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年笙歌02

昔年笙歌02

尤融站在朋友門外,他甚至還沒問他的名字,也沒将自己名字告訴他。他想着晚上吃飯的時候,再正式地相互認識。

朋友告訴他,六點準時開飯,讓他安心忙自己的,飯點過來直接吃。

這個下午,他心情不錯,竟然将上午死活背不出來的《蘭亭集序》背得爛熟,默寫過兩遍,沒有錯字。

他做了三套英語卷子,十二道物理大題,溫習了兩個完整的化學實驗流程。

做完這些才五點鐘,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他竟然找不出事情幹。

餓,實在是餓,還有些饞。

中午回來時,煮好沒吃的那鍋面早就坨了,他直接倒了。心思飄忽,懶得再煮,就那樣直接餓到現在。

他不該提前來的,不知會不會打擾到別人。但在自己屋裏,他隐約聽見對面房子裏的說話聲,很熱鬧,是熟絡的玩笑,不止兩個人在說話。

他心情忽然就不好了。

他以為飯搭子是他們兩個人,這樣看來,他的朋友有很多朋友,自己只是他圈子裏最無足輕重的一個。

尤融在門口站了好久,不知道是該打個招呼再走,說自己吃過了,說還是不做飯搭子了,說以後沒事就不用見面了,還是怎麽樣去處理。

答應了別人,就像欠下一個債,他總歸不能一句話也不說,就從此不理人了。

那是幫過他的人,救過他的人,他感激的人。

忽然間門開了。

“來了?怎麽不敲門?傻站着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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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朋友熱絡地扯過他手腕,将他帶了進屋,連帶着那份猶豫,還有沉甸甸的心。

屋裏還有三個男孩,看着都比他大一兩歲的樣子。兩個坐在椅子上,腿上都放了樂器,還有一個頭發染得很古怪的,坐在架子鼓後面,手上拿着敲擊的工具。

這三人都在看他,兩個笑着點頭招呼,一個面無表情。

尤融捏緊自己白襯衫的衣角,臉上都是尴尬,不自在。他現在想拔腿就走,想回家鎖上門。

朋友為他介紹起來,指着椅子上那個長卷發的。

“他是章野,主音吉他手。一個煙槍、酒鬼,喜歡吃辣,到處撩妹。”

“滾,別抹黑我的形象!回頭帶壞人好孩子。”

章野白他一眼,走過來想跟尤融握個手,被尤融躲開了。

他的鄰居朋友被這畫面逗得直樂,站那哈哈大笑。

“你不用害怕,他們都是我發小,我們組了樂隊,經常一塊寫歌、一起登臺。他們今天不過夜,就慶祝我搬家,過來吃頓飯,吃完我就給他們全攆走!”

章野調侃,“幾個意思?這是你內人?”另外兩人都随着這句話,各自不懷好意地笑。

尤融開口了,憋紅了臉。他不喜歡這個人,也不喜歡他開的玩笑,“你別胡說。”

“看看,看看,我叫你正經一點,你那滿口騷話的勁兒,給我收一收!”

章野拿兩根手指在額頭上比劃了下,算是一個沒有誠意的道歉,尤融不說話了。

“這光頭叫周洛,我們的樂隊貝斯手。你放心,他不講騷話,他是個人狠話不多的。”

周洛挑了挑眉,算是回應。剛才章野主動打招呼吃了癟,他就不湊這熱鬧了。

“架子鼓邊那個染了奶奶灰的,叫肖一鳴,一個大吃貨,能吃愛動,穿衣打扮極其騷包,跟個花孔雀似的。”

肖一鳴笑罵,“閉嘴吧你,沒個好話的,就你最正常,就你最牛逼。”

“這個看着很乖的弟弟呢,是我正對門的鄰居。今天他幫我搬的家,我倆以後是飯搭子了,你們誰都不準欺負他,亂開玩笑也不行!”

