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昔年笙歌15

昔年笙歌15

尤融一路被阮笙歌引着,往另一場館走,抵達之後,才發現這座場館是預約制。

工作日限流,這時段整個館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連工作人員的影子都沒見着。

滿室一片漆黑,燈是聲控的,聲音傳到哪裏,哪裏才會亮起一盞微弱的地燈。

眼前是層層疊疊的牆,不是實體牆,牆面頂頭延伸到極高處屋頂上,只保留一小段空隙,像是厚實屏風的那種純白色牆。

阮笙歌的聲音傳至耳邊,“帶你玩一個游戲。”

尤融只感覺緊張,胸口處一陣莫名窒悶,帶亂了呼吸。

“什麽游戲?”

“這是迷宮,需要你自己找到出口,不然會困在裏面。”

尤融這會跟阮笙歌隔了段距離,能清晰聽見他聲音,但有限的光源區域內,卻找不到他的人影。

空曠又壓抑的環境裏,周邊安靜得仿佛空間都在旋轉,說話的聲音也有一重重回聲,尤融感覺頭發暈,“我不想玩了,我們走吧。”

“你答應過我的。”

尤融握緊手心,“那你能過來找我,帶我一起走嗎?”

“不能。”阮笙歌頓了頓,帶着點壞笑的聲音襲來,接着,是類似玻璃酒杯碰撞的聲音,“或者你可以選擇喝一杯酒,你答應的話,我就帶着酒來找你,帶你走一段路。”

尤融沒來由地害怕起來,他知道阮笙歌這人有股瘋勁,只是沒想到他能瘋成這樣。

尤融小時候做過很多年的噩夢,後來在極黑的環境下,會控制不住有些神經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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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屋子四面看不到門窗,屋頂遙不可及,安靜又漆黑,還充斥着無數面詭異的白牆。尤融從進來開始,就兩腿打顫,整個人都心慌氣短。

“阮笙歌,我求你了,別這樣吓我行嗎?你過來找我吧。”

一陣輕笑聲傳來,尤融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我答應你,我喝酒。你把酒拿過來,我就在這等你。”

尤融睜大眼睛對着白牆,心裏默念:一、二、三……

“Cheers!”兩個酒杯在耳邊近距離碰撞,發出尖銳的脆響。

尤融回過頭,阮笙歌就站在他身後,逆着光的臉,只能依稀看清熟悉的輪廓。

尤融手裏被塞了一杯斟滿的酒,另一杯在阮笙歌手中,他微昂下巴,将酒杯舉高,用嘴唇貼近,“等你兌現承諾。”

說完這句,尤融聽見阮笙歌将酒液大口吞咽進喉中的聲音。

尤融皺眉,也将酒杯裏的酒大口灌進嘴裏,喝完捂着嘴猛一陣咳嗽,“咳咳……好難喝啊,又甜又辣。”

地燈熄了,同一時間,尤融手中的空酒杯被阮笙歌拿了回去。

耳邊一陣灼熱的呼吸,夾雜着阮笙歌身上那種熟悉的香味,悄悄話一般的低語聲被熱風吹進耳朵。

“告訴我,你最多能喝幾杯?”

尤融想喊一聲,把聲控燈打開,又沒勇氣以這麽近的距離面對阮笙歌。

那發着燙的呼吸,一直萦繞在他耳邊,仿佛有一雙眼睛,像叢林裏的野獸一樣,一眨不眨,冷寂地盯着他,不帶一絲感情,只有掌控生死的殘忍。

“我沒試過,我沒喝過酒,上次那瓶啤酒,是第一次喝酒。”

尤融呼吸紛亂,抱着自己的手臂,上下搓動。

說話的聲量終于使得一盞地燈再度亮了起來,尤融轉頭看,阮笙歌還站在離他一步距離的位置,仿佛剛才那陣香味、耳邊低語、暗中迫視的眼睛只是他的錯覺。

“你答應過帶我走,酒我已經喝了。”

“一杯酒,我帶你穿過三個轉角;三杯酒,我保證出口就在你面前。”

阮笙歌走到他身邊,“那出口特別美,我覺得你應該慢點走,就像喝酒一樣,別急,得慢慢品,才能品出它的味道。”

