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沈希的掌心瞬時就沁出了冷汗。
她方才還彎起的眸低低地垂了下來,好在蕭言也反應得極快,他當即就和她拉開了距離,臉上的笑意也旋即褪了下來。
上回他們親密就是叫蕭渡玄撞到的。
蕭言本就敬畏、孺慕這位叔叔,現下估計都要落下陰影了。
兩人幾乎是硬着頭皮往前走,但看見蕭渡玄身側的人是宰相李韶後,沈希倏然松了一口氣。
宰相李韶是東宮舊臣,也是蕭渡玄即位後拔擢的兩位宰相之一,平素是個很謹慎認真的人,性子也好,雖出身寒門,為政能力卻是在五相中也數一數二的。
眼下大抵是正在商讨政事,蕭渡玄才會稍遲片刻離開。
她雖是他的忌諱,但還沒有到讓他專門來堵的地步,再說蕭渡玄那樣的人,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他就喜歡逗弄她,然後看她自投羅網時的痛苦掙紮。
沈希強作鎮定,福身行禮道:“臣女見過陛下,見過李令公。”
她面上沉穩,心中卻惴惴,長睫也不住地顫。
蕭渡玄看了沈希一眼,只輕聲說道:“你們走錯路了,出府的路在西邊。”
沈希幾乎是一瞬間就覺察到,蕭渡玄沒有聽見她和蕭言方才的談話。
她抿了下唇,低下頭歉然地說道:“多謝陛下。”
這府中的高牆衆多,他們方才交談的聲音也沒有太大,合該是沒什麽的。
李韶溫和地看向沈希,向身邊的侍從說道:“去送送沈姑娘和世子。”
侍從謙恭地應道:“是,大人。”
兩個小輩的身影淡去後,李韶溫聲說道:“沈姑娘和世子真是有緣分,兜兜轉轉,還是結為了良緣,從今往後,陛下也再不必擔憂沈家的事了。”
沈希嫁入平王府,其實是許多人都樂見的事。
前朝沈家就是勢力極大的望族,前代越國公作為開國功臣,将那原本就龐大的聲勢又生生往上擡了一個階梯。
當初若非是沈慶臣叛出,齊王的謀逆未必能造出那般聲勢,但若不是先帝将他往死裏逼,沈慶臣也不可能會選擇叛出。
雙方争鬥多年,最終鬧了個兩敗俱傷。
如果不是蕭渡玄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這天下鹿死誰手還真是不可說。
如今沈希嫁入宗室,便已是最好的結局。
蕭渡玄指骨微屈,輕叩在桌案上,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倒也未必。”
他的話語意蘊不明,聲音輕柔若風。
饒是李韶做了多年的東宮舊臣,也沒能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事情順利解決,沈希的夢魇都少了許多。
轉眼就到了二月下旬。
沈家今日設了宴席,說是花宴,其實就是打算為沈宣相看。
嫁娶是大事,亦是十分麻煩的事。
偏偏沈宣很沒有自覺,臨到花宴快開始,仍扯着沈希的衣袖,一遍遍地喚着:“阿姐,我還沒到娶妻的年紀呢!”
“又沒讓你立刻娶妻,”沈希敲了下他的頭,“而且你還當姑娘們都看得上你嗎?”
她笑着說道:“你怎麽不想想,京中的貴女都偏愛溫柔有禮的郎君,你如今跟野人一樣,誰願意嫁給你呀?”
