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昔年笙歌28

昔年笙歌28

尤融沒有住院太久,基本治療結束以後,他坐着輪椅回了自己家的餐館。

在醫院的那些天,他噩夢纏身,難以安寧。連白天打個盹,都能遇到夢魇。

那是一種滲進骨子裏的驚懼。手機不敢開機,甚至害怕突然響起的聲音,任何聲音,無論護士的話,還是醫生的問詢。

其他幾床總是吵吵嚷嚷,大聲地談笑。

每個人都像厲鬼。

他的靈魂就這樣被撕裂了。

整個世界一片漆黑,空洞,望不到盡頭。

從輪椅,換到拐杖,直到能自如行走。他去了跟阮笙歌住過的熟悉而空曠的小區,将所有東西打包,搬出來,叫了輛車,移到了家裏。

生活最初就是這樣,無論中間經歷什麽,最後總能回歸原來的樣子。

學習,拼了命的學習。

考試,又如願第一。

那個期待了一整年的特等獎學金,終于拿到了,可是已經用不上了。

烈日炎炎,學校放假了。

社團活動也結束了。書法團,他拿了毛筆字大賽第一名。辯論社,他拿了專業組第一。兩個獎杯,一個獎品,全擺在家裏的倉庫裏。

晚上,電視上在播《荊州晚間新聞》。

Advertisement

尤姜豐說:“小融,爸準備把酒戒了。”

尤融目光空洞地對着電視屏幕,很久才說了句,“戒了幹嘛,喝酒很适合你。”

尤姜豐看着他,心情很複雜,“爸不想再對你動手了,你已經是成年人,自己的路自己走。”

尤融面無表情地說:“動手有什麽關系,挨打也很适合我。”

尤姜豐說不出話了。

空氣中只有凝重的味道,父子倆沉默地坐着,都看着電視,卻誰都看不進去。

忽然間,尤融手機屏幕亮了下。

也就在一瞬間,跟心靈感應似的,他整個人像被電擊了,血液往四肢百骸狠狠地淌過,最後,有什麽破閘而出的洶湧的東西,直沖向腦門。

眼前仿佛都起了眩光。

阮笙歌:「放假了,明天出來一起吃火鍋。我想清楚了,之前是我沒能把握好跟你相處的界限。但咱倆也沒必要絕交,還跟普通朋友一樣處吧?我最近談了個女朋友,明晚帶你見見她?」

尤融盯着手機屏幕上“女朋友”三個字,盯了不知有多久,最後仿佛生出了幻覺,那三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往他腦門上飛了過來,将他的眼睛割出了一道血口子。

好像淌出了血淚。

手指用力,指節發白,還是顫抖得停不下來。

尤融臉色蒼白地打字,寫寫删删,最後發過去一個「好」字。

火鍋店,桌子很大,桌與桌之間分得很遠,有足夠的隐私空間。

鍋是嵌在桌子裏的,鴛鴦鍋。

一邊火紅,熟悉的火辣;一邊白湯,清淡得很有仙氣。

尤融垂下睫毛,臉上沒有表情。紅鍋這邊,阮笙歌給他下了好多葷菜。

白鍋,入眼全是素,那是阮笙歌女朋友一個人吃的。阮笙歌說,他想跟尤融一塊吃辣,女朋友噘着嘴,挺不高興的。

尤融小口吃牛肚,感覺一切都很不真實。

很久沒做夢了,可有些人,總能将你瞬間拉回進夢裏。

剛剛在店門口跟阮笙歌再見面的時候,他穿着第一次見面時那件墨綠的T恤,搭配也跟那天一樣。

好像什麽都沒變,好像穿越了時間。可是,他瘦了,整個人瘦了一圈。

雖然在人群中還是那麽耀眼,還是笑得熱烈,一副讓尤融很熟悉的潇灑不羁的樣子,可那因為消瘦而變得更立體幽深的輪廓,還是藏不住一絲憂傷的味道。

一眼萬年。

不管再見多少次,總是從第一眼就能陷進去。

可尤融再沒穿過白襯衫,他現在更喜歡灰色,深深淺淺的灰,最能将人掩蓋,看不出本來色彩。

比如,這個來赴約的晚上,他穿了一件極深的灰,像黑色褪去一點點,殘留下的依舊濃墨重彩的踏實。

這衣服襯得他臉雪白,仿佛沒被污染過的冰霜。

阮笙歌從看到他那一瞬間,眼睛就深了,笑容也變得有一點傷感。

在兩個人都不知道怎麽說開場白的時候,示威似地,一直站在阮笙歌旁邊的長卷發女孩,一下攬住了阮笙歌的手臂。

那一瞬間,阮笙歌身子抖了抖,像明顯地僵了一下,又很快恢複松弛的模樣。

尤融望着他們纏在一起的手臂,只覺得那畫面太刺眼,像一束針紮進了他的眼睛,尖銳得讓人想流淚,亦或是閉上眼睛想逃避。

“我女朋友,顧栩栩。”阮笙歌說。

那女孩打量尤融的目光很大膽,敵意褪去了一些,好奇多了一點。

最後她說:“其實我知道他,荊大校草,很多女孩心中的男神。”

她視線上下掃蕩,最後抿唇一笑,“我小姐妹給我看過照片,不過真人更帥,有一種冰冷的氣質,禁欲,對,就是禁欲感。”

