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昔年笙歌03
昔年笙歌03
尤融最終答應留下來吃飯,阮笙歌一把放開對他的鉗制,将餐廳的燈打開了。
“你坐下休息會,我去把鍋裏那個菜炒了。”
阮笙歌進了廚房,轉眼間像換了個人,又回到白天那個他,心情愉悅,邊炒菜邊哼歌。
尤融站在餐桌邊,看見桌上有幾個啤酒杯,有的裏面有殘酒,桌面上還有堆成山的瓜子殼。
尤融從北陽臺角落拿過垃圾桶,抽紙巾将桌面擦得幹幹淨淨,想想又把啤酒杯拿進廚房,将酒倒了,杯子洗了。
阮笙歌側頭看他忙碌,唇角勾着笑,“在我這不用見外,就當是你自己家。”
尤融低頭嗯了聲,幫阮笙歌将炒好的菜一盤盤端出去,擺上餐桌。阮笙歌真的很用心,有葷有素有湯,鍋裏還有一鍋紅燒排骨。
尤融低頭望着正中間的糖醋魚發呆,心裏湧過些激烈的情緒。
這道菜,他六歲以前經常吃,陪伴了他整個童年。
後來的很多次,他去餐廳點,自己嘗試做,再沒嘗到過記憶中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尤融快步進廚房拿了兩雙筷子,背對着阮笙歌,趁他不注意偷偷夾起一小塊,心跳咚咚地将糖醋魚塞進嘴裏。
那一瞬間,腦子裏嗡地一聲,像斷了根綿延歲月的弦。
跟他記憶裏如出一轍的味道,那麽熟悉,那麽暖心…
糖醋魚不是荊州特産,是綿川的特色菜,兩座城市相距甚遠,這邊很少有廚師能做出地道的味道。
尤融還來不及感慨,阮笙歌已經端着一大盤紅燒排骨出來了,将菜擺好,湊過來問:“你是喝啤酒,還是冰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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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
尤融聲音有些發顫,只感覺眼前這一切像是一場夢。阮笙歌進廚房給他倒牛奶,又從冷藏抽屜裏拿出三瓶冰啤酒,擺到桌上。
尤融跟着他後面,給兩人各盛了滿滿一大碗米飯。
米飯煮多了,菜也是,一個多人聚會因為突發狀況變回兩人聚餐,這些飯菜夠他倆吃兩天了,尤融想。
想到那個突發狀況,尤融再次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盡量裝作沒事發生,将圓凳子疊起來收到北陽臺一角,将兩把餐椅面對面擺好。
阮笙歌笑着看他,“你要不喜歡聚餐,以後我盡量少讓他們過來,就我們兩個吃飯。”
“好。”
兩人面對面坐下,阮笙歌将冰啤酒倒進面前的酒杯,舉着酒杯往尤融手邊的牛奶杯猛力一碰,撞得杯裏滿滿當當的牛奶翻騰晃蕩,差點晃到了桌上。
尤融趕忙舉起杯子,跟他面對面互相看着。
“慶祝我們成為鄰居,吃了這頓飯,咱倆就是朋友了。”
“剛才的事我已經忘了,你能重新跟我介紹你的名字嗎?”
兩人同時開口,尴尬又莫名地硬着頭皮把想說的話說完,一時間氣氛很是微妙。
阮笙歌笑了,清了清嗓子,潇灑地炫了一大口啤酒,舔了舔唇,舉着酒杯,他帶了些許得意地回答。
“記好了啊,我叫阮笙歌,夜夜笙歌的笙歌。”
尤融說完剛才那句,心情一直是緊張的,這會看阮笙歌毫無芥蒂,也松了口氣,學着他的樣子喝了一大口冰牛奶。
介紹自己的時候,他甚至站了起來,像在升旗儀式上演講一樣鄭重。
“我叫尤融,冰雪消融,晴空萬裏,永不言棄。”
“好名字,cheers!”阮笙歌潇灑地炫光杯裏的酒,給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
“吃菜吧。”
他招呼尤融吃,自己起身走到沙發邊,低頭不知在擺弄什麽,這會只有餐廳的燈開着,客廳那邊還是幽暗的。
尤融看着他,沒一會阮笙歌轉過身,沖他眨了眨眼睛,屋裏忽然環繞着極為好聽的音樂,是純音樂,曲風和緩,能舒緩人的心情。
“黑膠唱片,我的珍藏曲子,《I CAN’T Get Started》,極好的下酒菜,好聽嗎?”
尤融點頭,“好聽。”
阮笙歌拿手機不知道操作什麽,轉眼之間餐廳光線變了,從白熾燈的些微刺眼變成比落日更暗幾度的昏黃。
配上這環境音樂,尤融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這不是在出租房吃一餐家常菜,而是在西餐廳相對着享受一頓燭光晚餐。
他沒去過西餐廳,但他确定這就是他想象中的樣子。
尤融低頭小口喝牛奶,阮笙歌笑吟吟地看他,像沒打算動筷子似的。
尤融夾起一大塊糖醋魚,臉上不自在,“你也吃,一起吃。”
“好。”阮笙歌跟着他,也夾了塊糖醋魚,“怎麽樣?”