沈宣一聽這話,瞬時便醒過神來。
他如狗狗般眨着眼睛,委屈地說道:“阿姐,我這幾天每日都在努力,已經好了許多了。”
沈希的禮儀在滿京的貴女裏也是一等一的,即便被他這樣拽着,身姿也沒有分毫的搖晃,仍舊保持着端莊與矜持。
若是讓她來評判,這世上就沒有幾人不是野人了。
“好。”沈希輕笑一聲,“待會兒你可別出岔子就行。”
沈宣立刻站直,向沈希行了一禮,他彎着眉眼說道:“這是自然的,姐姐,你等着瞧吧。”
外家賀氏是北地的望族,由賀蘭一姓改來的,從前是在草原騎射的胡族,直到現今規矩也沒有那般大,家中的子弟也個個都是灑脫之人。
沈宣幼時被繼母崔氏有意養歪,驕縱任性得不成樣子,都是外祖父、外祖母悉心照料,才沒有讓他徹底走偏。
眼見他如今長成挺拔的、能扛起事務的郎君,沈希還是滿意的。
兩人一道向着花園走去。
當初沈慶臣叛出的時候,并沒有将太多人牽扯進來,因此府邸并未荒廢,甚至暖房裏的花也仍是舊時模樣。
姹紫嫣紅,争奇鬥豔。
分明都是濃麗的色澤,卻并不顯得庸俗,反倒別有一番雅致,彰顯簪纓世家的底蘊與風華。
但不知為何,原本該擺在花園中央的那盆名貴花朵昨夜忽然生了蟲,被蠶食得不成樣子。
今日清晨才被發覺,換上了新花。
這就仿佛是什麽噩兆似的,讓人心裏沒由來地不太舒服。
聽侍從說完後,沈希沒有朝那邊走去,徑直去了待客的花廳。
即便衆人都心知今日越國公府是要給弟弟相看妻子,但還是有無數郎君在沈希路過時投來視線。
暖風撩起她的裙擺,漾出柔美的軟波。
娉婷袅娜,矜貴姝麗,施施然恍若仙子落入凡間。
沈希早已适應萬人矚目的感覺,她的神色如常,既落落大方,又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矜持。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沈宣。
正午時分,沈希離開花廳接他去席間。
明明是談情相看的花宴,沈宣仿佛是不通情愛似的,侃侃而談地向衆人介紹着花的類型,在有人問起時更是開始熱情地言說如何培植。
沈希聽得眼前發黑,她是真不知道沈宣是怎麽長成這樣的。
父親沈慶臣是多麽風流的男人,但在情愛之事上,沈宣簡直比蕭言還要更加一竅不通。
好在她也并不指望他自己去相看。
對于未來的世子夫人,沈希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選,但前提是她得順利地嫁入平王府,然後再消解掉蕭渡玄的怒意。
沒有權勢保駕護航,什麽都白搭。
而且她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要沈宣的禮儀不出岔子就成。
“交代給你的東西,”沈希又敲了下他的額頭,“你是全都忘光了。”
沈宣裝作吃痛,笑着說道:“我不是有意的,姐姐,她們都在問,我哪裏好意思不答?”
北地天寒地凍,深冬時不便出行。
沈宣便養成了在暖房裏莳花弄草的愛好,簡直比資深的匠人還要熟稔。
沈希調侃道:“等到明日,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擅長這個了,你想過沒有,若是他們邀你過去侍弄花草你去不去?”
“我當然要去的,姐姐!”沈宣頓了一下,“呃……如果阿姐應允的話。”
沈希被他逗笑,眼裏也染了笑意。
兩人一邊閑說着,一邊向着席間走去。
正快要走到時,沈希突然頓住了腳步,她按住沈宣的手,輕聲說道:“你先過去,我有樣東西落下了。”
沈宣有些困惑,說道:“讓侍從去拿不就成了,姐姐何必親自過去?”
“不成,是樣重要物什。”沈希搖了搖頭,推了沈宣一把,“你先過去吧,我馬上就過來。”
花影重疊,沈希繞過轉角便徑直走了過去。
方才她停住是因為瞧見了蕭言的身影。
他們約定好了,今日演一出戲,将不和的消息放出去,并同時将婚期提前,殺那暗裏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但此刻蕭言的神情仍像是有些猶豫。
他看向沈希,又忍不住地說道:“真的要這樣嗎,表妹?”
蕭言遲疑地說道:“我還是怕會擾了你的名節……”
“不是成不成的問題,表哥。”沈希打斷了蕭言的話語,她擡起眼眸,“如果我說,倘若不這麽做,我們可能沒法成親,你還會這般猶豫嗎?”
蕭言性子溫潤,這是好事,但反過來看他也少了些決斷。
事到臨頭,他竟還想着反悔,都走到了這一步,這是能反悔的事情嗎?
沈希壓住心底的情緒,說道:“我知道表哥是關心我,但是我們遲早都要成婚的不是嗎?”
“若是有人說,就由着他們說。”她垂下眼簾,“反正咱們之間的情誼,又不是他們幾句話能夠改變的。”
蕭言的神情愣怔,他像是陷入了糾結當中,遲遲沒有回應。
沈希心中有些煩躁,但她的面上依然極是和柔。
她心一橫伸出手,覆上蕭言的手背,踮起腳在他耳邊說道:“表哥,你不想娶我了嗎?”
沈希的眸光閃爍,朱唇輕張,呵出柔軟的熱氣。
蕭言從未與她這樣親密地接觸過。
他霎時僵住,身子好像不能為自己掌控一般,唇張開後就開始應道:“不是的,表妹!我、我答應你,我馬上就去跟沈大人言說。”
沈希笑了一下,她輕輕地撫了撫蕭言的手,柔聲說道:“我就知道表哥最疼我了。”
他神情微動,剛欲再說些什麽,沈希便撤回了手。
她擡起眼眸,笑着說道:“我等表哥的好消息。”
花影浮動,看着蕭言漸行漸遠的身影,沈希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他雖然猶豫,但卻是很能成事的人。
她應當感到放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跳有些莫名的快。
就仿佛是什麽噩兆在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