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人間歸岸05

人間歸岸05

一整個晚上，阮笙歌心情極好，跟劇組工作人員挨個喝酒，尤融在他身邊全程跟着，心裏沉甸甸的。

他看得出阮笙歌跟這些人很熟，也仿佛看見了這些年阮笙歌因為才華橫溢，在圈子裏混得如魚得水的樣子。

他該高興的，眼下卻不知是因為格格不入，還是別的什麽，讓心情如墜上了一塊大石頭，那麽輕松不了。

有人自稱尤融粉絲，上來激動地要跟他喝酒，尤融還來不及接過酒杯，就被阮笙歌往懷裏帶，藏着什麽寶貝似的，得意又潇灑地替他炫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整個場子一片熱鬧，鬧哄哄的，演藝圈的人瘋起來，不比搖滾圈低調，反而因為圈內八卦多，聊的話題一個比一個勁爆。

尤融知道，身後有一道目光，整個晚上朝他們這邊幽怨地看着。

那目光像一根刺，紮着他的背，将頸椎和肋骨都紮得痛了。

快散場的時候，包括阮笙歌在內，大部分人都喝得多了，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往賓館走。

阮笙歌手臂搭着尤融，臉上還在笑，嗓音低沉地說：“喝！我陪你喝！”

尤融費力地攙着他，有點惱了，恨恨地沖他耳朵喊：“喝你個大頭鬼，喝不死你！”

腦子裏，卻回蕩着剛合租那陣，枭雀十周年慶典，阮笙歌因為應酬喝了不少白酒，回家在浴室裏嘔吐的情景。

當時一牆之隔，他心那麽痛。

後來的日子，阮笙歌向他承諾，總有一天會擁有不喝酒的自由。

尤融側頭看他，眼眶那麽酸。

現在功成名就，早已經財富自由，為什麽還要喝酒？還是沒有迎來那個真正自由的人生階段嗎？

好不容易踉跄着來到房間門口，尤融單手摟着阮笙歌的腰，另一只手在口袋裏掏房卡，身後不遠處有輕輕的腳步聲。

尤融警覺地回頭看去，就見舒柏序一個人站在那裏，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眼裏像盛着迷離的霧，聲音幽幽地喊：

“邱善延。”

阮笙歌早醉得一塌糊塗，分不清是誰在喊他，是醒着還是做夢，嘴裏嘟嘟囔囔地應着。

尤融蹙眉看向舒柏序，按捺住強烈的敵對情緒，問：

“你找他有事？”

舒柏序上前一步，眼裏的熱切讓人不适，嗓音也提了，像掩不住什麽瀕臨發狂的情潮。

“邱善延，我有話跟你說。”

他曾經想跟另一個人一樣，喚這個人“阮笙歌”，可他不允許，那麽冷酷，像上帝憐憫罪人一樣看他，絕情地說：

“我只是一個人的阮笙歌。在這個世上，只有他有資格這樣喊我。”

“你不行，你只能喊我『邱善延』。”

看，這就是他愛着的人，甘願為他當一枚棋子，想捧就捧，想摔落就摔落，甚至不惜淪為另一個人的踏腳石，如今還要來做陪襯他的綠葉。

幾年的無怨無悔，最終換來了什麽……

這一整個晚上，看他們俯首帖耳，竊竊私語。第一次看他那樣寵溺一個人，為他不要命地擋酒，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

阮笙歌這回聽清了，有些煩躁，朝空氣胡亂揮着手，聲音恹恹地：

“小融，帶我進去，我困了。”