尤融的臉像冰川一樣,沒有絲毫表情,也沒說話。

阮笙歌對顧栩栩的聒噪有點無奈,也有點尴尬,白了她一眼,顧栩栩捂着嘴笑,手臂仍勾着他的。

尤融徑直錯身,往店裏走。

不知道後面兩人現在是什麽表情,什麽動作,但他不想回頭看。

座位是尤融找的,菜是他點的,只在選鍋底的時候,顧栩栩搶着說了句,“我跟阮笙歌都不能吃辣,你選個鴛鴦鍋吧。”

阮笙歌視線始終嵌在尤融臉上,雖然他坐在尤融對面,他的女朋友就親昵地擠在他身邊。

阮笙歌說:“是你不能吃辣。我怎麽不能吃了?今晚我跟我兄弟一起吃辣。”

盡管這話是對女朋友說的,他的眼睛卻始終只看着尤融。

思緒回籠,因為阮笙歌往尤融盤子裏夾了顆魚丸。

尤融停下筷子,緩慢地将魚丸夾起,放進嘴裏。溫度恰好,肉質鮮美,卻嘗不出滋味。

整個晚上,他的腦子裏總是大片的空白。

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要回微信,為什麽來赴約。為什麽那麽想親眼看看,阮笙歌和女朋友待在一起的樣子。

大概,那是他這輩子都體驗不到的樣子。

所以想來看看。

好看嗎?驚喜嗎?

尤融臉色蒼白,一直在心裏問自己。

對面,顧栩栩一會看看他,一會又看阮笙歌,眨着眼睛問:“你倆不是好兄弟嗎?怎麽都不說話?”

阮笙歌用公筷給她夾了一把小青菜,用很溫柔的語氣說:“吃飯。”

顧栩栩沖他噘着嘴,張着好看的粉色嘴唇,“我要你喂我,跟在家裏一樣。”

阮笙歌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真的用公筷将小青菜喂給了顧栩栩吃。

兩人的互動不像是裝的,看起來交往了很久的樣子。感情穩定,甜甜蜜蜜。

尤融開口了,用泛着冷意的聲音,他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說話的時候,握着筷子的手指,緊繃到僵硬。

“你們住在一起?”

阮笙歌正想回答,顧栩栩搶着開了口。

“是啊,就你以前借住過的房子。我重新布置了,你那個小房間,現在是倉庫。”

“家裏比以前布置得更好看了,等你有空,歡迎你随時來作客。”

阮笙歌臉上沒了笑意,幽深的眸光籠着尤融的臉,不知在想什麽。沒說話,也沒打斷顧栩栩說話。

尤融總算跟他認真對視,眉頭卻是擰着的。

目光像冰,可仔細看,能看見那冰川生出了一道裂縫,就快要崩塌。

見尤融沒答話,顧栩栩自顧自說下去,笑得很甜,臉上紅通通的。

“說起來,我跟阮笙歌認識的那天,挺浪漫的,就像老天爺的安排,我現在回想起來,都感覺不真實。”

尤融和阮笙歌一直對視着,用一種将對方鎖死在原地,不允許逃跑的神情。

顧栩栩的話,就成了這對視以外的背景音。

“那天我一個人去電影院看恐怖片,我吓死了,一直尖叫,阮笙歌就在我旁邊,他偷偷從椅子扶手底下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很燙,很大,然後我就不害怕了。後半場電影,我倆一直拉着手。”

“電影結束以後,他把我拉到影廳後面那個小雜物間裏,把我抵在牆上壁咚,然後就親了我。”

“那個晚上,我跟他回了家。”

“反正我倆該做的都做過了。他看着很溫柔是吧?其實特能折騰,我經常暈過去呢,他就這麽猛。”

阮笙歌終于維持不住先前的平靜了,他先結束對視,将臉轉向顧栩栩,用眼神警告她不要擅自加戲,或者改臺詞。

顧栩栩是章野的幹妹妹之一,各大劇組跑龍套,很喜歡演戲。

阮笙歌說給她算薪酬,她堅決不收,只有一個要求,她想臨場發揮,她說這樣可能效果會更驚喜。

所以這會,迎着阮笙歌那極有壓迫感的警告,她沖他撲哧一笑,也眨巴着眼睛,用眼神告訴他:老娘拿的就是綠茶婊的人設,就得這麽演。

阮笙歌很無語,臉色緊繃地收回視線。

果然不該找專業的演員,她們太敢演了,根本收不住場。

可剛剛他們兩人之間的眼神互動,看在尤融眼裏,完全是另一個味道。

原本,顧栩栩的話,他并沒有信。

直到看到阮笙歌跟她的眼神交流,那麽暧昧,那麽寵溺……原來都是真的。

尤融不知道自己擠出了一個怎樣的笑容。他只知道,這是他跟阮笙歌最後一次見面了。

當再跨出這個門,他希望,這輩子跟阮笙歌永不相見。

尤融放下筷子,站起來,最後看了阮笙歌一眼。

阮笙歌也放下筷子,跟着他站起來。

尤融猛地轉身,像耗盡了全部的力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沖了出去。

阮笙歌二話不說,緊跟着追了出去,心像是停跳了,只有一片巨大的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