尤融扒了一大口飯,“好吃。”想想他忽然問,“你不是本地人?你是綿川人?”
阮笙歌眸光有些詫異,笑得很使壞,“這你都知道?厲害啊,是因為這道菜嗎?”
“對,這味道我小時候吃過,因為我媽也是綿川人。”
“哦。”阮笙歌低頭又喝了口酒,沒追問也沒八卦。小時候吃過,那就是後來沒再吃過。
“你要喜歡,我以後天天給你做這道菜。”
尤融輕笑,“不用,你做菜就按你心意做,做什麽我吃什麽,不麻煩你。”
“你有什麽忌口嗎?我記一下。”阮笙歌拿着手機,難得認真地說話。
尤融歪着腦袋,一樣樣羅列,“不吃蔥不吃香菜,不吃花生和芝麻,也不吃花椒,哦對了,我還不吃芹菜不吃菌菇。口味上,我喜歡辣一點,你呢?”
“幸好我今晚沒放蔥,不然這桌菜豈不是廢了。”
阮笙歌無奈地給自己夾了塊排骨,看着尤融,語氣有些親昵,“你這小孩挑食也太厲害了,你這樣會營養不良的。”
“我不是小孩,我馬上大一了。”
“我大二,在我這你不就是小孩嗎?”阮笙歌逗他。
尤融不禁逗,板了臉,“我把你當朋友的,你要把我當小孩,那我以後不來吃飯了。”
阮笙歌無奈地扶額,選擇妥協,“好好,你不是小孩,咱倆一樣大。”
尤融這才高興了,淺淺一笑,“嗯。”
尤融吃了這段時間以來最豐盛的一餐,味蕾滿足,美食果腹,這一天的起起落落就這麽雲淡風輕地過了。
他起身想去洗碗,被阮笙歌攔住,“不急,等我晚上自己收拾。以後也是,你只管來吃飯就行。”
尤融有些無措,他覺得這樣不好。
阮笙歌拍了拍他的肩,“都是朋友了不用見外。”
尤融站在餐桌邊,看阮笙歌迅速将剩菜拾掇進冰箱,空了的盤子和碗筷、杯子被丢進水槽,轉眼間阮笙歌已經洗了手往外走。
尤融知道他該道別了,他該回去學習了,可不知怎麽的,他有點不想走。
許是這屋子比自己那間更寬敞,陽臺的風往屋裏吹着特舒暢,音樂也好聽,燈光也唯美…尤融遲疑着沒說話。
阮笙歌問:“想不想吃果盤?”
尤融搖頭,情緒有些低落,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阮笙歌打開客廳的燈,調成那種深海一樣的幽蘭色,尤融站在餐桌邊,怔怔看着。
阮笙歌走過來,又從冰箱拿啤酒,走的時候見尤融沒跟上,轉頭沖他笑,“你發什麽呆啊?過來坐會,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好。”尤融轉身關掉餐廳的燈,腳步輕快跟着他走,兩人坐到沙發上。
阮笙歌坐姿慵懶,将一雙長腿架在茶幾上,用牙咬開瓶蓋,對着瓶子喝了一大口酒,忽然他說:“我給你換首歌啊。”
他沖唱片機的位置走,尤融這次認真打量,小櫃子底下的抽屜裏,滿滿當當全是唱片。
阮笙歌說:“剛那首是吃飯專用背景音樂,這幾首呢,才是純喝酒的氛圍。”
尤融靜靜地聽,曲調聲響起,不同于先前的舒緩,這次節奏快了很多,喧嚣之外,有一種很熱火的感覺。
阮笙歌單手搭在沙發靠上,邊看尤融邊喝酒,仿佛他是什麽可口的下酒菜。
低沉的聲音,不知是在品酒還是在享受音樂,阮笙歌說:“這首是《Play with Fire》。”邊說邊輕聲跟着和,用一種帶着狂熱的迷人嗓音。
Insane,inside the danger gets me high
瘋狂,處于危險之中讓我興奮
Can't help myself got secrets i can't tell
自己知道秘密卻無法說出
I love the smell of gasoline
我愛來自汽油的味道
I light the match to taste the heat
我點燃火柴去感受高溫
I've always liked to play with fire
我總是喜歡和火為伴
Play with fire
與火共舞
I've always liked to play with fire
我就喜歡沐浴在火裏
I ride the edge my speed goes in the red
我急速奔馳在血管邊緣
Hot blood these veins my pleasure is their pain
熱血沸騰在血管裏,我的快樂就是他們的痛苦
I love to watch the castles burn
我喜歡看着絢麗城堡在火中燃燒
These golden ashes turn to dirt
金色的灰燼變成泥土
I've always liked to play with fire
我的玩伴只有火
Play with fire
與火共舞
……
尤融的視線一刻都沒離開過阮笙歌。
看他唱歌時微微眯着的眼睛,看他形狀好看的嘴唇,看他修長的脖頸和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停頓間隙閉着眼睛品酒的表情。
原來人還能這樣活着,自由、灑脫、快樂。
尤融發自心底的羨慕。
不知什麽時候,音樂聲停了,屋裏變得很靜。阮笙歌将空酒瓶放在茶幾上,轉回身看他,“問你個問題,老實回答啊。”
“你說。”
“你今天上午見到我,為什麽好像很讨厭我?你以前認識我嗎?”
