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昔年笙歌20
昔年笙歌20
到晚飯時間,尤融去往前廳,見尤姜豐已經喝得東倒西歪,臉頰赤紅。
廚房臺面空蕩蕩的,還是下午的樣子。
尤融給他泡了杯茶,自己去竈臺那動手,簡單煮了兩碗青菜面,都給加了煎蛋。
面端上桌,尤融過去攙他,喊:“爸,你好一點沒有?來我們吃面吧,吃點東西,你胃舒服些。”
尤姜豐腳步虛浮,強撐着走到桌子,看了一眼孤零零兩碗寡淡的面,沒來由惱火起來。
“家裏開飯店,連做兩個菜都不會,這麽大人了,老子養你幹什麽。大過年的,就吃面,這是要倒誰的胃口。你老子不配好菜好酒是不是?”
尤姜豐一把将面連碗砸爛在地上,湯汁濺了一大片,尤融低頭看着,好一會移不開眼睛。
吸了吸鼻子,尤融說:“爸,你先坐會,喝點茶,我這就去煮飯,等會我到街上看看鹵菜店有沒有開門,給打包幾個鹵菜回來,你喝酒吃。”
尤姜豐揮了把手,“趕緊地去,動作麻利點。”
尤融附和,“好。”
尤姜豐趴桌子上睡了,尤融去廚房将米飯煮起來,拿着手機匆匆出了門。一路上提心吊膽,好在鹵菜店剛好準備打烊,老板人還在。
尤融禮貌地招呼,“張叔,新年快樂。麻煩給我打包幾個菜,豬頭肉、豬耳朵、夫妻肺片,還要一份辣鹵牛腩。”
張叔跟尤融熟,都一條街上的,尤融從小就愛上他家買鹵菜回去。
“收攤了,過年咯,給你打個折。”
“謝謝張叔。”
Advertisement
尤融接過大袋子,拿手機付款,腳步匆匆往家走。
回家的時候,米飯還沒煮好,他将幾樣鹵菜裝盤,端到桌上,用手輕推尤姜豐一下,“爸,鹵菜買回來了,你先吃着,等飯好了我盛給你。”
尤姜豐“嗯”了一聲,喝了一大口茶,酒意醒了點,拿筷子夾菜吃。
尤融見另一碗面還在桌上,原封不動,小心翼翼端起,去了另一張桌子,輕聲吃面。
吃了兩口,想起什麽,拿手機調成靜音拍了張照,發給阮笙歌。
尤融:「沒有大魚大肉,只有一碗面,是不是比你慘?」
阮笙歌回過來一張照片,還有句話:
「糖醋魚拌飯,一杯雞尾酒,有沒有氣死你?」
尤融淺淺地笑,仿佛心裏窒悶不堪的壓抑,也被這張圖,這句話給吹散了。
「新年快樂,阮笙歌。」
阮笙歌過了會才回,一句語音消息,尤融回頭看了眼,他爸在吃菜,一個手拿手機在往下刷屏幕。
尤融将消息轉成文字,阮笙歌說的是,煙花買好了,你什麽時候想看?
尤融回:「再晚點,你先吃飯,好好享受時光。一會我找你。」
阮笙歌這頓飯,吃得很慢很慢。
去年這會也是一個人在荊州過年,頭一回離家,自在得不行。
大年夜,他一個人去KTV嚎了一整夜,直唱到早上,猶不過瘾。整個寒假,他将荊州各大景點玩了個遍,去電影院把春節檔所有電影全都看了。
然後在租的房子裏,昏天黑地打游戲,彈吉他,喝酒,睡覺。
那日子簡直是極樂模式。
不過去年沒有閑情逸致放煙花,他覺得那是小孩子才喜歡的事情。
今年,離過年越近,他在街上閑逛的時候,心思就越飄忽。總想着,放煙花跨年,怪浪漫的,說不定能把尤融逗開心。
他最愛看尤融笑得露出小虎牙的樣子。
他會不自覺跟着笑。
飯還是吃完了,雞尾酒也喝空了。
阮笙歌收拾完廚房,坐沙發上看着客廳茶幾上整排的細支煙花,思忖着還是下手晚了。
要是早點準備,能定制那種放天上的,有字有圖案的,那個只能明年再整了。
阮笙歌看着窗外,很遠的地方有人已經在放了,巨大的那種,将天空染得一片一片的火光,每秒鐘變換顏色,十分好看。
還有鞭炮聲,一下一下,響徹雲霄似的。
阮笙歌跑陽臺上錄了個視頻,發給尤融問:「好看不?你什麽時候能跟我視頻?」
微信一直沒有回,阮笙歌等了一刻鐘,忍不住發了個視頻聊天申請,結果長時間無人應答被取消了。
他心裏湧起些煩悶,尤融總不會把之前的話忘了吧?
還是跟他爸一塊喝酒,喝多了?
