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烈火蝴蝶03
烈火蝴蝶03
尤融臉上的表情,終于從混沌冰山裏,逐漸回到了人間真實。
裂縫一旦滋生,暴雨和刺目的光暈就将靈魂狠狠碾過…從頭到腳,從外到內,無一處不痛楚,無一絲不癫狂。
“如果我多等一秒,都不算遵從內心。是你教會我的,做人應該遵從內心。讀我爸自白書那晚,你親口說過——錯又如何?我遵從內心,弑神殺佛。”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我照着你的信仰而活,你還看不出來嗎?”
他反手握住阮笙歌的手,朦胧視線從手腕上死而複生的蝴蝶,一路蜿蜒而上,最後停泊在阮笙歌痛苦而俊美的臉上。
“當初在巷子裏,你給過我選擇的機會嗎?你問過我嗎?”
“你難道不知道,在我心裏,你的夢想排在我自己的前面嗎?”
眼淚是無聲的控訴,兩個人同時流淚,會将對方的面目也變得模糊,那麽近…那麽遠…
“我當初抱了必死的心,我寧願自己毀滅,也不想毀掉你的夢想,你到底明不明白?”
尤融的音量放大,細聽之下,每個字都用盡力氣。
“你但凡當時問我一句,我絕不可能讓你做那樣的選擇,我的心比你還要痛。”
尤融喊出來,“你的夢想毀了,我的夢想也就沒有意義了!”
阮笙歌眉頭擰得極緊,幾次想碰觸尤融的臉,想拭去那灼人的淚,卻生生忍住了…他已經沒有這樣的資格。
尤融仍在訴說,滿心泣血,始終是意難平。
“我還要什麽榮光、什麽未來?我想要的只有你,我想看你成為搖滾巨星,在臺上風光無限,我想要你跟我自豪地炫耀,說你是天下無敵的阮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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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徹底迷離了視線,吼叫的嗓音支離破碎。
“如果我們不能擁有那些渴望已久的東西,我寧願跟你一起去流浪,窮一輩子、苦一輩子,只要能跟你活得一樣,我無怨無悔。”
尤融咬着嘴唇,想将這無用的淚水憋回去,可幾次三番都是失敗,終于…連聲音都變得無力。
“可你沒給過我選擇…就像分手,你同樣不給我選擇一樣。”
“我告訴過你,我這輩子被怕依賴上一個人又被抛棄,而你,連一個理由都沒給我,最後一面都沒見我,就那樣把我抛棄了。”
他唇邊漾起一絲笑意,那麽絕望,那麽自嘲…
“你離開的時候心裏很恨我吧?既然這樣,我後來的人生活得是人是鬼,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替你實現夢想,你也沒回我身邊,我現在塌房、退圈又有什麽關系呢?”
“幹你屁事!”尤融情緒一寸寸被撕碎,被那場無情的分別,被這囚禁在地獄裏受刑的三載時光,生生撕得面目全非,“你覺得我稀罕嗎?”
到這一刻,阮笙歌終于從三年來日日夜夜的困惑中弄懂了,尤融的心魔來源。
他一直以為,強迫自己玩音樂,令尤融痛苦。強迫自己成為公衆人物,是尤融痛苦的根源。
加之音樂本身就是能讓人淪陷的東西,這種種,讓尤融日複一日地混沌、迷茫…
他卻忽略了,或者說不願去想,令尤融真正痛苦的,是失去他。
他始終活在尤融背後,未曾真正失去過…可對尤融而言,找不到自己,那該是怎樣的彷徨、絕望…
阮笙歌手開始發抖,連帶着尤融的手,一起劇烈顫抖,他慌得、痛得語不成句。
“不是這樣的,我從沒後悔過愛你,沒後悔過從前的一切,也沒恨過你。”
“你騙人!那你為什麽離開我?”尤融大笑,笑着落淚,白皙的臉頰再次被雨水澆灌,澆出滿身狼狽。
阮笙歌也笑,笑着為他擦拭眼淚,“是啊,為什麽離開你?我也很想知道,是為什麽……”
這場煎熬,折磨的從來不是一個人,先離開的那個,才是最痛的。
尤融再藏不住內心狂風暴雨般的情和眷戀,緊緊抓着阮笙歌的手,他眸光迫切地問:
“你回來行不行?別不要我行不行?這幾年,我生不如死,我一天都熬不下去了,我真的累了……”
阮笙歌情緒歸于平靜,理智也開始回籠,輕輕拍着尤融手背,他嘆着氣。
“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先解決公關方向的問題,你是要公關還是反擊?”
“我操. 你媽的冷靜!你憑什麽覺得我可以冷靜?”尤融指尖狠狠掐進他的掌心,紮出一叢絕望的恨,“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怪我,我把你害了,把你的人生毀了…你要報複我,所以折磨我!現在我就快死了,我痛得快要死了,你能放過我嗎?”
