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人間歸岸06

人間歸岸06

阮笙歌将尤融拽到聖殿後門外的花園廣場,一路腳步快得像要私奔。

“幹什麽?”

尤融快要喘不過來氣,一顆心還陷在前一場戲的羞恥裏,整個人都燒着。

他不知道這電影為什麽要這樣寫實,甚至無法預測電影公映以後,他們兩個人在巨大的輿論風波面前,該何去何從。

無論邱善延還是阮笙歌,事業經營得那樣輝煌,尤融不想看他因為自己而從高處跌落,又要颠沛流離,一無所有。

“你躲什麽?”阮笙歌迫近他,那眸光兇煞地,像要将他嚼碎,“我是什麽豺狼猛獸?你就怕成那樣?”

尤融看出他現在情緒失控,不想跟他吵架,只能将話題往電影上收,“我覺得你剛演的不對,你錯了,我就也找不到狀态。”

阮笙歌大聲吼:“你別跟我聊工作!我問的是你。”

“躲什麽?什麽意思你。”

尤融低着頭,臉上仍燒着,整個人都被阮笙歌兇得恍惚了,搖搖欲墜一樣。

阮笙歌這會總算冷靜了些,語氣控制住,仍咄咄逼人地問:“我們不是在一起了?”

“我不能吻你嗎?”

尤融沒說話,低頭看自己的鞋。

阮笙歌湊近一步,将滾燙的手掌按在他肩上,那處皮膚登時像火燒一樣燙。

“無論電影裏,還是私下裏,我到底還有沒有資格吻你?我要你說清楚。”

尤融耳根也紅了,聲音嗡嗡的,“可以,你可以。”

他擡起頭,看阮笙歌緊蹙的眉心,發紅的眼睛,心一下子就柔了,卻仍因為羞恥而有一絲賭氣,“可我又不是專業演員,片場裏那麽多人,你又不按劇本演,我根本把握不了……”

最後尤融輕輕嘆氣,“我怕演不好,怕毀了你的心血,對不起你。”

尤融快哭了,一輩子沒有對一件事這樣沒把握過,整個人都無所适從。

答應要拍電影的那天起,他就陷在無孔不入的精神壓力裏,今天早上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還比不過舒柏序,那是不是對阮笙歌而言,他就沒有價值了。

現在事業有成、野心勃勃的阮笙歌,對于沒有價值的昔日戀人,還會珍惜嗎?

尤融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本就是沒有安全感,極害怕被抛棄的人。

阮笙歌上次抛棄他,讓他整整三年活得瘋瘋癫癫,不人不鬼,他已經累了,怕了。

如果再來一回,他真的…會瘋吧。

可這些話,他要怎麽跟阮笙歌開口呢?求他向自己發誓嗎?求他帶自己去國外結婚嗎?

他們已經不是青春少年,他們如今是各自領域裏拔尖的、被無數人關注的人。

沒有任性的權利了,只有被迫走下去的路。

縱使凄風苦雨,也得咬牙走下去。

這是公衆人物的責任,也是偶像的意義。

在阮笙歌跟他說以前,他自己也知道。那時新聞發布會,他說的話出自真心,可後來他也理清了,他會回公司面對,會正面回應澄清。

他只是需要時間,緩和自己這些年過于疲憊、一觸即潰的心情。

只是阮笙歌沒有給他這個時間,在他無數次期盼阮笙歌出現的時候,找不到絲毫阮笙歌的影子。

在他過得一塌糊塗、全然絕望的時候,阮笙歌又強勢地出現,将他的生活和未來攪亂。

雖然給了他一條路,看起來像是救贖,可這條路這樣陌生,每一步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走,時時刻刻有一種随時會踏進深淵、萬劫不複的感覺。

尤融緊緊摟着阮笙歌的脖子,微踮腳尖,将額頭貼着阮笙歌的。

輕輕嘆息,長久地困惑、無助至極。

“我真的…不會演電影。”他求救一樣看向阮笙歌,眸光像受驚的鹿,濕漉漉的,将阮笙歌看得,心也化了,“我怕将這個項目搞砸,怕糟蹋你的心血。”

尤融将阮笙歌脖子摟得更緊,一點也不舍得放開。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舒柏序那麽有天賦,素人,第一部電影能演得那麽好,能斬獲那些獎項。”

“你知道的,玩音樂對我來說,已經是每天在挑戰極限。”

他眼淚落了下來,将自己最難堪的隐秘,殘忍地剝開,血淋淋展示在戀人面前,這是連樂隊兄弟都不知道的事。

“我根本沒有天賦,每一首歌,都是大量喝酒,等精神狀态徹底失控時,才艱難寫下的。”

“磕磕絆絆、修修改改,”眼淚落得那麽急,像一場積蓄了多年的暴風雨,“一次又一次,我甚至感覺,我的靈感早就枯竭了,以後的路看不到希望了。”

