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昔年笙歌12

昔年笙歌12

今晚阮笙歌跟酒吧打過招呼不去,吃完麻辣燙,他領着尤融往家走。

這回換了條路,繞了點遠,路上人少,漫天星星籠着朦胧的月,很有種夏夜的靜谧感。

兩人走到一座小橋邊,找了處橋墩坐着。

阮笙歌問:“你有沒有試過,晚上一個人在橋底下坐着,什麽都不幹,就看星星,看一整夜,直到太陽升起來?”

尤融搖頭,也望着星幕發呆,“沒有吧。”

他忽然在想,什麽樣的心境,會讓一個人在外面坐一整夜,不回家去呢。

阮笙歌聲音幽幽的,側臉半隐在黑暗中,望不真切。

“如果你試過,從窗戶看星星,而後站在陽臺上看,最後你會發現,還是橋底下的馬路邊,天空最是望不到邊,能看清真正的漫天星光。”

“漫天星光會讓你想到什麽?”

阮笙歌笑,似乎是極輕地,嘆了口氣,“會想,有沒有那麽一天,其中一顆會是我。”

尤融望向他的目光帶着緊張,小孩子也知道,如果一個人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意味着什麽。

陡然間他說不出話,心髒有一種像被狠狠捏了一把的感覺,痛的感覺。

阮笙歌拍了拍他放在身側的手背。

“我指的不是那種星星,而是,舞臺上萬衆矚目的明星。假如音樂有力量,這樣的明星會真的璀璨、發光,就像天上的繁星點點,能照亮一些人晦暗的前路。曾經,我也是那些迷茫的人中的一個,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夜深了也不想回家。”

“你知道是什麽救贖了我的人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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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融小心翼翼地問:“是音樂?”

“音樂,确切地說是搖滾。它就像給了我一把打開心門的鑰匙,我一下就看清了人生的路,看見了我的未來。”

尤融遙望星光,“真羨慕你。”

“那你呢?為什麽選新聞系?是想當記者,媒體人,為社會的公理、正義而發聲?”

尤融蹙眉,長時間沒有回答,這顯然不是答案,可真正的答案說出來,比起阮笙歌的夢想,會顯得膚淺。

橋上走過熙熙攘攘的人,夏夜納涼,親子時光,這城市的夜景極美,美到他始終是個旁觀者,從未想過與這個世界真正的連接。

“你看,你總是什麽也不肯跟我說。”

尤融對上阮笙歌的眼睛,“你想知道什麽?”

阮笙歌聲音低低的,像沾染了夜的低啞,“你的一切。”

“我就是個普通人,乏味至極,按部就班地生活,沒什麽遠大理想。”

阮笙歌的眸光忽然變得咄咄逼人,“那你憧憬愛情麽?”

尤融答得坦誠,“從來沒有。”

阮笙歌笑,“你的行為跟你的話,很不一致。”

“怎麽不一致?”尤融問,只感覺夜風吹在臉上,将脖頸的汗變得黏膩,心頭也湧起一些浮躁。

隔了好一會,阮笙歌開口,聲音變得嚴肅,還有一絲冷清。

“如果你不喜歡苗樂樂,就不要讓她離你那麽近,別給別人希望,那些虛假的錯覺,最後都會被撕碎,成為慘烈的傷口。”

尤融總算明白,從剛才就升騰起來的浮躁是因為什麽,因為他害怕,他害怕阮笙歌批判他,又或是跟最初那樣,讓他不知不覺就想反省自己的錯。

讓他相形見绌,黯淡無光。

他這一生一直在被批判,仿佛就沒有做對了的時候。

尤融冷笑,聲音帶了攻擊和防禦:

“是你自己跟我說,無論喜歡你的人是男是女,你都不想傷害他,因為喜歡一個人是沒錯的。”

“現在呢,你又在幹什麽,推翻你之前說的話?還是一件事用在你身上,和我身上,得有截然不同的标準?”

“她有說她喜歡我嗎?她什麽也沒做,所以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處理?要怎麽才是游刃有餘地不傷害別人?抱歉,我學不來你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我這人很蠢,就只會非黑即白。”

阮笙歌臉上有一絲驚詫,認識這麽久,他還是頭一回見尤融這種渾身炸了毛一般的樣子。

聽起來,尤融對他早就憋了很多不滿,現在一股腦發洩出來,所以情緒相當失控。

這氛圍比他倆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還要針鋒相對。

阮笙歌沉默了,眉頭蹙得很緊。

尤融兀自開口,語氣依然激烈:

“你是不是想說,你可以隐忍得更好,對喜歡你的人更溫柔,不讓他們受傷害,還能讓他們拿得起放得下,不把關系弄僵?”