尤融垂下睫毛,有一點點心虛,“我不是讨厭你,我只是…我是平等的讨厭每一個人。”
阮笙歌萬沒想到會聽到這麽個答案,愣了幾秒後哈哈大笑,尤融瞪他,阮笙歌好一會才停住笑。
“為什麽?我不理解,我看上天待你不薄啊,給你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性子這麽乖,一看就是好學生,是那種老師不會找麻煩,親戚不會說三道四的孩子。究竟為什麽,你會這樣很不快樂呢?”
尤融沉默了,他沒想過這個問題,只順着阮笙歌的話說道:“我不喜歡這張臉。”
阮笙歌看着他,目光極深邃,似想要洞悉什麽,直到唇邊笑意一點點斂起,“他們經常找你麻煩是不是?”
尤融咬唇,眉頭擰緊了,“也不是經常,範灼坤他們是高考後才找上我的。但以前也一直有人這樣跟我過不去。”
阮笙歌抓過他的手,在他手背拍了拍,“以後有我,任何人找你麻煩你直接跟我說,我一定幫你到底。”
“嗯。”尤融心裏沉甸甸的,原本倔強的神情,一點點變得松快、柔軟。忽然他問,“你就沒遇到過這樣的麻煩嗎?”
阮笙歌摸着下巴笑,笑得很壞,“就上周,有個男的追着打我,追了整整兩條街,手上拿着菜刀,說我勾引他老婆。”
他渾不在意,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着,“問題是,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我猜是酒吧哪個顧客的家屬,也不适合動手,只能跑,幸好我跑得快,成功将他甩掉了。”
尤融很擔心,“後來呢?”
“後來酒吧經理出面擺平了這個事,其實這種事沒什麽大不了,你不用壓在心裏,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
“你說得對。”
阮笙歌坐得離他近了些,手臂搭在他肩上,“人這一生,就該活得像我名字這樣,笙歌和樂。”
尤融側頭看他,認真想這句話,想了很久很久。
……
這個晚上,在靜谧的客廳裏,在幽藍色的迷離光線下,他們聊了很多。
阮笙歌說,他是被他爸用棒球棍打出家裏的,他爸跟他脫離了父子關系,然後他揣着錄取通知書,帶着全部家當,帶着三個發小一起來荊州闖蕩。
他們組了樂隊,在本市最大的酒吧當駐唱歌手,人氣很旺,待遇豐厚。
那三個兄弟都租住在酒吧周邊,那塊是商業街,他們白天還得幹別的工作,因為他們早都不念書了,就他一人還在上大學。
阮笙歌說,過幾年學有所成,他要領着樂隊參賽,拿獎,帶幾個兄弟一起圓夢。
尤融整晚聽着,想着,羨慕着。
但關于自己的家庭和生活,還有遙不可及的夢想,他一個字都沒說,不是不肯敞開心扉,而是沒什麽值得說的。
如果阮笙歌的世界像流光溢彩的油畫,那他的世界,說不好究竟是張白紙,還是一卷冗長乏味的黑白默片。
兩人都沒再說話的時候,阮笙歌再次給他放了首歌,他們靠在一起,安靜地聽歌。
這首歌叫《I Got Summer On My Mind》,阮笙歌說,這是一首不喝酒也有酒醉氛圍的歌。
I got summer on my mind
我想到了夏天
Nowhere else though
但沒有其他地方
Lord take me downtown
上帝帶我去市區
Or to you
或者去向你
People show me love
人們向我示愛
But I can't take it
但我受不了
What I said was true
我說的是真的
Real pain, can't fake it
真正的痛苦,不能假裝
Still they wanna be with me
他們仍然想和我在一起
Still they wanna live with me
他們仍想和我住在一起
Still they wanna feel like me
他們仍想感覺像我
Still I can't believe it's me
我還是不敢相信是我
Time you spend on me
你将時間花在我身上
I spend mine on being free
我将時間花在自由上
On a flight to NYC
在飛往紐約的航班上
I see you when you see me
當你看到我的時候,我就看到你
I wonder why, why you have to lie
我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必須撒謊
When you've seen me cry
當你看到我哭的時候
When you've seen me shy
當你看到我害羞的時候
When you've seen me high
當你看到我興奮的時候
When you will see me die
當你看到我死去
Where we from, you don't know
我們來自哪裏,你不知道
You will know where we will go
你會知道我們要去哪裏
Yeah I'm here, where are you
是的,我在這裏,你在哪裏?
There's nothing you can't do
沒有什麽是你不能做的
We up in here with one thing on our mind, let's leave with something
我們在這裏想着一件事,讓我們帶着一些東西離開吧
……
Cause we're young and we get money
因為我們年輕,我們有錢
也許真是這首歌的氛圍叫人不喝酒也能醉,又或者這屋子有令人安心的感覺…
這晚到最後,尤融竟窩在阮笙歌家的沙發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