尤融“唰”一下打開門，帶着阮笙歌匆匆往裏走，一路再沒回過頭，将舒柏序狂熱的癡迷和嫉妒的仇恨，輕飄飄丢在走廊上。

門落了鎖，又被鎖上鎖鏈。

尤融将阮笙歌小心翼翼扶到床上，脫了鞋蓋好被子，想想，又将他大衣脫了，挂在衣帽架上，撫得平平整整。

脫力地靠坐在床邊地毯上，想起那年他們沒心沒肺地躺在地毯上睡覺，緊緊拉着手，擡頭看這陌生城市，星幕上閃閃跳躍的星。

他知道舒柏序那種心情，那種跟從前愛慕過阮笙歌的每個人一樣，抑不住狂熱癡迷又掩不下絕望迷茫的心情。

那是他跟阮笙歌一路走來，最常體會的心情，只比別人多了一種：患得患失。

一如現在。

這樣一個人，他真的擁有了嗎？

獨占了嗎？

能一輩子不再分開嗎？

尤融搖搖頭，眼眶酸澀，他始終不敢輕易相信。

像上天饋贈的天使，他從來不是那個幸運的人。只能擁有一天，就珍惜一天，絕望地汲取快樂。

意識回籠的時候，尤融終于發現這是在片場。

滿滿當當的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忙着，攝影機架起來，一架在頂頭，俯瞰整個房間的視野，另一架對着沙發，即将拍他們親吻的特寫。

導演坐在攝影機後，一雙眼睛攫着取景框，嚴陣以待地捏着劇本，将薄薄幾頁紙捏得緊皺。

尤融和阮笙歌分別上了妝，站在取景框前走戲，醞釀情緒。

樂隊的人三三兩兩站在角落，跟燈光師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章野忙着給人散煙，熟絡關系。

珈蓮眯着眼睛，這裏就他一個人是戲外的，拿到了劇本。

像是揣摩怎麽演，他眼神幽深，難得地嚴肅起來。

尤融忽然想到江淩青，那個陪伴了阮笙歌不短時光的鍵盤手，不知道在國外過得如何。

他發現自己對阮笙歌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寄托。

那麽懷念，那麽意難平。

現場布置完成，燈光師也已就緒，周導舉着擴音器，沖阮笙歌和尤融的位置比了個手勢，他身邊站着合作禦用的副導演，姓魏。

“《路過人間》，AB機，第138場，shot 1，take 1，Action！”

“今晚喝酒，不醉不休。”章野大聲喊，憑記憶将當時的臺詞講得一字不差，只情緒全然不是當初贏得比賽的興奮，是時過境遷的傷感，眼眶有一點紅。

“好！”

阮笙歌看似入戲地跟着喊，嗓音也低沉地帶了許多複雜的東西，“我負責烤肉。”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肖一鳴倒是跟從前一樣興奮，看向坐在沙發角落、笑得有幾分勉強、心緒恍惚的尤融。

尤融的臉仍像那晚一樣泛着紅，只是眼眶更紅，像透着委屈，不甘心似的。

阮笙歌走過去，緊貼着尤融坐下，跟他們說：“那你們先回酒店，我跟尤融等下就回。”

臺詞說完，他眸光籠在尤融臉上，壓不住那股迫切想探尋的念頭。

他不知道昨晚醉酒後發生過什麽，只感覺到尤融從早上開始就對他明顯疏離、躲避的态度。

這讓他惱火不已，心裏湧起一陣一陣越來越劇烈的急躁，甚至想扣着人問個清楚。

想将進度延期一天，但他壓住了那股子任性，他沒忘記為什麽要拍這部電影。

現在才剛剛開始，他還要引領着尤融，将這一輩子，他們之間最珍貴的紀念品，給順利完成。

樂隊的一行人笑鬧着走了，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誰都不帶笑意。

空氣中徒留了一室狂熱的假象，将氛圍代入後半場激烈的兩人對手戲。

阮笙歌身上穿的就是當初領獎時那身妝造，白色長褲，銀灰條紋的T恤。

依舊俊美得灼人眼，只是尤融閃躲着，心思糾結得不肯跟他對視。

按劇本寫的，他這會望着尤融笑，手掌撫着尤融的臉。

兩個人都沒說話，呼吸那麽錯亂。

“當你沉浸在音樂裏，是什麽感覺？”尤融問，問出來卻只感覺想哭。

“無所畏懼，極致自由。”

阮笙歌說。他說話時的表情，再不似當初耀眼，像整個世界都被他握在手心。這一次，他眼裏的，是壓不住的悲戚，那麽空。

尤融擡頭看他，蹙着眉尖，拍這部電影，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都将是一場精神折磨。

