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昔年笙歌17
昔年笙歌17
大一新生的期末考,安排在最早一檔。
元旦小長假過後,阮笙歌變得更忙,兩人在家相處的時間寥寥無幾。
一月上旬,尤融參加完期末考試,正式進入寒假假期。他沒跟他爸說,依舊住在阮笙歌這裏。
考試成績出來這天,尤融心情不錯。進校第一,忙忙碌碌一個學期,一半學習一半打工,最後還是穩坐第一,所有科目都是“優”。
如果下學期也能考這樣的成績,就可以拿到學校專為新聞系設定的特等獎學金,只有一個名額,金額據說有四萬元。
尤融翻看手機裏的記賬app,有了這筆錢就能将欠阮笙歌的全部還清。
他早就想好了,等還清之後,家裏再有開銷,他要和阮笙歌平等地負擔。
所以,尤融沒把考試成績告訴阮笙歌,阮笙歌甚至不知道他已經放假了。
這個晚上,尤融準備好好慶祝,再沒有一種慶祝方式,比走進阮笙歌的世界更讓他期待了。
尤融換上那身哥特風格的衣服,自買來就被他藏在衣櫃裏的衣服和靴子,今晚終于能派上用場。
客房有面很大的穿衣鏡,此刻尤融就站在鏡子前。
窗外朦胧的月光鋪了一半在窗前的地上,另一半落在空蕩的大床上。
尤融逆光站立,無聲地凝望鏡子裏自己的眼睛。
鏡子映出的身影窄而修長,纖薄,棱角分明,骨骼線條清晰,透着不沾染半分人間煙火的夢幻感,氣質又極冷冽,像中世紀倫敦白教堂附近巷子裏,清冷月輝攏在石板路上,覆蓋的經久不散的濃霧。
危險而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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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夜色,尤融腳步匆匆。
這城市極少下雪,但冬天卻冷到徹骨生寒。
狂躁的風迎面拍打在臉上,冰凍了表情,只襯得他身上極致的黑和臉上極致的白,帶着病态的割裂感。
幾绺頭發微遮住一側眉眼,濃密睫毛下,掩藏着淩亂的心事,還有心底那隐隐壓不住的躁動。
尤融攔了輛出租車,清冷的聲音傳到駕駛座。
“枭雀酒吧。”
尤融裹了裹夾克的衣領,眼前是一條狹長漆黑的走道,看着很深,望不到頭。
尤融深吸一口氣,邁步往裏走,越往前,越能隐約聽見盡頭處傳來的消音過後那種,仍阻隔不掉的音樂喧鬧聲。
走道的盡頭,一面巨大的觸摸式自動門,門上有無數裂紋一般的光線,跳動着,變幻着,極為刺眼。尤融将手摸上去,門開了。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像裹着火焰的巨浪,瞬間撲面而來,從耳膜直沖進大腦,帶着一種讓人無法逃脫的壓迫感,悶重,躁動,瘋狂。
正對門的是一列巨大的吧臺,穿西裝馬甲和白襯衫的年輕調酒師,正在花式表演,将酒瓶和酒具轉得飛起。
尤融往前走着,視線随腳步快速移動,吧臺上整排的酒,高腳椅上三三兩兩低語交談的人。高高吊起的酒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造型各異的酒杯被擺成藝術品的樣子。
室內溫度很高,滿場閃動着藍紫色、金黃色和銀色交錯流瀉的光線,主基調卻幽暗到視物不清。
人和人擁擠在一處,幾乎沒有間隙與距離。場中心,巨大的舞池裏群魔亂舞。
尤融皺起眉,這裏跟外面蕭條的冬日街道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城市裏最自由放縱的地方,原來是這樣的。
銷金窟,狂歡夜,紅男綠女。