鄰居忽然收斂了笑,語氣柔和了,正經了。

剛說話的時候,他将尤融的肩攬起,尤融沒躲,但心情跟中午是截然不同的。

他忽然明白了,不是欣賞一個人就适合做朋友的。

屋裏這四個人,他們一起玩音樂,一起讀大學,他們那麽熟悉地彼此開玩笑,氣氛不會冷場,他們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的。

而自己跟那個世界格格不入,站在這都不自在,臉上、心裏都是尴尬,別扭得很,像個傻子。

他甚至中午跟他欣賞的朋友一路走回來時,連他名字都沒勇氣問。所以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我想回去了,我還有功課要做。”

尤融低着聲音,腦袋也低了。

朋友帶着他往沙發走,帶着跟他心思全然不同的熱情,一點沒打算放他回家。

“我做了好幾個菜,多少嘗嘗我的手藝吧。我真的很久沒做菜了,很期待你的點評。”

尤融被動地坐下來,朋友給他拿了盒冰牛奶。

“你先喝着,我下樓買瓶醬油。還有個菜炒了一半,他們剛太鬧,醬油打翻了,得下去買。”

“好。”

尤融不知怎麽拒絕他的熱情,雖然如坐針氈,也不忍拂了好意。

吃完這頓飯就跟他說清楚吧,他們做不了飯搭子。

不合适。

他們更适合做普通鄰居,以後樓道遇到,他會主動打招呼,但只能這樣了。

門被輕聲帶上,他的朋友出門了。

尤融坐沙發上,小心地打量整間屋子。之前來過一回,但經過一下午的布置,現在飯廳有了餐桌,好多圓凳子,還有兩把帶靠背的椅子。

那兩個腿上放樂器的,他進門時,他倆就坐在兩把椅子上,跟陽臺上的架子鼓手離得挺近。

廚房就在那一側。

沙發在另一側陽臺邊,朝南。現在有了電視,壁挂的,很大的屏幕。

夕陽的光線下,屏幕映着他的臉,那臉上沒什麽表情,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

尤融跟那三人離得挺遠,那邊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幾個人開始練歌了。

尤融聽了會,這是搖滾吧?

很吵,很喧嚣,感覺挺瘋的,尤融皺起了眉。

他目光投向旁側的窗簾,沙發是酒紅色的,窗簾是下午才加上的,也是酒紅色,配在一起很搭。

在夕陽的光影下,晚風拂過,窗簾輕輕地動,像海面上泛起的一卷卷波濤,奇異地讓人心靜下來。

同一間屋子。

一邊是狂躁和喧嚣的世界,另一邊是靜谧的安寧。

像有什麽将空間隔開,兀自開出兩朵美麗的花,一朵如烈日深海,一朵似林間冷月。

不知過了多久,朋友回來了。尤融早已心靜了,他站起身想去門邊幫拿東西,有些內疚剛進屋時自己态度不好,想彌補點什麽。

朋友臉色卻很難看,尤融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愣住了。

一個極為癫狂的纖瘦少年,緊跟在他朋友後面,試圖拉拉扯扯,嘴裏還歇斯底裏地叫罵着——

“阮笙歌,你這個不要臉的,你背叛了你的心。《他似皎潔林間月》,他是誰?你說你沒喜歡的人,都是騙我的!”

原來他叫阮笙歌。

可尤融不想自己是以這樣的方式,知道他的名字。

阮笙歌開口了,見尤融愣在那臉色發白,阮笙歌極其不耐。

“葛丞如,你又在發什麽瘋,我好不容易換了房子,你又給找過來!”

“陰魂不散嗎你!”

阮笙歌第一次當尤融的面這樣情緒失控。

他下午打人的時候,聲音是靜的,可現在那聲音裏帶着什麽慌亂的憤怒。

尤融看不懂,他看不懂這兩人的關系。不過不用弄懂,阮笙歌的三個朋友已經沖了過來,合力将這個瘋癫的醉鬼往門外扒拉。

“別擱這丢人現眼啊,這裏有高中生,你等會吓着人家。”

這話是章野說的,尤融吃驚地看他。他為什麽說這人會吓到他?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熟悉酒鬼呢。

能怎麽吓着他?什麽東西吓着他?

都說酒瘋子力氣大,這話一點不假。明明瘦得弱不禁風,可這個叫葛丞如的人用十個指頭死死纏着門框的時候,阮笙歌的三個朋友竟沒能把他轟走。

“不讓我說我偏要說!阮笙歌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他媽就要……”

他話沒能說完,在阮笙歌考慮要不要制住他的時候,人狠話不多的周洛直接捂住他的嘴。

“髒了我們的耳朵,滾你媽的!”肖一鳴罵道。

尤融驚呆了,葛丞如是個男生,他剛才竟親耳聽見一個男生跟另一個男生說我愛你?這個男孩子,愛上了他新認識的朋友阮笙歌?