阮笙歌将電話撥了過去,聽到機械的提示語: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阮笙歌坐不住了,咬着後槽牙,尤融這小子,還真是欠收拾。
就這麽明目張膽放他鴿子,大年夜敢給他關機。
絲毫不考慮他一個外地人,獨自在這邊過年的辛酸。
阮笙歌用塑料袋裝好煙花,帶上打火機,下樓騎上機車,飛一般炫了出去。
尤融家那個小院,他仔仔細細研究過,後頭那面矮牆,以他的身手,翻進去輕而易舉。
他決定了,如果等會尤融跟他爸在一塊,那就拍張他家院子的照片,微信發給他,吓吓他就回來。
如果尤融是一個人,他就進屋會會他,不把人吓哭,他今晚絕不收手。
四十分鐘後,阮笙歌在巷子裏停好車,一心使壞地往後牆走。
剛站定,忽然後門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一瘸一拐往外走,手上握着手機,鼻子一抽一抽的。
阮笙歌怕吓着他,往後閃身躲進了巷子裏。
手機響了,阮笙歌耳朵上塞着藍牙耳機,又往後退了好一截,剛好能遠遠看清尤融的人影,那影子現在蹲了下來,背靠着矮牆後門。
阮笙歌将電話接起,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直接問道:“你怎麽了?”
尤融聲音發顫,聽着像透不上來氣,咬字也一頓一頓,“沒什麽,剛手機沒電了,才充上。你,你放煙花,拍視頻,發給我吧。”
阮笙歌警覺地問:“你爸喝多了是不是?你倆動手了?”
“喝多了,沒動手,你別亂想。”
阮笙歌将電話挂了,三兩步上前,站到尤融面前,尤融震驚地擡頭看他,也艱難地站起來。
阮笙歌按着他的肩,仔細看他的臉,發現尤融脖子上紫了一大片,上面泛着密集的紅血點。
阮笙歌眼睛裏都是怒火。
“你爸是不是瘋了?大過年的,他對你動手?”
尤融眼眶泛酸,好半天發不出聲音,喉嚨哽咽住了。
阮笙歌擰眉,将他手拉着,“跟我走。”
“去哪?”
尤融聲音跟快哭了似的,手心冰涼,被阮笙歌滾燙的手掌緊緊攥着,小心翼翼汲取一些溫度。
阮笙歌咬牙,強自按捺怒火,“回家。我幫你擦藥。”
尤融回頭看了眼,将院門鎖上。二樓,燈熄了,他爸剛才被他扶進屋,現在已經睡了。按今天這種喝法,明天下午能醒來就不錯了。
尤融再也熬不住,就這個晚上,他想任性一回,想離開這個小院,無論去哪都好。
腿痛得厲害,他走路一跛一跛,跟不上阮笙歌急切的步伐。
阮笙歌回頭,二話不說将尤融摟了把,整個人背到背上。尤融抖着身子,“你手往下挪一點,我腿上痛。”
阮笙歌氣息都不穩了,臉色難看地問:“他用什麽打的你?都哪裏受傷了?”
尤融側過頭,輕輕靠着他的肩,說話像嘆息一樣,“用鐵棍子打的,他專門買的。”
阮笙歌停下步子,情緒有點壓制不住了,“他人在哪?在家不?”
尤融緊張起來,“你別胡鬧,他是我爸,他只是喝多了,平時不這樣。”
阮笙歌兀自站了好一會,理智才稍微沖散了前一瞬閃過的那些個念頭,步子輕緩地往前走,怕把尤融弄痛。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對你來說就那麽不值得信任?他不是第一回打你,對吧?你就這樣長大的,對吧?”
尤融不說話。
阮笙歌眼底一片濃重,眸子像漆黑的霧,半是沉痛,半是憐惜,像跟自己賭氣似地,他連連說着:
“你說你爸是個很好的人,你說他一門心思放在你身上,你說你放假在家很開心,每天吃得都不重樣。”
“你說,除了學習,你沒有需要操心的事。”
“你說你沒騙過我任何事,以後也不會對我有什麽隐瞞。”
阮笙歌将尤融小心地放在機車後座坐好,給他戴上頭盔,擰眉看他的眼睛。
“尤融,你他媽的是不是把我當成個傻子?”
阮笙歌再憋不住,在深夜的巷子裏,吼了出來,每個字都帶着痛苦。
“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個晚上,阮笙歌沉默地牽着尤融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家。
煙花落在車後座,阮笙歌也顧不上了。
他滿腦子只有尤融從院門那走出來的畫面,孤零零的,那麽瘦,臉那麽蒼白。
他一直以為尤融是那種能被他一眼看穿的人,他以為他對尤融的一切都熟悉,了解,看得分明。
他給尤融搭配的衣服,那麽适合他,卻敵不過酒吧那晚,他在臺上視線落到角落卡座時那驚鴻一瞥,一眼萬年的感覺。
哥特是一種陰郁的、破碎的氣質。
他阮笙歌的人生沒有陰影,整個籠在陽光下,所以他拿捏不了這種風格。
他當時就在想,為什麽那個晚上的尤融,有一種直擊人心的感覺。
在更久遠的時候,他第一次出現在尤融面前的時候,那個下午,他也曾想過,為什麽這麽高的個子,對着一群一看就不上道的小混混,連正面打一架都不願嘗試,直接就蹲下來挨打呢。
一切一切不合理的東西,困惑矛盾的東西,在這個晚上,他全都懂了。
走道這段路,今晚顯得格外長。
每一步,阮笙歌想着尤融身上的傷,心裏的傷,手就牽得更緊一些,死死攥着,掌心出汗,汗燒在兩個人的肌膚上,密不可分。
他絕不會讓尤融再逃避他了。
今晚,他要敲開尤融的心門,徹底走到他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