尤融緊繃唇角往裏走着,走過的地方,兩邊無數的人用放肆的目光打量他,從臉緩緩下移,無所顧忌地看,最後又回到臉上,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黏糊,赤.裸.裸毫不掩飾。
尤融錯開視線,神情繃得很緊,避着人群往更裏面走去。
身後傳來幾聲挑釁一般,輕佻又下作的口哨,然後是不堪入耳的喊叫。
“大帥哥,等會少喝點酒,保護好你那嬌嫩的小雛菊。”
一片狂笑聲在尤融身後響起,像炸開的鞭炮,挑釁着他憤怒的血液和周身細胞。
尤融拳頭捏得死緊,步子緩了一陣,才用畢生積累的修養壓制住了想将椅子砸在那些人腦袋上的沖動。
中心舞池的三面臨着牆壁的空間,設了無數個卡座,有大有小。
正對着的那面,是高出一段的舞臺,這會有樂隊的歌手在上面激情嘶吼,用力竭一般近乎尖銳的嗓音,唱着奇怪的歌曲,他身後幾人節奏極快地撥弄樂器,一夥人敲敲打打,在舞臺上扭頭擺腰。
舞池裏無數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射到臺上,數不清的人跟着音樂胡亂跳舞,喊叫,拍手。
尤融身側一個中型大小的卡座上,幾個人起身往外走。尤融趕忙錯身走過去,坐到軟皮沙發上。出了點汗,他将皮外套脫下,放在沙發一邊。
一名服務生端着托盤走過來,禮貌地沖他打招呼,随後動作利落地将桌面收拾幹淨。
一本雕花燙金的厚冊子被擺在尤融面前,服務生笑着問他要點什麽。
尤融翻開冊子,一列列都是奇怪的名字,除了知道是酒以外,看不出都是些什麽。
尤融指着一行英文,“就要這個。”
Crow Feather Green Grey,中文名更好聽,鴉羽青灰,大抵是一種調制的酒吧?
服務生點頭下單,将掃碼器伸過來,尤融拿手機付了款。
服務生走了,尤融靠着軟墊靠背,心思無比繁雜。
尤融尚在怔忪,突然一個西裝男端着兩杯酒向這邊走來。尤融左右看了看,就見那男人已經坐到了他旁邊,擺出一副斯文有禮的模樣,眼神卻很直白。
“可以請你喝杯酒嗎?”男人問,目光在尤融臉上,一寸一寸地游移。
尤融感覺被冒犯了,臉沉下來,“我自己點了,請你離開。”
“這麽高冷啊。”男人像聽不見他的話,厚顏無恥地往尤融身邊又挪了挪。
尤融也挪了下位置,坐到離他足夠遠的地方。
男人将一杯酒推到尤融面前,“你的鼻子真好看,下巴也是。”
尤融将酒杯推回去,“看清楚了,我是男的,請你別在我跟前胡說八道。”
男人自以為是地一笑,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口酒,眼睛始終在尤融身上游離。
“我喜歡的就是你這款,年輕,冷漠,一身的厭世氣息,卻哪哪都散發着勾人欺負的味道。”
尤融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服務生過來送酒,尤融站起來問:“可以幫我叫保安嗎?這裏有個無賴,讓人想報警。”
服務生一臉為難,尤融咬牙拿出手機,準備自己報警。
見這個架勢,男人擺擺手,拿着兩杯酒裝作沒事地走了。
服務生向尤融表示完歉意,也走了。
尤融重新坐下來,盯着面前的高腳杯發呆。杯裏的酒是從淺灰到墨綠,再到漆黑的漸變色,跟名字很相配。
尤融舔了舔,味道古怪,甜中帶着辛辣。他沒打算真喝,今晚過來,純粹是為看阮笙歌,酒吧裏舞臺上那個,他從沒見過的阮笙歌。
一連等了三首歌,臺上換過兩撥人,始終沒見到阮笙歌和他的樂隊。
尤融今天在微信上試探過阮笙歌,确定他今晚會在,他才過來的。難道阮笙歌今晚沒來酒吧?
阮笙歌騙了他?那從前那些他背着吉他包出門的夜晚,究竟去了哪?
