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間歸岸10

人間歸岸10

門內,一間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房間。

邱善延進屋關上門,随手打開一側牆壁的射燈。

投影前,尤融霎時間起滿了一身雞皮疙瘩。整面牆上是這三年他無數的照片,遠景、特寫、每一種微表情都被屋子的主人捕捉下來,用細釘子釘在牆上。

甚至貼着密密麻麻的彩紙,畫着時間線,列着備注。

像極了恐怖片裏,連環殺人犯家裏的犯罪記錄牆。

鏡頭移向另一側牆面,整面牆的監控随屋中發出的細微響動,一瞬間全數打開。

尤融幾乎無法呼吸,鏡頭裏是他這所玫瑰莊園所有的角落,從外圍入戶視野區,到每一個裝有鈴蘭花瓣形狀的大浴缸。

外圍的玫瑰園林,甚至蔓延到頂層的閣樓。

尤融握緊拳頭,周身血液都湧向了頭頂。

“這個瘋子,這是真神經病。”

難怪無數個夜裏,他一個人待在屋裏,總感覺暗處有一雙窺伺的眼睛,幽綠的狼一樣的眼睛,無時無刻在盯着他,讓他每一個毛孔都害怕到驚懼。

住進這裏後,他做過多少噩夢?幾乎不計其數。

清醒的噩夢,酒醉的噩夢,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卻原來,這是阮笙歌在盯着他。

尤融一瞬間想起,那些歌他是在怎樣的場景下寫出來的,曾經演唱會結束後在休息室被媒體挑釁過,害他情緒崩潰,一拳砸斷對方的鼻梁。

卻原來,每個畫面,每句歌詞,都被阮笙歌那雙隐匿在暗處的眼睛一一探尋過。

“媽的!”

尤融起身,慌亂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他現在像被人剝光了衣服,放在探照燈下審視。

羞恥得體無完膚。

從未有任何時刻像此刻這樣,他真想殺了阮笙歌那個瘋子。

這是什麽精神病人的愛情。

驀地,鏡頭定格,邱善延的臉從暗影下,一點一點剝開迷霧,清晰地半明半暗地自鏡頭前放大。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

尤融腳步定住,睜眼朝鏡頭看着,屏住呼吸像準備好迎接一個噩夢。

鏡頭裏,那張熟悉的、妖孽一樣的臉,緩緩浮起一個笑,笑得豔麗至極,透着詭異陰森。

熟悉的、低啞的嗓音,開口,自唇邊流淌,像釋放某種危險的挑釁:

“愛我,你怕了麽?”

尤融猛地縮起脖子,下一刻,他意識到什麽森冷至極的事實,像絕望過後又一腳踏進深淵,一直往下淪陷——

這一段不是最近拍攝的電影內容,這是實時監控!

鏡頭裏,就是此時此刻,阮笙歌的臉,跟邱善延一起,自隐秘監控裏死亡凝視他的…邪惡的臉。

尤融再沒辦法平心靜氣,他甚至感覺再在這屋子裏多待一秒,都能精神失常。

阮笙歌顯然也回了家,現在就待在那間他該死地好奇過的小屋裏,透過監控跟他對視。

一瞬間被擊潰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絕望像古墳裏滋養出的花,尤融煞白了臉,緩緩擡手,沖屏幕裏的人指着,竭盡全力沖他怒吼:

“阮笙歌,你要幹什麽!”

屏幕裏的人沖他笑,這次的笑收斂了先前所有的邪惡氣息,溫柔得一如尤融最初見到他的樣子。

時空交錯,意識恍惚…

尤融跟這段渾渾噩噩的時間,無聲無息被他下了蠱一樣,眸光一瞬間迷離起來。

今天沒有喝酒,這會卻怎麽醉得厲害…

嘴裏還是一遍遍問着,到最後,他已經貼上了屏幕,跟那張俊美到妖異的臉近距離貼着。

“告訴我,你要幹什麽……”

意識回籠,也拉了一絲理智回來。

“別發瘋了行不行?我告訴你,這樣我會害怕。”

“你說不想我痛苦,要帶我走出這個泥濘的深淵…為什麽,突然間你又犯病了?”

“我該怎麽救你?告訴我…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尤融眼眶酸了,心跳亂了,身子顫抖得就要跌落在地了。

屏幕裏的人依舊笑得溫柔,帶着無限的缱绻,一字一字輕輕控訴,像靈魂拷問一般餘音繞梁:

“為什麽先走?”

見尤融不答話,只是搖頭,阮笙歌臉上笑意放大,眸中卻一片凄然。

“不過是揭曉了第一個謎底,這就受不了了嗎?”

尤融怔怔望着他,整個人都透着惶恐。

“後面還有很多好戲,可能還有驚喜,”屏幕上的人,近距離給了他一個吻,虛幻的吻,“确定不陪我一起體驗了嗎?”

尤融還在怔愣,畫面裏的人卻打開了DV機,DV投影上是那些年他們在一起時,在家裏錄的所有畫面的剪輯。

尤融眼淚落了下來,大顆滴落在羊絨地毯上,雪白的地毯被浸染得一寸寸濡濕。

這是他們在家玩烈火玫瑰,下一個畫面,是他在燭光下給阮笙歌讀詩,他們對臺詞,喝酒,看電影,複刻電影裏的畫面。

月光下的窗口,阮笙歌寫完一首新歌,逆着光坐在書桌上,邊彈吉他邊唱給他聽。

第一次醉酒到斷片,跟阮笙歌說了那些傷害他的、違心的話,阮笙歌流淚了,在他耳邊唱那首從未公開過的《丘比特之心》,一遍一遍向他傾訴誓言。

最後,是他在小房間裏、書桌前專心致志抄寫佛經,又在不久之後,跟阮笙歌一塊發癫,将一摞摞佛經全部投進火裏,燒成灰燼。

阮笙歌在擦拭吉他的弦,他在旁邊張望。

阮笙歌在廚房做菜,他在陽臺瞎想……

那麽炙熱的從前,那麽溫柔的眷戀…他始終找不回的、曾無數次為之遺憾的DV機,原來藏在阮笙歌家那扇神秘的門後面。

“為什麽會在你家裏?”淚光裏,尤融猛地想起什麽——“明明是我,是我從租住的地方帶出來的,它一直在我身邊!”