尤融捏緊手指,指節咯咯作響。不管心頭現在是什麽情緒,他都不能在這被動的處境裏惹火了阮笙歌。

“行,我都聽你的,你讓我走我就走,讓我喝酒我就喝。今天是你生日,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可以。”

“這麽乖。”

臉頰被人捏了一下,尤融腦子裏嗡地一聲,差一點腳步不穩。

下一秒,更炸毛的事情來了,阮笙歌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就以這樣的姿勢帶着他往前走。

地燈熄了,兩人都沒再說話。

一片黑暗之中,尤融整個世界只剩下阮笙歌呼吸的聲音,他脖頸鎖骨處飄來的熟悉香味,還有手腕上緊箍着他的大掌,掌心那種能将人灼燒的熱度。

一路向前,腳下時而還有臺階,尤融就這樣被阮笙歌拉着,一會踏過平地,一會順臺階往上,一會又很長一段路都在下臺階。

阮笙歌的腰鏈偶爾發出輕微的響聲,在這幅情境下,那響聲聽着竟無端叫人安心。

路太遠,尤融漸漸數不清他們走過的地方,有沒有超過三個轉角。

剛那杯酒度數不低,現在臉頰開始蒸騰出熱氣,滾燙的後勁從耳朵尖一直燒到脖頸,尤融腳步開始磕磕絆絆。

“你醉了?”

一句話,腳下再亮起一盞燈,尤融思維開始變慢,沒來得及看清阮笙歌的側臉,那燈又熄滅了。

“那算了,今晚放過你,接下來你不用喝了,我帶你走到出口。”

“好。”

光影綽綽,明明滅滅。

腳下的路一片混沌,尤融迷醉地感受着,阮笙歌那雙眼睛,像極了夜間能清晰視物的狼。

前面分明沒有路,他卻帶着自己,始終毫無障礙般,加快速度往前走着。

尤融升起一絲困頓。

在記不清走了多久的時候,阮笙歌開口了,“出口到了。”

一盞極亮的射燈,掐準了時間一般,應聲而開。

尤融揉了揉眼睛,一面是狹長的出口,外面終于能聽見略顯嘈雜的人聲。

另一面,是巨大的白牆,正對出口。射燈從他們的背後往牆上照去,将兩道清晰的影子印在牆面上。

尤融怔怔望着,阮笙歌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後退,從他左手邊直退到他身後三步開外處。

卻因為位置跟他處于一條直線,而看起來像緊貼在他背後。那影子張開了雙臂,而後圈在前面影子的腰上,像極了一個擁抱。

那一瞬間,尤融仿佛回到了那個夢裏。

總也揮之不去的夢,像把人魇住了一般。

此刻酒精燃到了心髒附近,終于燒出了一些從沒有過的勇氣。尤融咬住嘴唇,試圖用痛覺将自己的意識喚醒,卻力不從心。

那就宣洩吧!

他伸出手臂,緩緩擡起,往後方靠上的位置延伸。

兩個人的眼睛都緊緊望着牆面,前面的影子準确地掐住後面影子的脖頸。

阮笙歌輕笑,“這麽狠心?”

尤融也勾起嘴唇,手上動作加大了力度,毫不吝惜力量般,将後面影子的脖頸卡在兩只手掌的中心。

阮笙歌向前一步,影子裏的擁抱更緊密了,像要掐斷人的腰。

尤融心裏的怒氣更甚,嫌背上書包的輪廓線礙眼,将書包卸下,砸在地上。

阮笙歌嗤笑,也卸下單肩包,扔到更遠的地方,砰地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自地上包裏清晰地傳來。

阮笙歌望着兩步之遙的尤融,眯起眼睛。他的手未必要向後伸,牆上的只是影子,他卻用最辛苦的姿勢,來完成這個動作。

看來,在這個游戲裏,入戲了的人,自始至終,并不是只有他一個。

阮笙歌的影子将腦袋傾斜,牆面上,後面人的下巴輕輕搭在前面人的肩上,而後,不斷靠近脖頸的位置。

尤融沉了呼吸,用帶着醉意的放慢的語速問:“阮笙歌,你到底想幹什麽?”

影子上的下巴在脖頸處蹭了蹭。

“是我該問你,你想幹什麽?為什麽突然之間對我避而不見,為什麽找兼職?我是不是跟你說過,遇到困難就告訴我,我都能解決,我需要你找什麽兼職,沒錢用就問我拿,這樣不好麽?”