這念頭剛一滋生,心底的煩躁和不安就從四面八方蔓延開來,裹滿了每個角落。
尤融透不過氣似地,将手機握得很緊。
下一刻,燈光忽然變了,整間酒吧明亮起來,舞臺頂部照着一束跟夕陽很像的金色光線。
尤融下意識看過去,瞬息之間,心跳狂亂起來,呼吸變得雜亂不堪。
舞臺上,阮笙歌邁着潇灑的步子,跳躍着大步登上臺,穿一件酒紅色V領的薄毛衣,淺灰色緊身牛仔褲,将電吉他背在身上,笑得極其張揚。
章野他們緊跟在後面,尤融一個個看過去,最後面的是一個染着棗紅色頭發的女孩,高瘦,濃妝。
全場都在尖叫,像沸騰了一樣。
“燃情歲月,燃情歲月……”
“阮笙歌,我愛你!”
無數的玫瑰花被投擲到舞臺上,幾乎都沖着阮笙歌。
他舔了舔嘴唇,很恣意地接過一朵玫瑰,将花別在鎖骨前的V領處,場上喊叫聲更瘋狂了,一群人像陷入了頻率同步的狂亂中,停不下來似的。
阮笙歌手指撥動吉他,其他幾人的音樂聲也同時響起。
“一首新歌,第一次唱,《周身反骨》,希望你們會喜歡。”
尤融的眸光焦灼在阮笙歌身上,一刻也移不開。手指像有意識一般,不知不覺拿起酒杯,淺抿了一口酒。
音樂節奏是開場歡快,逐漸過渡到空寂,緊接着又濃烈起來,最後越來越急切的旋律。
阮笙歌的歌聲被話筒放大,沉浸在酒吧的每一個角落,蠱惑着所有人的耳朵。
鎖鏈困不住的飛鷗
白色翅膀的狐貍
你用柔軟的尾巴誘惑我
想逼我犯錯
上帝偏愛的囚鳥
雙眼無辜的綿羊
我在夜裏撩撥你看星空
說星星是我
心裏覆着一層雪
綿延的潔白想把你裹挾
我用烈火灼燒你
舔舐你的淚
你的刺太多
在我身上放肆地惹火
握着上帝的十字架
靈魂為你掙不脫
……
尤融整個人都僵了,腦子裏像炸出了大片的煙花,刺得頭暈目眩,最後只剩下轟鳴。
一曲終了,無數人一聲又一聲喊着“安可”。
阮笙歌站在臺上說:“這首歌,靈感來自于我的一位朋友。一個性子很傲,卻特別招人疼的小孩。”
尤融将酒杯握緊,就着劇烈的心跳聲,灌了一大口酒。
阮笙歌真的很瘋,瘋得讓人害怕。
音樂風格快速切換,在全場激烈的音浪聲中,阮笙歌應底下人呼喚,開始唱一首舊歌。
“好吧,你們喜歡的這首歌,《你似皎潔林間月》傾情奉上。”
你敢不敢跟我走
背着你的男朋友
我想帶你深夜看海,一起翻滾到海灘上
我要帶你林間策馬,身體交纏在馬背上
是你讓我烈火焚身
深夜的酒都沒你灼人
管你有沒有男朋友
現在拉緊我的手
讓我帶你走
天上挂着皎潔的月
月光映着你雪白的臉
你怎麽那麽不愛笑
我就偏愛看你笑
我的酒是為你喝
我的浪漫只供你享樂
你要對我好一點
我能天天給你唱歌
林中下了一場雪
我騙你跟我拉拉扯扯
我想跟你共白頭
我想背你在雪地走
我愛你像林間月
清冷迷人又皎潔
……
尤融望着臺上的阮笙歌,像看一個剛剛認識的人。
那麽的潇灑風流,那樣的意氣風發。
狂熱,浪漫,放肆……
只是,酒意霎時間襲上來,尤融恍惚覺得這首歌的名字被改了,他記得很清楚,應該叫《他似皎潔林間月》不是麽?
猛地,尤融望向臺上,阮笙歌仍在唱歌,視線卻一瞬不離地落在他臉上,笑着跟他對視。
最後,阮笙歌湊近話筒,用濃得化不開的眸子絞着他,帶着極溫柔的笑。
“有句話,想送給我最可愛的朋友——”
“有幸生在這太平盛世,我願陪你一起笙歌伴酒,一生和樂。”
尤融靠在軟墊靠背上,整個人身處恍惚中,不知是不是幻覺,臺上的阮笙歌跳下了臺,背着電吉他,一步一步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