“曾經我看過你寫歌,每一首歌都那麽輕而易舉,卻直擊人心。”

“你根本不需要逼迫自己硬寫,不需要修改,仿佛那些曲子本身就在你腦海裏,它們有自己的生命。”

“可我不行,我的世界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

“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打動別人,每一次登臺我都在聽天由命。”

“我甚至害怕你聽到我的歌,怕你嘲笑我,瞧不起我——”尤融将眼淚蹭到阮笙歌脖子上,将求他救救自己一樣,“因為你這樣有天賦,你的耳朵甚至不該被任何平庸的曲調污染…”

“那些都是糟粕——”

阮笙歌沒等他說完,再聽不得他這般自暴自棄。

阮笙歌低頭,深深吻住了他。

在人來人往的廣場,在華麗絢爛的聖殿後花園,不顧周遭人們獵奇的目光,也不顧少數人不懷好意的口哨。

這一刻,他們不是什麽大神與偶像,他們只是兩個相愛的、痛楚的戀人。

一路走來那麽難,那麽努力卻那麽絕望。

除了他們彼此,誰又能懂得。

逼尤融将心裏話講出來,阮笙歌雖然痛惜,卻對尤融的心思理清了。

他何嘗看不出來,尤融的音樂背後只有痛苦。音樂本該蘊藏着各種情緒,是變換的火焰,流淌的音符。

如果只剩下痛苦,那麽最終會将人摧毀。

他就是急了,怕了,心疼了,才一刻都等不了,冒失而全無規劃地聯系駱屏園,發出電影合作邀約。

根本沒有他說的那個劇本,以尤融為原型,只會讓他越想越癫狂,痛苦得心如刀絞,寫不出任何東西。

他沒有隐瞞,只讓駱屏園幫忙勸服尤融,說自己會抓緊時間将劇本趕出來。

可一切都沒來得及,他手中棋子舒柏序卻直接背叛了他,背叛了他們的計劃。

讓一個棋子脫離合作關系,違約,被感情擾亂了心智,是他未曾料想過的事。

他心裏只有尤融,又怎麽會關注其他人的感情。

就這樣,一步錯,滿盤落索。

這一次,他下的是一場豪賭。賭贏了,他會帶尤融遠走高飛,從此再不分開,再不受世人眼光所擾。

但如果賭輸了,他亦會同尤融一起,輸掉一切。

可那又如何?如同第一晚做菜給尤融吃,飯後放給他聽的歌,有幾句歌詞這樣唱着:

There\'s nothing you can\'t do

沒有什麽是你不能做的

We up in here with one thing on our mind, let\'s leave with something

我們在這裏想着一件事,讓我們帶着一些東西離開吧

……

Cause we\'re young and we get money

因為我們年輕,我們有錢

……

他們已經錯過了三年,他不願意再錯過往後的人生。

雖然,籠在他們身上的陰影,不止這一處,後面的路依然危機四伏,但他就要帶尤融走下去,誰也攔不住。

回去的時候,兩個人情緒都冷靜了,先前滋生出的那點隔閡也消融了。

阮笙歌将尤融的手緊緊牽着,十指緊扣,愛他的心那麽灼熱,一路将尤融燒着、暖着。

走到片場門口,裏邊周導和魏副導激烈讨論的聲音傳來走廊,大抵是在争論電影有沒有必要完全按劇本演,能不能跟随演員的理解,進行藝術的再加工。

尤融腳步頓住,臉色煞白着,阮笙歌側頭看他,眸中只有痛惜,将他手指攥得更緊。

尤融聽見周導大吼:

“一比一複刻,是邱善延本人的意思,我只是尊重原創,尊重他的想法!”

阮笙歌輕聲問:“還能演嗎?要不要調整順序,先看我演其他場次?”

尤融困惑地問:“其他場次?你的戲份裏有不帶我的劇情嗎?”

“有!”阮笙歌垂眸,眼神幽深,隐隐浮起一絲殘狠,“我之前跟你說過,很多場戲,會揭曉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為什麽會有舒柏序。”

他聲音放柔,笑看着尤融,仿佛前一刻那種死神降臨的氣息,只是尤融的錯覺。

“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麽選他做我的棋子麽?”

尤融腦子裏嗡地一聲,整個人都被洶湧的情緒燒得即将失去理智。

他怎麽會不想?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想。

肖一鳴之前開玩笑說,素人、荊州大學進校第一,好學生,舒柏序那是帶了他的影子。

這話像一根刺、一道驚雷,将他震得難以安寧。

他為什麽擔心演技比不過舒柏序,因為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被他取代。

愛情能使人迷失自己,卑微得面目全非,阮笙歌未必看得到,而他自己懂得,如今已經委曲求全到什麽樣子了。

早就找不回自我。

尤融壓下千頭萬緒,裝作輕松地說:

“好啊,我正好看看編劇和影帝對戲,學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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