尤融說不出話來,甚至因為震驚,這會還張開了嘴巴,半天沒合攏。

阮笙歌從進門開始就始終看着他,那雙深邃又耀眼的眼睛,一秒鐘都沒有因為任何人和事移開過。

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浮起一絲慌亂,很明顯地慌亂,還有一些……隐秘的羞恥。

尤融身子抖了抖,像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他極力想說些什麽,他看到阮笙歌因為自己剛剛過度震驚的反應,而感覺羞恥。他懊惱,自責,心裏不好過。

那不是阮笙歌該有的表情。

那不是他欣賞、崇拜的阮笙歌。

他沒有輕視阮笙歌的意思,被一個同□□上,被這樣糾纏辱罵,他只是受害者,錯的人又不是他。

可尤融始終說不出話,想道歉,就是什麽都哽在喉嚨裏。

他知道這世上有同性戀,他知道同性戀是天生的,由不得人選擇。

他知道像阮笙歌這樣俊美潇灑,身手狠戾的男生,肯定會有很多人愛上。那些人有女的,就會有男的。

他什麽都知道,但他就是慌亂了,不知所措了。

葛丞如終于被那三人扒拉開手指,從門框上拽下來,被拖拽着帶走了。

“飯下次再吃,這晦氣東西今晚交給我們處理。”

周洛走前說了這麽一句,當時他的眼睛很兇。三人帶着一個醉鬼,呼啦一下全走了,其實統共也沒過去多久。

門口只剩他們兩人,這本來是尤融期待的樣子,這樣才是飯搭子。

但現在他心裏亂極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沉重的局面。

不笑的阮笙歌,讓他感覺陌生,陌生到有一絲害怕。

尤融再一次想跟他提自己要回家。

賭氣似地,阮笙歌一把扯過尤融的手腕,将他帶進屋子,用腳将門狠狠踹關上。

轟的一聲,像狂怒的海嘯。

尤融低着頭不敢看阮笙歌。他怕這樣的阮笙歌,他不知道阮笙歌為什麽現在把火撒到自己頭上了。

他明明很能打,為什麽忍着不動那個醉酒謾罵的人。自己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承受他這滔天的怒火?

尤融什麽也弄不懂。

目光絞着尤融困惑的眼睛,阮笙歌聲音很沉,“我不能對一個喜歡我的人動手,”他一字一句解釋,“無論這人是女人,還是男人。”

“你懂嗎?如果我那樣做了,太不地道。”

“我是煩他,厭他,但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着他,僅此而已。”

“我知道,不該讓你看到這些,這次是意外,以後我保證不會再舞到你面前。”

尤融低頭,他的手腕還被阮笙歌死死拽着,抽不出來。

仿佛一定要逼迫他給出個态度,對剛才看到的震撼他的東西,給一點說法。

尤融晃了晃腦袋,他給不出什麽說法,編都編不出來。

沒有同性追求過他,追他的女生們,他也是直接躲。躲不掉的時候,他還會發火,因為她們幹擾了他的學習,因為沒人有權利幹擾他學習。

今天以前,他就這樣想的,這樣做的,他從沒覺得自己做錯。

可現在聽了阮笙歌的話,他開始無地自容。比起阮笙歌的痛苦,隐忍,他覺得他就像個任性自私的孩子,只管自己,不管別人。那麽冷漠,那麽絕情。

他覺得他已經一秒鐘都不能和阮笙歌待在一起了,他想回家,他想理清楚很多事,他得想想,他可能要反省自己。

話沒能說出口,因為阮笙歌下一句話。

阮笙歌說話時的表情,尤融很努力想看清,但屋裏沒開燈。剛才夕陽很明豔,不用開燈。現在天徹底黑了,卻沒開燈。

他看不清阮笙歌的臉,只聽到他明顯冷下來的聲音。

“我就問你一句,今天的飯還能不能吃?我做那些菜,忙活一下午,這個面子你賞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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