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烈火蝴蝶06
烈火蝴蝶06
阮笙歌吹的是一首新曲,尤融從沒聽過的曲子。
曲調從開頭便透着幽寂,整個林子都被浸染在寂寥和傷感裏。
阮笙歌閉着眼睛,睫毛那麽長…尤融癡癡地看他,抱着他腰的手臂那麽松軟,黏糊糊的,使不上力,就快要從他燙熱的身上脫離。
樹底下,聽動靜是越來越多的狼聚集過來,尤融恍恍惚惚地看,隔着婆娑樹影,斑駁月光,能望見無數雙綠瑩瑩的眼睛,像詭異森林中的一叢叢鬼火,雖然滲人,卻沒有攻擊性。
此刻,那一雙雙綠色眼睛,真像是被曲調的憂傷侵蝕,竟似能盈盈泛出淚來…喉間是一個個野獸舔舐傷口時的嗚咽…
那麽孤獨,那麽傷心。
尤融的眼睛濕了,睫毛像在心尖上撓癢癢,讓人變得脆弱。顫抖着,他将冰涼的手心輕輕貼上阮笙歌的臉,拼命汲取一絲溫暖。
曲聲沒有停,依然宛轉悠揚,迷醉人心…阮笙歌也沒有睜眼睛,像在用一個人的痛苦,懲罰另一個人,兩個人一起陷進沼澤裏,誰也別想離開。
很久很久以後,樹底下沒有了綠色眼睛,卻仿佛流下了數不清的淚。
阮笙歌将玉笛扣在睡袍的腰帶裏,繞了一圈,扣得很緊。
“羨慕你。”尤融看着他,眼眶盈滿了酸澀的淚,那麽小心翼翼,像仰望永遠觸不可及的天神,“愛你。”
他說,聲音顫顫地,指尖都蜷縮了,失重一樣勾纏着阮笙歌睡袍的腰帶。
尤融閉上眼睛,獻祭一樣将顫動的唇迎向阮笙歌,“吻我,把我弄哭了,也不要心疼。”
阮笙歌呼吸那麽燙,雜亂地撞在尤融臉上,手不受控一樣,陡然間将尤融後腰勒緊,往自己懷裏帶,直到兩個人心貼着心,再沒有一絲縫隙。
“你總會回去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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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笙歌說,話語像一聲嘆息,那麽依依不舍。
尤融睜眼看他,看得癡了,帶着崇拜,比最初更炙熱的崇拜,近乎仰望。
“電影,”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能問出這麽一句,“是怎麽拍的?”
阮笙歌看着他,眸光深深,呼吸依然沒有平複,像竭力遏制着什麽能将人摧毀的侵略性,“将你和故事裏的人融為一體,活在故事中,你就是他。”
“你覺得我能演好嗎?”尤融動搖了,不管用什麽方式,他想更久一點,留在阮笙歌身邊,最好是生活在他的家裏,在有他的每一個地方留下痕跡。
“寶貝,”阮笙歌手指溫柔地梳理他的頭發,将他柔情蜜意地端詳,“你甚至不用演。”
“這個故事本來就是為你寫的,他就是你。”
那晚回家的時候,阮笙歌牽着尤融的手,用手指在他指縫間摩擦,靜靜等一個回答。
“為什麽演電影能挽救我的事業?”
尤融困惑,電影邀約明明是在黑料曝光之前,阮笙歌難道能未蔔先知?
阮笙歌走在前面,兩人的手指一路都在勾勾纏纏,密不可分。
阮笙歌腳步停住,帶着保留地說:
“舒柏序是我一手捧紅的,”阮笙歌眉目幽深,月色下,映不出眸光深淺,“這次黑料曝光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尤融霎時間凝滞了呼吸。
好一會才重新找回聲音,“你是說,不是康沐霖主動爆料,是舒柏序找他合作,推了他一把?”
