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昔年笙歌05

昔年笙歌05

連着兩天都像是做夢,早上還舍不得離開的屋子,下午就成了他的新家。

阮笙歌說三個房間都給他用,他自己喜歡待在客廳。尤融問他那晚上睡哪,阮笙歌說,就在客廳打地鋪,跟昨晚一樣。他說他不喜歡睡床,喜歡晚上聽歌喝點酒,然後席地而卧。

“那冬天呢?冬天地上冷。”

“你不知道嗎?酒鬼不怕冷,渾身都滾燙的,連血液都燙。”

尤融垂眸,想起一張熟悉的赤紅的臉,認可了這個說法。

只是心裏冒出一個念頭,酒鬼和酒鬼之間,其實很不一樣。有人喝酒喝的是憤世嫉俗,也有人喝酒喝的是自由快樂。

尤融選了最裏面最小的一個房間,有書桌和座椅,有個小小的衣櫃,床是一米五的,他人瘦剛好合适。

阮笙歌幫他一起,兩人很快将行李歸置完畢,床也鋪好了,淺藍色純色的床單被套,像天空一樣幹淨。

阮笙歌打量着地上整摞的書籍和習題冊,在床邊一側空白區域比劃了下,“等會帶你去家具市場,給你淘個大書架。”

“不用,就這樣堆着吧,用的時候我能找到。”

“再見外我就翻臉。”

阮笙歌作勢要敲他腦袋,尤融看着他,挺不知所措的,他活這麽大從沒見過這麽熱情好客的人,最後他只好接受了這份好意。

整個下午,兩人興致勃勃将三個房間都布置好了。小房間添了個白色靠牆大書架,尺寸是量好買的,所有書都擦幹淨分門別類擺好,阮笙歌還給他添了個小小的床頭櫃。

兩個朝南的大房間,跟尤融正對門的是阮笙歌自己那間,主要就放衣服和個人物品。

二米二的大床上就一塊雪白的席夢思床墊,床單被子都沒有。剩下那間次卧,尤融說可以布置成客房,如果樂隊的朋友偶爾小住,也比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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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笙歌望着他笑,“你不是不喜歡跟他們待在一塊嗎?”

尤融別開目光,有點尴尬,“他們是你朋友,這畢竟是你家,我沒權利幹涉。”

阮笙歌糾正他,“他們是發小,你是我的朋友。”

“有什麽區別嗎?”

“有。”阮笙歌難得斂了斂笑,一本正經地說,“發小是可以互罵互毆也不會翻臉的一群人,朋友是需要真心相待才能維系的人。”

尤融沉默好一會,也沒能真正弄懂這話的意思。

隐約的感覺,阮笙歌可能在說發小是一輩子不會散的,朋友卻是有可能好聚好散的關系。

心裏忽然有一絲難過,他低低地說:“都布置好了,你歇會,我去陽臺洗衣服了。”

說完沒等阮笙歌反應過來,就飛快地跑了。

陽臺上有好幾個嶄新的盆,尤融将它們分類,洗內褲的,洗襪子的,洗毛巾的,洗外衣的。

他和阮笙歌一人一套,共八個盆,尤融給每個盆都貼了防水标簽,備注清晰。

阮笙歌走過來說:“外衣直接丢洗衣機,不用手洗。”

尤融搖頭,手上利索地忙活,“手洗更幹淨,而且你衣服顏色多,得一件件分開洗,不然會染色。”

阮笙歌詫異地看他,有點忍俊不禁,“你為什麽把洗衣服整得像一份事業一樣?”