他從最開始就感覺到了，只是那時候還沒能理清，現在理清了，卻什麽都晚了。

像一只腳踏進深淵，只能和阮笙歌緊緊攙扶着，跌跌撞撞走下去，沒辦法回頭。

心跳得快要躍出胸腔，尤融低着頭，害怕看阮笙歌的眼睛。

當年那個吻，被狗仔和自媒體挖出來，質疑阮笙歌性向的吻，暗諷他們戴着口罩都能看出嘴唇紅腫的吻，就發生在這裏。

不待尤融反應，阮笙歌忽然像情緒失控、發了狂一樣将他撲倒在沙發上。

滾燙的唇就那樣狠狠壓了下來，尤融本能地掙紮，周身用盡力氣地扭動，臉憋得通紅，嘴裏急急地喊：

“你給我起來，停下，外面有記者。”

他這個時候還沒能忘記臺詞，心裏說不上是灼熱還是悲涼，整個人透着想哭的絕望。

阮笙歌瘋得更狠，一雙眼睛像嗜血的狼，将他牢不可破地盯着，讓他無處可逃，那身子更是像烙鐵一樣箍着他，從未有過的灼熱，讓尤融渾身都痛，像被蘸了鹽水的鞭子，猛地抽斷了骨頭。

“我要你愛我炙熱的靈魂！”

阮笙歌在他耳邊奮力嘶吼，像受傷後又被抛棄的猛獸，用那麽割裂的聲帶，咆哮出絕望的憤怒。

這個洶湧的吻還在繼續，尤融左右閃躲，一刻不停地推他，卻憾不動絲毫。

整個人像被水澆過，頭發絲都擰濕了。

最後，不得不像當初一樣，狠狠擰了把阮笙歌的腰。

同他一樣絕望地嘶吼：

“你給我正常一點，外-面-有-記-者！！”

按道理該停下了，該帶他起身，整理衣服，而後桀骜不馴地牽着他、護着他往門外走，嚣張不可一世地正面迎接閃光燈和記者。

可阮笙歌仍在發瘋，始終不肯停下這帶着拷問和征伐的吻，甚至到這一刻，狠狠一口咬在尤融唇上，将他嘴唇直接咬破。

尤融情緒再繃不住，躺在沙發上，竭力地哭了出來。

擴音器下，是周導近乎崩不住地一聲破了音的“Cut！”

阮笙歌總算起來了，惡狠狠地盯着尤融，像要将他盯死在沙發上，不讓他逃似的。

周導走過來，腳步都差點打滑，整個人都很尴尬，連帶着休息室清場後餘留的全部工作人員，所有人面面相觑，臉上憋着尴尬和獵奇的味道。

周導卷着劇本，一面看尤融低頭起身，臉紅得像熟透的蝦，一面又看向阮笙歌，這個人抱臂站着，呼吸急亂，像要撕扯獵物的狼。

“這場戲呢，”周導斟酌着措辭，用盡畢生情緒管控能力，才艱難地說出來看似正常的話，“本子上寫的是熱戀，是初賽奪冠的熱血青春。”

“你們整場戲，氛圍都不太對哈。可能得再磨合磨合。”

他笑得讪讪的，這倆人，一個是投資方、編劇、主演，另一個是如今處于風口浪尖，但他本人極為看好的內娛頂流。

他甚至拉不下臉說一句犀利的批評，只能場面話地暗示着：

“你倆演得……情緒過于激烈了，有一種——”

“嗯，怎麽說呢？”

他拿劇本敲着腦袋，甚至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詞，好半天才說出來：

“你倆演得像離婚的感覺，還有那種……霸王硬上弓的味道……反正不太合适吧，下場收一收啊。”

尤融臉紅得像要滴血，這時擡起頭，恨恨地将阮笙歌看着，感覺這輩子的臉都丢盡了。

阮笙歌眸光還是氣勢洶洶，不知是吃錯了哪門子笑，沖周導招呼了聲，就一把扯過尤融手腕，兇狠地說了句——

“跟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