“是。”阮笙歌神情冰冷,眼底積蓄着狂怒的海嘯,像要将尤融之外的每一個人,都碾成齑粉。
“他…為什麽要陷害我?都不是一個圈裏的。”
尤融陷入怔愣,好半天思緒不能回籠,或是這寂靜華美的夜,将他的心包裹了一層聖潔,竟辨不出真實人間那些勾心鬥角、利益紛争…還有情愛和嫉妒。
阮笙歌回頭看他,眼底盛着憐惜,還有內疚。
“後來他的黑料上了熱搜,他為什麽陷害你,原因你不是知道麽…”
尤融看他,輕蹙起眉尖,有一句話在心裏流淌,卻斟酌着說不出口。
可不開口,心像堵了塊石頭,壓迫着呼吸,甚至禍亂了信仰。
“他愛你,你将他失态的表白視頻發到網上。”
“你這樣,不是拿刀子在捅他的心…你似乎跟我說過,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你不能傷害他,那樣不地道。”
阮笙歌猛地捏緊他的手,像再一次被尤融踩在頭上挑釁尊嚴一樣,他語氣變得兇狠,一如周身壓不住的戾氣,脖頸都緋紅一片,喉結上下急促地跳動——
“從前我善待這個世界,可世界是怎樣對待我們?”
“我跟你說過不要失望不要變,那只是你。我固然希望你永遠不變,可我走在前面,我要保護你,那就不能是一句空話!”
尤融惶恐地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沒聽懂。”
阮笙歌用力一拉,将尤融整個身子拉扯進懷中,鎖鏈加身一樣箍緊,骨頭寸寸轟鳴,像掙不脫一個囚籠。
“聽我的話,拍這部電影。”
“所有的真相,我寫在劇本裏,你演每一場戲,都能揭曉一個答案。”
“關于這個世界的真相,關于我仍瞞着你的所有秘密,那些我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的。”
“答案全在電影裏。”
阮笙歌用盡畢生力氣地擁抱尤融,這個在他心中綿延了十幾年的愛人,宿命的冤家。
這幾日他渾渾噩噩、患得患失,在那個巨大的秘密面前,他不敢相信,尤融是真的回到了他身邊。
除非,尤融參演電影,按他蓄謀已久策劃的劇本,和他一起将這個故事演繹出來,将所有隐藏的副本及支線全部揭開。
到那時候,如果尤融願意敞開心扉,才真正是屬于他的,是他阮笙歌一輩子的愛人。
永遠不會再辜負的人。
說完這些,他深深看着尤融,帶着無限眷戀,仿佛走出這個林子,他們依然會漸行漸遠,像重逢以來每一天的分秒糾纏,都只是最後一場不舍醒來的夢。
尤融一路說不出話,心事比密林坎坷崎岖的路還要愁腸百結。
這些天他不是沒有感覺,為什麽當時在幼兒園,阮笙歌要騙他說自己叫邱善延?
那麽小的孩子,是怎麽編出的另外的名字?還是說,這世上真有一個邱善延,被阮笙歌以某種方式剝奪了身份,取代他活着了?
他現在身上只有一半阮笙歌的影子,另一半是真真切切讓人陌生的邱善延。
還有,阮笙歌始終不肯告訴他,當初為什麽跟他分手,亦不肯解釋,現下為什麽毫無征兆回到他身邊?
這三年間,阮笙歌經歷過什麽,為什麽他的嗓子似乎毫無影響,卻再沒回到音樂的世界。
為什麽要換一條路走?為什麽捧紅舒柏序,又以那樣殘酷的方式…毀了他?
阮笙歌仍在前面引路,牢牢牽着他,只是等不到答案,因而再沒有回頭看他。
這條路變得冗長,前面的出口籠在迷霧裏,牽着自己的人那麽不真實。
像他的拯救者,又像一個陷阱…
第一次,尤融惶惑不安,分不清這個熟悉的、親密無間的昔日戀人,究竟能不能相信?
電影拍完會怎樣?他的音樂世界還能留住嗎?
阮笙歌真的會如承諾的那樣,回到他身邊,再不離開嗎?