“是的,你最厲害,畢竟你在酒吧駐唱,最擅長跟人打交道,什麽關系你都能周旋,你永遠潇灑自在,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不像我,又蠢又笨,為人處世不是太左就是太右,永遠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尤融停了好一會,才強行平複紛亂的呼吸。

阮笙歌一直在看他,見他發洩完了,嘆了口氣,伸手掰着他的臉,強硬地讓尤融看他的眼睛。

“我沒有指責你,我只是給你建議,你可以不接受,也可以跟我發脾氣,但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不懂你為什麽要說我溫柔,隐忍。我不知道你把我想象成什麽樣子,但我想你大概是不了解我的,真正認識我很久的人都清楚,我阮笙歌從來不是什麽善茬。我那天跟你說的原話是,如果對他們動手,那很不地道,正确的做法是保持距離。”

“我不會沖別人冷臉,但該說的話我都會說清楚。”

尤融想反駁,想說:不,報到那天在餐廳,我确定你對苗樂樂冷臉了。

費了很大的力氣,他才憋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阮笙歌一眼就看清了他的心思。

“在我身邊,有章野他們當擋箭牌,很多時候,我不便出面或出口的話,由他們來說,傷害度會減少很多。但你身邊,就只有我,所以我想都沒想,就替你站出來表态。或許我真的越界了,你跟我的關系,和他們跟我的關系不一樣。”

尤融看着他,終于恢複了冷靜,“哪不一樣?”

“我好像沒資格管你。”阮笙歌笑得有些落寞,大概尤融的一通措辭嚴厲的發洩,多少也傷害了他。

“我沒說過這句話。”不動聲色地,尤融挪了挪身子,坐得離他近了些,眼底浮上一絲茫然,“我就是始終處理不好很多事,常常找不到方向罷了。剛才我的話重了,你別…別往心裏去。”

阮笙歌有些犯愁,心思錯綜複雜,一時間想了很多,又理不出頭緒,出口的話有點跳躍。

“我就在想,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一個女孩愛上你這樣的人,陷得深了,她以後想放下是很艱難的事。與其拖到那一天,甚至都不能輕易收場,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絲毫希望。”

尤融困惑了,視線落到前方的樹影下,“我這樣的人?”

阮笙歌轉過臉,長久地凝望尤融的側影。

“就像章野跟姑娘打得火熱,我們誰都不會管,他自己都說自己渣男,渣得明明白白,跟姑娘散場時,誰都不會拖泥帶水。但你跟他,很不一樣。”

兩人都沉默了,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又誰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個晚上,橋上沒了人影,連樹叢裏的蟬鳴聲都依稀不見的時候,他們才并肩往家走。

一路無話。

尤融去浴室洗漱,拿着手機回房,他做了一個決定。

鎖好門,拉起窗簾,他給苗樂樂編輯了一條長微信,寫了删,删了寫,最後,總算是用略有些貧瘠的語言,說清了他心裏的話。

直到臨睡前,屏幕才亮了下,收到苗樂樂的回複。

「我懂了。謝謝你告訴我,在我唐突地打擾你更多以前。那期末後的約定就取消吧,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尤融下意識想回個表情包,最後還是認真地打出了一個字:「好。」

如釋重負。

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固有的處事方式裏,帶了從前人生磨合出的全部規則,那就是你真正的樣子,也是最舒适的狀态。

即便再羨慕另一個人,努力去揣摩、學習、效仿,到頭來,你也不會變成他。

他突然有些感激阮笙歌,即便最後什麽也沒改變,一切又回到原點,可他收獲的這些感悟,讓他感覺自己真正成長了。

城市的另一邊。

夜深了,苗樂樂依然睡不着,不斷地刷新論壇帖子,一個個投訴到删帖為止。

後半夜,所有奇怪的言論都消失殆盡,管理員封了好多個ID,學校論壇才終于恢複原本純淨的樣子。

有的人,有的事,美好得像一場夢,即便夢會醒,只要醒來的樣子不那麽狼狽,終究是美夢一場,無所謂值不值得。

這晚,阮笙歌破天荒回了房間,坐在桌子前發了大半夜的呆。

旅途勞累,這趟賺得不少,原本回程的路上,他想的是今晚要跟尤融一起好好慶祝一下,肖一鳴他們邀他吃火鍋也被他拒絕了。

一路風塵仆仆打車急着往家趕,家裏一片漆黑。

他連吉他包都顧不上卸下,又火急火燎沖到學校。打電話沒人接,他剛想找個人打聽,就看見尤融和苗樂樂在冰粥店門口排隊,兩人看着像小情侶一樣,就着什麽問題認真讨論。

他承認,那一瞬間他将尤融從人群中扯出來時,根本沒顧得上思考什麽他後來長篇大論的問題。

他就只想做一件事,阻止尤融談戀愛。

章野他們早看穿了,他沒承認也沒否認。

外地商演的兩天,那幾人擠兌他亂開玩笑,他也沒翻臉。

天知道他這是生出了什麽奇怪的占有欲,想保護一個人,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吧。

阮笙歌心煩意亂,他的世界好久沒這樣失控了,這洶湧紛亂的情緒,急于尋找宣洩的出口。

就着月光,他在紙上沙沙寫着,寥寥數語,最後激烈得停不下來。

紙張寫滿的時候,他為這首即興創作的一氣呵成的歌,取好名字——《周身反骨》。

跟占有欲和控制欲對立得最激烈的力量,便是一個人看似純良無害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周身反骨。

這該死的對立,就像是一場冤孽。

躺到空空的床墊上,阮笙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沒洗澡,心态炸了,給肖一鳴打電話,“出來吃火鍋?我請客。”

肖一鳴撐着睡眼罵,“滾去死,哥幾個早吃過了,這會都睡了。”

阮笙歌:“明天早點出來排練,我寫了首新歌。”

章野接過電話,“很好,現在你可以滾去睡了。”

阮笙歌捏緊電話,極其不爽地罵了聲“靠”。

這個夜晚,總有些人,注定是睡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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