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清醒的告白(二)

第111章 清醒的告白(二)

“你覺得呢?”

十平米的狹小空間裏, 一個靠着門,一個坐在正中央的桌前

, 距離不過兩米。

下唇的唇瓣高高腫起,鼓起玫瑰花瓣的弧度,內側的傷口似用紅筆畫的一條線,紮眼地提醒霍煙,昨晚犯下的荒唐錯誤。

搭在大腿上的手痙攣地蜷起,抓着灰橘襯衫的衣角,甲床發白。

霍煙生性便冷,沒幾件暖色的衣服。今天特意從衣櫃最裏層翻出這件灰橘襯衫,是因為想着心理學家說, 暖色系比較能引起人的好感。她不記得藍蘇昨晚的回應,可能很高興,也可能......很厭惡她沒有邊界感的告白。

怎樣都好,兩人之間亂成毛線的關系,她今天總得捋清楚。

鞋底伸出輪椅的腳踏板, 踩到地面, 整個人緩緩站起, 眼中愧意深重。

“對不起。”她道歉。

藍蘇重新戴上口罩, 嘀咕埋怨:“道歉幹什麽,反正你喝醉了,我又不會跟你計較。”

霍煙咬了下口腔內|壁, “那也不能趁機欺負你。”

藍蘇故意說:“沒什麽區別。你清醒的時候也欺負過我,只是沒有把嘴咬破而已。”

加濕器無聲地噴吐着白色霧氣,将人影輪廓蒙上一層細膩的水霧, 朦朦胧胧。

“泰國那次,确實是我沖動了。”霍煙愧意更深。

“所以, 你欺負人的标志,就是咬別人的嘴。”悶悶的聲音從口罩底下傳來。

“抱歉。”

“除了道歉,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麽?”

“我......”

“要昨晚是別人,你也會這樣麽?”

“不會。”

“我不信。”

“真的。”

“你跟我說過,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生意人。”

“我發誓。”

“還有那些随口就發誓的人。”

“我......”

霍煙那副談判專家的精明大腦通路被酒精麻痹了一整晚尚未啓動,尤其,如今眼前的,是她最珍惜,最害怕失去的人。

沉默的神女之手在空氣中撥動琴弦,絲絲縷縷,涓涓細流,聲波宛如水波一般朝四面漾開,飄入心海。

濃密的睫羽垂下,遮住深邃無助的眼眸,霍煙的舌根動了一動,忏悔說:

“昨晚的事情,我只記得一點點。”

藍蘇軟硬不吃:“一點點是多少?”

“我對你......說了一些越界的話。”

——我愛你,愛得要瘋掉了。

——阿煙愛蘇蘇。

——你是我的公主。

“所以呢?”口罩裏的唇角揚起。

“所以,我想知道,你怎麽想?”霍煙試探着問。

“霍煙。”

唇角揚起的弧度下沉,藍蘇盯着她,卻只見垂下的睫羽,于是質問:

“你清醒的時候,跟喝醉了是兩個人麽?”

一個那麽大膽,一個卻那麽怯懦。

霍煙吸了一口氣,解釋:“曾經,我擁有過很多東西,也失去過很多東西。每次,當我覺得已經抓到的時候,就會發現,那只是石破天驚的一場夢。所以,我不敢主動去抓。”

她抓到過什麽呢?

抓到過一整年的親情,轉頭,父親就死于非命。

抓到過古典舞一等獎的殊榮,一朝風雲,雙腿殘疾,就算能夠站立,後半生也不能再跳舞。

差點抓到過近在咫尺的藍蘇,當她連告白的日子都定好的時候,離婚協議撲面飛來。

藍蘇知道她的顧慮,也心疼她前半生的遭遇,往前一步,話語懇切:

“我知道你從前很難,可是我也說過,我可以做你的爐子。”

這次,霍煙的話語卻無比堅定:

“你不是爐子。”

嚓......