尤融搖頭不肯回答。

為什麽?因為他只有這個價值,這屋裏的一切都是阮笙歌的,他白吃白住,阮笙歌又不要他打掃收拾。

除了洗衣服,他還能幹什麽?如果衣服都洗不好,他就不合适繼續住這了。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他想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珍惜這份友誼的決心。

阮笙歌見尤融不說話,順着他手上動作看見他正在幫自己洗內褲,莫名有點尴尬,咳了一聲匆匆走了。

傍晚,阮笙歌将兩道熱乎乎的菜端上桌,給尤融盛了一大碗米飯,回屋匆匆換了身衣服,背着吉他包就要出門。

“你不在家吃晚飯嗎?”

“今晚酒吧十周年慶典,來不及吃了,你自己吃,吃完早點睡,不用等我,我大概後半夜才能回來。”

“噢。”

門關上了,轟的一聲,阮笙歌走得挺急。

尤融怔忪幾秒,放下筷子,走到陽臺邊,隔着玻璃往下看,阮笙歌穿着酒紅色無袖的T恤,黑色修身牛仔褲,将吉他包綁在銀灰色機車後座,長腿跨上車,眨眼間風馳電掣地開走了。

尤融緩緩回到餐桌邊,坐回原來的位置。

今天的菜是酸辣雞雜,西紅柿炒蛋。

他愛吃辣,阮笙歌就給他做正宗的辣菜。

但他觀察到,阮笙歌的口味更清淡一些,吃葷都是純肉,比如紅燒排骨,跟他一起吃回鍋肉的時候,會辣得流汗,也會裝模作樣不想被他看出來。

尤融輕聲笑了,夾菜開始吃飯。

一如既往的好吃,連帶着前一秒些微低落的情緒也緩和了。

飯吃完了,尤融将給阮笙歌留的一份裹上保鮮膜,放進冰箱,又将鍋碗洗好,餐桌收拾幹淨。

洗了澡換了衣服,他回房學習,感覺這屋子真是安靜得不像話,比起這種安靜,他忽然更懷念昨晚的氛圍燈和黑膠唱片低啞的音樂聲。

晚上背書沒心情,尤融整晚做題,做了十二份試卷,各個學科做了個遍,擡頭看一眼挂鐘,已經十二點了,阮笙歌還是沒回家。

這個點他該睡覺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尤融拿起手機,決定在沙發上等阮笙歌回來,萬一他回來想吃點東西,自己能給他熱一下。手機上沒有消息,朋友圈也刷不到什麽有趣的,尤融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牛奶,坐沙發上小口地喝。

唱片機在沙發右扶手旁的櫃子上,他知道櫃子抽屜裏全是唱片,但他不會弄,怕給弄壞了。

索性拿手機放歌,尤融記得阮笙歌昨晚推薦的三首歌,他挨個地聽,音量放得很低,最後他躺在沙發上,跟昨晚一模一樣的姿勢,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尤融感覺有人在捏他的臉,帶着一絲酒味……酒?

尤融一個激靈吓醒了,猛地坐起來,屋裏一片漆黑,借着月光照進屋的微弱光亮,他看見阮笙歌半眯着眼睛的臉,挂着他熟悉的笑。

“把你吵醒了?怎麽不回房間睡?不是叫你別等我。”

“幾點了現在?”

“四點了,趕緊回屋睡覺去。”阮笙歌将客廳燈打開,換了催眠的極暗模式。

尤融靠在沙發靠上,揉了揉眼睛,已經徹底醒了,“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熱飯。”

“哪來的飯?”阮笙歌聲音帶着喝了酒的低啞,還有一絲疲倦。

“我晚上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

阮笙歌敲了敲他的頭,“傻子,我就給你做了兩個菜,就你自己的份,給我留幹嘛。”

尤融沒說話,麻利地起身去廚房熱菜,熱好了将菜和米飯規整地擺在茶幾上,“快吃吧,晚上忙累了吧。”

阮笙歌坐到他旁邊,接過筷子拿起碗。

“還行,就是來了不少大老板,經理讓每個樂隊的主唱都陪着應酬了下,我被灌了幾杯白酒,真是辛辣,喉嚨跟火燒一樣,胃也難受。”

尤融沉默了會,說:“我感覺唱歌的人不能喝酒,起碼不能喝白酒。”

阮笙歌嘆口氣,帶着微醺的酒精氣息,“是啊,可這世上有多少純粹的理想主義呢?最後還不是要向現實低頭。”

他見尤融心情低落,笑着拍了拍他肩,“放心吧,只是現在這樣,用不了幾年,我保證我再也不用喝酒,起碼不用勉強自己喝。”

“你們駐唱歌手經常需要應酬嗎?”