尤融語氣激動起來——

“不好!我不是你養的寵物狗,問你拿錢算什麽。告訴你,我已經把這段時間所有賬目都記下了,即便計算不夠精确,也相差無幾。我卡裏存了一些錢,今晚到家你就把卡號告訴我,我給你一筆筆地轉,直到還清為止。”

尤融将手臂放了下來,身子疲憊地微微彎着。

阮笙歌将手的位置上移,牆上影子裏,後面的人将手搭着前面人的肩。

“你要跟我劃清界限?就因為我不讓你和苗樂樂交往?”

尤融也盯着牆上的影子,影子裏的兩個人用看着親密無間的姿态,說着針鋒相對的話。

“不是因為別人,只是我跟你。我們說過做朋友,是我錯了,我沒有分清邊界,我虧欠你的太多,到後來,我感覺我們的關系根本就不像好朋友,朋友起碼是平等的,但我對着你,連一點底氣都找不到。只能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這樣的關系讓我透不過氣。”

“我真的想好好跟你當朋友,阮笙歌。”

尤融抓住自己的頭發,“我希望我們能一輩子當朋友,永遠都不會有誰把誰遺棄的那一天。可是這樣欠着你的,不敢忤逆你的狀态,讓我時時刻刻都沒安全感。我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全身心依賴一個人以後,再被狠狠抛棄……你不會懂的。”

阮笙歌走到尤融身後,呼吸噴薄在尤融頸間。

“我怎麽會不懂,你不是也知道,我已經沒有家了嗎?我尊重你想經濟獨立的打算,我也有錯。但我希望,不要等到你把賬平掉的那天,我才能見你。我們不能像之前一樣嗎?就算…就算你要和誰談戀愛,只要你告訴我,別瞞着我,我會慢慢接受的。只要你開心,我什麽都可以。”

阮笙歌也喝了酒,雖然僅僅只有半分微醺,可這樣一個闊別已久的晚上,總有些思緒是理智也按捺不住的。

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他已經顧不上管尤融到底懂不懂,懂了以後怎麽想。

尤融一把轉過身,一雙眼睛醉得不輕,臉頰泛紅,腦子卻極其清醒。

“你聽着,我根本不想談戀愛,從以前到以後,我對愛情都沒半點興趣。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也有微不足道的夢想。那個苗樂樂,我已經說清楚了,期末後的約定也取消了。以後你不用再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尤融什麽都懂了,要再弄不懂,除非真是傻子。

只是他不想面對,有些東西太過複雜,超過了他能承受和解決的範疇。他只想深深掩藏起來,維持表面的風平浪靜也好,包括他自己現在亦混沌困惑的心。

像一陣疾風驟雨猛地從心間刮過,一瞬間鈍痛之後是暢快淋漓,措手不及的欣喜,阮笙歌勾起唇:

“謝謝你今晚陪我過生日,一個難忘的生日。”

“回家吧,跟我坐車。”

他拾起兩人的書包,拍了拍灰塵,一并拎在手上,另一只手仍同往常一樣,攬着尤融的肩。

尤融不再似先前對他的觸碰抵觸,話說開了,心結解了,這陣子所有的苦悶都好像被風吹散了。

能做回朋友,再沒有那些隔閡、複雜的無措,這樣最好。

摩托飛速行駛在夜晚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呼嘯的狂風将兩人的衣服吹得呼呼作響。

尤融緊緊抱着阮笙歌的腰,用泛着醉意的眼睛側頭看城市夜景。

人有時候憋悶太久,整顆心都會疲憊不堪,從前習以為常的沉悶,終有一天也會找到更好的途徑釋懷。

尤融到家後先去洗了澡,回到房間的時候,眼皮已經沉重不堪,酒的後勁一陣陣襲來,不知不覺就睡熟了。

夜裏,一道人影輕巧地将尤融房門打開,阮笙歌腳步輕輕,走到床邊,将今晚沒能送出去的海星手鏈,悄悄套到尤融手腕上。

做完這一切,他帶着掩不住的笑意,還有些許失而複得的欣喜,開心至極地關上房門。

這麽久以來,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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