心裏的氣球洩了氣,從半空搖搖欲墜,最後徹底癟平,表皮皺成一縷一縷的褶皺。

藍蘇的眼簾半垂,怔怔道:

“呵,是……我又有什麽資格,自以為是可以溫暖你呢。雖然我也很膽小,但我私心,總想你比我勇敢一點。都已經這個地步了,你要是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的話,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風神順着山崗往上,風速越往上越慢,卻在翻過山巅的瞬間,一瀉千裏。撥弄琴弦的神女的手指須臾間加速,音符飛快跳躍着,跳上花瓣,蹦上樹梢,花香四散而去。

藍蘇轉身欲走,剛旋動把手,門板就被後方伸上來的一只手摁住,紋絲不動。

那手膚色瓷白,手指修長勻稱,沒一絲贅肉,如修竹般撐在門板上,因為用力過度,指尖的甲床與指甲融為一色,慘白。

“蘇蘇。”

霍煙喚她,聲音極輕。

溫暖的體溫從身後傳來,香蘭的氣息萦繞在耳廓,蔓延到鼻尖,滲進體內血管。藍蘇垂眸,額發遮住眼睫,眼睫遮住目光,開門的手霎時失去力氣,只是搭在門把上。

“幹什麽。”嗫嚅着反問。

兩抹颀長的身影一前一後立在門邊,霍煙往前半步,貼上藍蘇的後背,手從腰際繞着伸到身前,嗅着發香将她整個人抱進懷裏。

“我現在才跟你說,我愛你。會不會太晚?”

清醒與醉酒兩種狀态下的告白截然不同。

醉酒時朦胧、沖動、黏糊,有種過完今天不過明天的荒誕的美好。

清醒時嚴肅、真摯、果決,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從內心深處迸發,字句珠玑,而非玩笑。

視野漫上一層水霧,藍蘇不争氣地紅了眼眶:

“聽不清。”

霍煙收緊環在腰間的手臂,放慢語速,一字一句說:

“我愛你。現在拿把刀,在我心髒上面刻字,也不會比我的愛更深了。”

深埋進頸窩,想就這樣抱着藍蘇一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刻,她仿佛回到昨晚,生恐藍蘇離開的,可憐巴巴的小狗模樣:

“你不是爐子,不是工具,是我想要放在心尖上好好保護的人,是我的公主。”

古典樂曲經歷浪潮疊湧的高峰,清風順着平緩的山脈緩緩滑下,經過櫻花林,簌簌聲過,漫天漫天的花瓣飛向藍空,打着旋與風飄舞着,洋洋灑灑落入小河。

“霍煙。”

沉默良久,抓着門把的手轉而附上環抱在腰前的手,大拇指穿進掌心,手掌包裹手背,緊緊握住。

“你說的話,我會當真的。”

“這就是真的。”霍煙慨然,“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藍蘇吸了吸鼻子,“瞎說。”

“嗯?”

“你之前就說,婚姻是交易。”

霍煙難堪,面露難色着解釋:“那時候的話不作數。”

藍蘇哼了一聲,小聲罵:“滿嘴跑火車。”

霍煙有些局促:“那時候,沒想到會動心,就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圖錢,你也圖錢?”

“......差不多。”

空氣再次陷入安靜,風過之後,一個穿着精致的小女孩在櫻花樹下翹首以盼,捧着手高高舉起,等着下一次風來,憑空接到一片花瓣。

“所以。”

霍煙低啞的嗓音傳進耳膜: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對我,也有一點動心?”

“你覺得呢?”

藍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轉身,拉下口罩,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平日的精英老板露出不自信的表情,眸底漾開波紋。

霍煙不敢看她的眼睛,心想,要是有酒就好了,壯壯膽,什麽都不顧慮。不像現在,跟第一次給喜歡的人買禮物的高中生一樣,東西送到對方手上,卻不敢看她到底喜不喜歡。

“我猜不到。”她誠然。

“婚姻就是交易。”

藍蘇這句話無情極了,在霍煙頭頂重重落下鐵錘,嗡的一聲,敲碎所有自信。^o^

果然,還是她自作多情了。

環在腰間的手松開,思忖着,該要怎麽結束這場荒誕的告白,才顯得不那麽狼狽。

下一刻,唇角便傳來溫熱——

藍蘇仰頭,輕輕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個吻。

接着,春風和煦的話語飄入耳膜:

“用真心換真心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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