尤融深深呼吸,将所有紛亂思緒用力按捺得平整。
強行頓住腳步,連帶着将阮笙歌不疾不徐的腳步也逼停了。
阮笙歌仍不回頭,給他一個看不到思考感情的、疏離莫測的背影。
“我想見他們,見樂隊的每一個人,他們也都是你的朋友、同事,我想你不該對他們這樣疏離,毫無征兆地将所有人趕出你的世界。”
尤融急切地說着,像絕望的人用力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阮笙歌沒有說話,沒回答他,尤融顫顫地看他,依稀只能聽見一聲若有似無的嗤笑,那麽冷漠,像再沒有人世間的感情。
“我要舉辦一個華麗的宴會,喝酒,唱歌,在拍電影之前,最後一次毫無顧忌地、沉湎在音樂的世界。”
阮笙歌身子動了動,給他看一個瞧不出表情的側臉,似乎是被“拍電影”這幾個字打動,終于讓他撬動了一絲緊鎖心門的縫隙。
“你想在哪裏辦?”阮笙歌聲音那麽幽寂,讓人聽着徹骨心寒,忍不住傷心,“我家還是你家?我都依你。”
尤融上前一步,拿指尖撓他的掌心,想将他前一刻的溫柔,全部喚醒,“我想就在這個樹林裏辦,可以嗎?”
阮笙歌勾唇笑了,那笑容讓人害怕。
“可以,但宴會結束,你和你的經紀人必須即刻與我簽電影合約,我會盡快帶你進組,開始電影拍攝。”
第二天早上,阮笙歌履約,以尤融的名義将樂隊成員全部邀約來家附近的密林。
時間是晚上六點,囑托事宜只有:自備樂器。
消息發出後,幾分鐘內,所有人都熱切的回應。尤融情緒一片澎湃,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緣由的想哭,阮笙歌冷冷看他一眼,将手機關機,鎖進了保險櫃。
像要隔絕他與外界最後一絲的聯系,将他圈進只有他一個人的絕密空間。
早餐過後,阮笙歌去往電腦前,尤融坐在沙發上,仰頭只能看見屏幕那銀色平整的巨大背面。
阮笙歌周身冷漠如冰,有一種死神迫近的絕望悲憫。
尤融定定看他,弄不懂他為什麽一夕之間變了個人,又離自己那麽遠了。更弄不懂這電影有沒有那麽重要,讓他闊別三年心心念念的竟只有電影合約,而不是他們之間撲朔迷離的愛情。
尤融心裏沉甸甸的,全然不知這屋子外面的世界,即将發生的一場暴風雨。
一小時後,全網沸騰。
原定于元旦期間舉行的,「冰雪初融」樂隊下一場國內巡回演唱會,被熠晖官方號宣布,無限期延期。
同一時間,各大營銷號、電影資訊號官宣一個好消息:
「冰雪初融」樂隊主唱尤融,将參演業界大神邱善延的新電影,擔當男一號,而同等番位的另一主演,将由昔日「笙歌和樂」樂隊主唱阮笙歌擔任。
電影名叫《路過人間》,是國內少有的同□□情題材電影,已經完成了前期全部籌備工作,開機在即。
消息一經發出,整個網絡世界都像陷入了空前絕後的狂歡。
萬衆期待,連對撕了很長的時間的尤融和阮笙歌的粉絲大軍,都默契地偃旗息鼓了。開始各自積蓄力量,醞釀着新的風暴。
像一陣飓風刮過整個世界,風暴過後,萬物重生。
只有關于尤融的那些黑料、和舒柏序醉酒卑微的表白視頻,被人們暫時遺忘,成了新電影序幕光環裏,一塊虛弱的背景板。
……
這一整天,尤融在屋子裏急急踱步,眼皮跳動,心慌得透不過氣,像暴風雨即将來臨,整個世界都變得呼嘯起來似的。
阮笙歌總算關掉電腦,像完成了什麽神聖的大事,心情不錯地攬着他肩,将他往壁櫥方向帶。
尤融困惑地問:“幹嘛?我還不餓,你先吃吧。”
阮笙歌笑,笑得帶着一抹志在必得,隐隐燃着瘋狂的味道——
“寶貝,我帶你去選酒。”
尤融側頭看他,不知他為什麽突然對宴會也有了興趣,只聽他幽幽地說:
“今晚獎勵你,老公陪你喝個夠!”
聽到這稱呼,尤融的臉一下子紅了,腿登時軟了,阮笙歌一把将他扛到肩上,像扛一袋米,那麽威風赫赫。
“酒還沒喝,不許你犯懶。”
他兇狠地威脅,卻掩不住語氣中藏着一絲暗湧的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