屏幕裏,畫面定格了。

身後不遠處,一叢高大人影被射燈投在牆面上,一點一點朝他靠近。

尤融整個人定在原地,後背一片冰涼。

只聽那帶着笑意的聲音說:

“寶貝,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你身邊…”

尤融猛地轉身,就見那個冤孽站在他面前,因為前一刻将他吓哭而再次洋洋得意着。

像一個禍害,一個妖孽…又招人恨,又讓人愛。

一次次陷在他的圈套裏,早就出不來。

尤融眼眶發酸,一雙眼睛被灼熱潮濕的淚刺得,隐隐泛着紅…第一次,他沖阮笙歌噘起嘴,像委屈得找不着家的孩子。

“舒柏序那條黑熱搜…你說我将你最愛的小狐貍殺死在倉庫。”

“嗯。”阮笙歌靜靜聽他訴說,眸光盛滿了愛憐。

“你說這世上再沒有純欲的小狐貍,你說我需要接受懲罰,你要…摧毀我。”

阮笙歌仍是看着他,眼神熱切,卻絲毫沒打算過來抱他。

尤融心裏崩塌得一塌糊塗,感覺世界天旋地轉,而他像離岸的魚,很努力想攫取一絲空氣。

那火把在阮笙歌懷裏,藏着掖着,就是不肯溫暖他。

尤融上前一步,一雙手很輕很輕地向前探尋,一寸一寸地尋着,眸光迷亂得像困頓的沙丘。

阮笙歌終于猛地拽了他一把,讓他的手緊緊環抱在自己腰上。

“找什麽?”

他壓抑着急促的呼吸,故意似地問。

尤融偏不遂他願,委委屈屈地說話,狠力往他胸口砸拳頭,一下一下,撞擊在激昂跳動的心口。

那裏有一只蝴蝶,跟他左手腕上這一只,是一對。

“為什麽DV在你那?”

他憋住眼淚,像看清這一回終于近在眼前的夢,怕夢會醒。

“你為什麽能進我家?”

阮笙歌只望着他笑,很久才說:

“因為你想我。”

尤融困惑地擡眸看他。

“你想我…在每一個絕望的晚上,在酒醉之後,在無人陪伴的寂寞黃昏…”

“你想我,我就會出現。”

“你忘了嗎,當初我就跟你說過——”

尤融怔怔看他,這一張一眼萬年的臉,自從前到現在,從未曾改變。

“那個晚上,我翻進你家的小院,又翻進你的窗戶,當時我跟你說過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阮笙歌現下就笑得極盡風流,像個真正的混蛋那樣。

尤融猛地低頭,不敢看他,手臂卻始終緊緊圈着他。

“明天揭曉最大的謎底,你願意跟我一起面對嗎?”

阮笙歌将下巴擱在他發頂上,輕輕摩挲。

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從來不止有一個人害怕。

自欺欺人說着明天,可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蹉跎了一天又一天。

分分秒秒交頸相擁,溺在這座華麗的玫瑰城堡裏,舍不得離開。

黃昏,日暮,晨曦……

雪白的羊絨地毯上,妍豔染着幾處擦拭過的血跡,那幾處豔麗殷紅,像極了從前無數暗夜裏,漂浮在浴缸的玫瑰花瓣。

底色上大片幹涸的痕跡,是積蓄了無數日夜如經年烈酒的灼熱愛火。

狂亂,濃情,克制,放縱……

最終将原本冷清的潔白,染成了眼前靡麗至極的油彩,狠狠撕碎了誰或誰先前僞裝的體面。

……

這天下了大雨,像阮笙歌記憶中那個噩夢般的晚上。

天空一片陰沉,雷聲大作。

阮笙歌眉心狂亂地跳,懷裏,尤融仍睡得香甜,像一只安心的貓,慵懶又招人。

可阮笙歌竟沒勇氣再多看他一眼,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日程表,心事像傾瀉的密林。

被沉重濃霧緊緊裹挾,時時刻刻透不過氣。

腳步輕輕,他走到屋子轉角,撥通周導的電話,凝重地說自己要更換後續拍攝順序的計劃。

電話裏,周導第一次爆發了滔天怒火。

“你也知道這場戲意味着什麽,你急着往前提,是盼着尤融早點崩潰,跟你、跟劇組一拍兩散?”

阮笙歌煩躁地在屋裏踱步,态度堅定,最後只能是周導那邊妥協。

電話挂斷,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也看似要偃旗息鼓。

只有阮笙歌知道,更大的風暴已經迫在眉睫,即将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海嘯。

如果,尤融不能跟他一起挺過來…那他們會一起溺死在這片深海,誰也靠不了岸。

阮笙歌回到尤融身邊,蹲下來,緊緊将他看着。

手指淩亂地撫着他柔軟的頭發,像一一淌過這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思念。

“我走了,寶貝。”

趁尤融睡着,他腳步匆匆地逃離。

直快步走到別墅外的密林,才将将頓住。

仰頭看天,他眼裏浮起痛恨的火焰:

尤融,別想逃。

像我最初說過的,這一場噩夢,咱倆誰也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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