阮笙歌邊吃邊說:“偶爾需要,看來的都是誰。應酬一般都喝白酒,我很怕那滋味。”

說到這他才注意,兩盤菜,尤融給他留的主要是西紅柿炒蛋,看着沒怎麽動,酸辣雞雜把辣椒全挑出來了。

還挺細心,阮笙歌輕聲笑了。

飯吃完了,尤融搶過碗筷往廚房跑,丢下一句,“你歇會,我洗好碗去給你放洗澡水,你泡個澡休息一下再睡。”

阮笙歌起身,沖廚房喊:“不了,我困了,沖個涼直接睡了,你等會也趕緊回房睡覺去,不用管我。”

尤融匆匆洗好碗筷,急着往浴室跑,門被鎖上了,裏面開着燈。

磨砂玻璃隔絕了視線,聲音卻很清晰地傳出,蓮蓬頭嘩嘩放着水的動靜很響,卻掩不住裏面的人劇烈嘔吐的聲音,那聲音帶着痛苦,一陣又一陣,像翻江倒海,像把膽汁也吐了出來…

尤融背靠門,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只想到一個畫面:

院子的門敞着,被風刮着一下一下拍打,醉醺醺的酒氣直沖鼻息,酒瓶子被砸爛在地上,一道低吼聲夾雜着詛咒直沖他頭頂襲來——

“你以為老子賺錢很容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識好歹,你等着報應吧。”

這是高考全省排名出來那晚,他爸說的話。

尤融擰眉在浴室門上靠了很久很久,直到門呼啦一下被打開,他差點摔了。

“你怎麽在這?”

阮笙歌腰上圍着大浴巾,上身沒穿衣服,頭發濕淋淋直往下滴水,臉色很蒼白,襯得嘴唇格外殷紅,尤融趕忙偏過頭,不敢多看一眼。

“我怕你摔倒,想等你出來扶你睡下再回房。”

阮笙歌搭着他的肩,身子有些沉。尤融眼皮一直在跳,他感覺阮笙歌今晚真醉太厲害了,吐完了酒也沒醒,他平時搭着他不是這樣的,沒有這麽沉。

“為什麽擔心我摔倒?”

阮笙歌聲音帶着笑,那一絲酒氣因為離得近而滾燙地撲在尤融耳朵上,将半邊臉頰和脖頸都熏得發紅。

“因為酒鬼很容易摔跤,身上大片青紫,脫皮,有的時候甚至能摔裂顴骨和鼻梁。”

阮笙歌挑眉,似乎想問他在胡說八道什麽。

尤融心虛地扯了句,“書上說的。”

“什麽書?”

“刑偵科學。”

“噢。”

阮笙歌沒追問,就着尤融的攙扶回了房間,将尤融留在外面,輕輕關了門。尤融知道,他要換衣服,耐心在門外等着他。

阮笙歌出來了,換了身鐵灰色家居服,拿了塊毛巾擦頭發,整個人好像清醒不少。

“我沒事了,我去客廳睡覺,你也趕緊回房睡去,你再不睡我要生氣了。”

“你沒有被褥和枕頭。”尤融急了。

“不需要被褥,地板幹淨着,沙發墊拿一個就是枕頭了。晚安。”

阮笙歌揉了揉尤融的頭發,徑直走了,尤融站在走廊看着他背影,心裏湧起一些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他決定了,等會阮笙歌睡着,他得出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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