他近乎哀求地放低姿态,像害怕被抛棄的小孩,“或者你換一種方式折磨我,你陪在我身邊折磨我,每天沖我發火,砸東西,揍我,我不會有二話,随你怎麽發洩……”
阮笙歌心痛得說不出話,費盡力氣才吼出來:
“你聽着,我沒有恨過你,跟你一樣,我沒有後悔過……”
尤融被籠在缥缈裏,分不清現實和夢。
“那是為什麽……這麽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為什麽?當初那樣愛我的你,會狠心地把我丢下,不要我了……”
阮笙歌攥緊他的手,像要将這把白皙易碎的手腕揉碎,最後吞進肚子裏。
為什麽?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麽他們始終不能好好在一起……
那個答案,在很多年前,在那個電閃雷鳴,仿佛雨永遠不會止歇的夜晚,就已經揭曉了。
那是一個罪惡,也是一個詛咒,是他往後人生怎麽努力也掙不開的枷鎖。
可他要怎麽開口,告訴尤融,那殘酷的一切呢?
三年來他日日夜夜審判自己,懲罰自己,可他始終沒勇氣,讓尤融直面那一切。
如他最初說的,他想保護尤融,讓他不要對世界失望,永遠不要改變。
可他最終還是沒做到……他該怎麽辦呢?
如果那晚不是尤融神志不清,如果倉庫裏真的有人,那麽尤融幻想的那些可怕情景就會真實發生……那他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這是阮笙歌心裏最痛的地方。
這世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懂,那些幻想能誕生,就說明尤融還是變了…回不到最初如同白紙的樣子了…
“你清醒一點!”阮笙歌強迫自己變得冷酷,狠狠扔開尤融的手,“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不可以再任性,你得學會自己長大。”
尤融恍惚地看他,情不自禁說出了邱善延劇本裏的臺詞:
“你為什麽,讓我虧欠了你,又不給我補償的機會?”
阮笙歌下意識跟他對臺詞,天知道他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在那些暴雨的夜裏,流着淚寫下這些臺詞。
“你沒有虧欠我,是我,是我欠你!即便報仇,也應該是我去,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我不怕坐牢,而你…本該有個好前程的,是我害了你。”
這些臺詞,是這麽多年他無數次想不顧一切,沖到尤融家裏,抱着他喊出來的心聲。
他不知道這電影,尤融看過多少遍,才能一字不差地記住這些臺詞。
對話仍在繼續,兩個人像沉浸在故事中,在電影一幀一幀的膠片裏,用他人的眼睛,審視自己的人生。
“我真想殺了他!我要把他找出來,再毀他一次!如果不是他,現在大紅大紫的那個人不該是我,這是屬于你的榮光…卻被他徹底扼殺了,我好恨他!”
電影裏,代表阮笙歌的角色這時候應該笑,釋懷而溫暖地笑,可餐桌邊的阮笙歌,心裏只有沉滿巨石的深海,洶湧翻騰,卻喊不出真正的聲音。
最後,他從故事中走出來,心寂了,聲音也是。
“你別胡來,別說傻話。你還是18歲的傻小子嗎?”
他深深嘆氣,“過去的事就過去吧,我現在很好,你放心。”
尤融笑得凄美,用盡力氣搖頭——
“不,你一點也不好!”
“當我寫歌的時候,當我一個人待在錄音棚錄歌的時候…當我站在搖滾的舞臺上…”
“我的眼裏,心裏全是你!”
“我越熟悉搖滾,就越明白你的熱愛和夢想…我心真的痛…無數次我痛得想死的時候,我又會恨你!”
“你不是愛我嗎?不是像熱愛搖滾一樣愛我嗎?”
“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把我丢下…”
“你知不知道?”
“你的小狐貍迷失在樹林,就快要奄奄一息了…”
兩個人沉浸在不同的情緒裏,誰也不能說服誰。
就這樣,一鍋湯再次放涼,誰也無心再動筷子,像那年一樣,為了一場不容錯過的夕陽,眼看着盛滿溫情的湯一點點變涼…
出門的時候誰曾想,踏出那一步,命運也從此改變了,灼熱愛情随風消逝,相愛的人漸行漸遠…
那一鍋美好的湯,從此再沒機會品嘗…
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也一樣。
又是夕陽時分,阮笙歌拉着尤融的手,帶他去往頂樓天臺,那裏有一處大沙發,有茶幾,是他無數個夜裏看星星、喝酒、思考人生的地方。
空曠而望不到邊的天臺,無拘無束的風,最是能撫平心事。
尤融望向遠處的樹林,燈塔…這一刻才知道,阮笙歌的家建在半山腰,一處巨大的平臺上。
不像他的居所,遠處是密林,近處被四面的花園圍繞,像一個華麗的夢,能讓人沉醉其間。
阮笙歌的居所這麽偏僻,雖然淩駕在荊州最高的山脈半峰處,卻因為山峰峭骨嶙峋,四周荒無人煙,而顯得這樣寂寥。像一座孤島,放眼望去,連一片花瓣也找不到。
沒有蝴蝶、沒有飛鷗、沒有囚鳥,更沒有烈火…
尤融目光掃過天臺角落,那裏有一個色彩缤紛的琉璃質地的巨大陀螺。
裏面是中空的,頂頭有個圓柱形孔徑,能伸入進去陀螺的中心。
尤融輕快地走過去,眸光灼灼,呼吸也急了。
“這是什麽?”
雖然問出來,可目光所及,像生出了心靈感應,他其實是知道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