺,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強忍着淚水跟着人群一起大喊:“叩謝山神娘娘!叩謝山神娘娘!”嗓子都吼啞了,拜謝聲才漸漸停息,人們仰頭望天,山神早已不見,萬裏紅绫也無影無蹤。

好似一場绮麗的噩夢。

“蕭長引!”

“我在這!”

蕭家的秩序長跑過來,面色凝重:“你的父母傷的很重,只怕......唉,你快去看看吧。”

蕭長引眼睛酸痛,憋了許久的熱淚沖破眼眶,她不知所措地攥緊秩序長的衣袍,秩序長與蕭雨石對視一眼,蕭雨石如釋重負,恭敬地向他低頭:“父親。”秩序長略一點頭,矮身牽住蕭長引的手:“孩子,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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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秩序長語重心長:“蕭長引,你要記得,是蓮王山神救了蕭家和蓮山城千萬山民的性命,也是蓮王山神救了你的父母,救了你。如若今日山神娘娘沒有顯靈,別說是見你父母最後一面,蓮王山上上下下無數生命都得在此埋葬。

“蕭家的命,是蓮王山神的命;成為蕭家階位最高的‘新月祭司’,入山守護山神神廟,是蕭家最高的榮譽,也是接近山神、地仙求仙問道的不二捷徑。長引,你父親與我素來交好,今後我便是你的義父。

“長引,你要記得今夜的悲哀與痛楚,只有修得仙道,變得強大,才能守住自己,守住身邊人,才能,把命運,攥在自個兒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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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把命運,攥在自個兒手中。

檀香靜靜燃着,晨光清好,噩夢與記憶的回想結束,蕭長引低頭看着粗糙的手掌,垂落眼睫,用力慢慢地握起拳頭。距赤月蛟之難已有八年有餘,如今蕭長引已過及笄之年,十六出頭,正是宗家準允參與家族考核的年紀,今次蕭氏懷侖分家獲得考核資格的共有三人,懷侖分家家主幼子蕭雨石,懷侖分家長老獨子蕭雨齊,以及懷侖分家家主義女,蕭長引。

少主上宗家洞府考核,是家中大事。大廳裏早備好了送席,各式早點一應俱全,蕭長引一身素衣,長發束起,插着簡陋的木簪子,沒有任何裝飾。她到的最早,入場時廳中只有布菜的侍女。盛粥的丫鬟看見她,帶她到最角落裏,“你倒是來的最早的。”低眼,看到她白鞋底邊染的泥,蹙眉,“怎的這麽不小心?平日就算了,今天你是要上宗家的!”丢給她一塊抹布,“我的‘少小姐’,好好擦擦吧。”

是時,廳門熱鬧起來,陸陸續續進了人,丫鬟連忙上去撤端盤,蕭長引就着角落的位置坐下,撿起抹布擦掉鞋底邊的泥,然後在側案裝滿溫水的青瓷盆洗過手,拿起調羹翻攪松菌鲑蓉粥,鮮美的香氣撲了滿鼻。

“長引。”

蕭長引立即起身,面向西北插手躬身:“義父。”

懷侖家主道;“今日你與雨石、雨齊一同上蓮山城,到宗家接受考核,定要傾盡全力。”舉起青白玉杯,“來,與你兩位哥哥共同飲下此酒,為父預祝你們旗開得勝!”蕭長引與另兩位少年一同舉杯,仰頭飲盡,又躬身謝禮:“謝父親!孩兒定不負懷侖所望!”

出發時,蕭雨石和小雨齊都有書童和大丫鬟忙着檢查行囊,還有管家準備仙鶴代步,臨行前與親人念了又念,兩位夫人不禁熱淚盈眶。蕭長引安靜地站在一旁的古松下,素衣單薄,肩頭挎着包袱,腰間只有一把傘。蕭雨石送走母親,轉頭看見蕭長引遠遠立在松下,叫來管家;“三小姐的鶴呢?”管家回:“這......府中只有兩只仙鶴,夫人也沒有說長引小姐有安排......”

“唉。”蕭雨石低嘆一聲,膀粗腰圓的蕭雨齊聽到了,笑:“嗨!石哥兒,你管她作甚!就是個下人的女娃,老爺收她做義女是可憐她,你才是少主子,走吧!”蕭雨石沒理他,對管家說:“把青骓牽給小姐,比不上仙鶴,好歹跑山路到的也快。”管家為難:“二少爺,青骓可是老爺賜給你的名駿。”蕭雨石說:“仲叔,長引是我的小妹,懷侖蕭家的三小姐。”管家不敢再多嘴,老老實實把青骓馬牽來給了蕭長引。

蕭長引牽着青骓走到蕭雨石跟前,略一施禮:“石哥兒,謝謝。”蕭雨石拍她的肩膀:“你的術法我知道,切莫辜負自己幾年的努力。”蕭長引笑:“是。”蕭雨齊撇着嘴冷冷瞪蕭長引一眼,耀武揚威地騎上仙鶴,不等蕭雨石就先飛了。

騎着仙鶴兩個時辰便到蕭家宗族洞府,蕭長引騎馬趕路足足花了三天兩夜。待到蕭長引風塵仆仆趕到宗家時,懷侖家那兩個少爺已經和宗家及其他分家的青年才俊打成一片了。

宗家的丫鬟很是禮貌,見到落魄的蕭長引絲毫沒有嘲弄,趕緊安排她休息。

“姑娘,明日就要開試,你再遲些就趕不上了。”

“抱歉,讓姐姐們見笑了。”

“姑娘太客氣,來,你的房間在這邊。”

“多謝。”

蕭長引急着趕路,每夜只睡了一個時辰,這會兒困得要命,卻又忍不了一身馊味,撐着精神洗了個澡,回到房裏沾枕頭就着了。

翌日一早,宗家的道場裏便搭起了威嚴的法臺,道場的正北方是高高的雲梯坐臺,坐滿了觀望的宗家子弟,最上邊插了蕭家蓮花旗的一排寶座是負責考核的考官。

參加此次比試的共有八十四人,采取兩兩鬥法依次累進的規則,選取前八位收為修習祭司,留在宗家栽培。蕭長引憑着一身多年在山野裏,用命從妖精野獸爪下換來的功夫,拼盡全力挺到了“十進八”的決賽,是留下的弟子中唯一的女孩,着實令人驚嘆。

“勝者,懷侖分家蕭長引!”

伴随着裁判高亢的宣判聲,渾身是傷的蕭長引仰倒在地,露出欣然的微笑。終于,她勝了。

可是......

“下面公布本屆入選宗家修習祭司的名單,宗家蕭璘,湖陽分家蕭旭......宗家,蕭瑾。”

蕭長引陡然僵住,怔怔望着高高在上的裁判,收緊手,深吸幾口氣,鼓足膽子大聲道:“裁判官大人,您是不是搞錯了,最後一場勝的是我,輸的是蕭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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