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人間歸岸14

人間歸岸14

尤融記不清自己怎麽回的家,阮笙歌的車被他丢棄在片場,與那人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想,不想觸碰。

像血管裏滋生的巨大毒瘤,他要徹底剜掉它,哪怕粉身碎骨,也再不會回頭。

在家裏度過了醉生夢死的三天,瘋瘋癫癫、癡癡傻傻,第四天,樂隊幾人找來開鎖師傅,才終于打開尤融居所的巨大鐵門,闖了進來。

那晚的戲,他們都看了。

進屋以後,沒一個人好過,也沒人開口說話。

尤融躺在地上,邊上亂七八糟擺着無數空酒瓶,還有開了沒喝完的,傾灑在地,将雪白地毯浸染得觸目驚心,看着像血一樣。

章野拿着帶過來的菜,走進廚房開始熬粥。

珈蓮坐在尤融旁邊陪他,整個人都沒了生氣。周洛和肖一鳴悶頭喝酒。

記憶中,樂隊幾人聚在一起,還從沒有過這樣沉悶的時刻。

章野将粥熬好,等溫度适宜了才端出來,珈蓮探頭看,是百合薏米粥。

尤融閉着眼睛,不知道是醒的還是醉的,珈蓮接過粥碗,章野将尤融扶起來,背靠着沙發,珈蓮就小心翼翼喂他吃粥。

溫熱的粥一點點從喉頭灌進胃,沖散了這幾天積蓄的濃烈酒氣。

尤融整個人瘦得沒法看,只剩一副修長的骨架,睡袍裹在身上,都輕飄飄的。

章野點燃一支煙,擰着眉說:“你要瘋,我們陪你瘋。你要買醉,我們陪你一塊喝到死。”

周洛走過來坐下,“那電影,你想拍就拍,不想拍我們就別勉強了。不怕那些違約金。”

肖一鳴難得詞窮,坐着不敢說話,心裏悶得慌。

一碗粥很快喝完,尤融蒼白的臉上總算恢複了一絲血色。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章野問,又說,“公司那邊表示理解,你暫時可以安心休假。”

“至于劇組,目前在拍第三階段,阮笙歌一個人的戲份。”

不小心說出這個名字,章野悔得想咬掉舌頭,尤融卻看着全無反應。

像失憶了,麻木了,整個靈魂被掏空了。

“随便吧。”

良久以後,尤融嘆了口氣,目光空洞地回應。

事到如今,他已經徹底不在意了。

任何人、任何事,就這樣算了吧。

樂隊的人留了下來,白天負責給尤融弄一日三餐,陪他說話,想盡法子逗他笑,當然,其實誰都笑不出來。

晚上,幾個人坐一塊抽煙喝酒,唱片機放着古老的國外樂隊的歌。

這座玫瑰莊園真的成了一處與世隔絕般的避難所。

尤融頭一次覺得,住在這裏才是唯一的快樂。

劇組裏,拍攝工作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拍完了阮笙歌暴雨夜回出租屋發瘋、砸樂器,跪地發誓。

又拍到他替尤融将尤姜豐去世後的諸多事宜一一完成。

而後,墓園安葬,回屋收拾,寫信。

最後一幕,定格在阮笙歌背包獨自去了荊州火車站。

一襲牛仔衣的背影,遠看很潇灑,鏡頭迫近,卻只剩一片寂寥。

那幾個月,阮笙歌去了西部一個村落裏支教,曾經跟尤融鄭重說過的第二個夢想,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村落裏歲月靜好,孩童們的眼睛漆黑明亮,在課堂上認真望着他,像看未來的希望。

阮笙歌仍記得自己在課堂上,教孩子們念:“欣欣得向陽,語笑夢中香”時,從“欣欣”頃刻間聯想到欣欣向榮,而後是冰雪消融,眼淚一下子就打濕了教材。

三個月的支教結束,走的時候,很多孩子都哭了,阮笙歌也彎下腰,任眼淚打濕了眼睛,燒出劇烈的痛。

他不知道這短暫的相處,有沒有給哪個孩子的未來,帶去一點希望。

他只知道,他自己好像沒有未來了。

綿長已回不去,荊州,那裏還是他的家嗎?

在火車站徘徊很久,最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

從片場階段性收工以後,阮笙歌回到只剩他一個人的半山腰別墅。

家裏曾經有尤融的足跡,他身上的香,他吃飯、撒嬌,跟自己笑鬧的畫面。

其實并沒有過去幾天,可他們兩人之間,就像那道他始終期盼的隔閡能煙消雲散,卻最終生長成了望不到盡頭的險峰,又被分隔在兩個觸不可及的世界了。

這三年沒有一天不害怕,最終還是發生了。

那個雨夜的詛咒,終究應驗了嗎?

阮笙歌将自己關在二樓的小房間裏,不開燈,沒日沒夜地看DV裏他們的視頻。

那些快樂的沒心沒肺的日子,一點點放大在眼前,尤融的臉離他那麽近,觸上去,卻只是打亂了投影儀的光影。

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終日喝酒,靠看尤融家的監控畫面活下去,像艱難地汲取最後的氧氣。

“你說過……想我的時候會看DV,你怎麽還不聯系我?”

阮笙歌笑着喝酒,整個人癱在地上,視線空洞望着監控屏幕。

屏幕裏,尤融也在喝酒,坐在落地窗邊,遙望着滿院空寂的枯林。

“你還是食言了。”

阮笙歌将空酒瓶丢到地上,酒瓶發出清脆而悶重的響聲,像一曲催眠的曲調,他徹底乏了,蜷着身子躺在地上,蹙着眉睡了。

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阮笙歌心裏很空,滿溢的惶恐逼得他透不過氣,不顧一切地,他驅車疾馳到尤融家鐵門外,輕車熟路翻進去,他想抓住尤融,困住他,将他帶回家。

他們還有很長的一生要一起過,早就拜過堂的兩個人,不應該分開,不是嗎?

可家裏什麽也沒有,空落落的,連前幾日堆放的無數個酒瓶子也消失得幹淨。

阮笙歌腦子裏一片空白,像酒還沒醒,心那麽痛。

出門的時候他看過投影,他們坐在餐桌邊吃早餐來着。

怎麽才短短半小時,人全都沒了。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他被騙了,被尤融騙了…這一夜一早他看到的監控視頻,是重複的。

之前那些天的鏡頭被人為處理過,時間滞後地放給他看,說不定就在昨天,甚至更早的時候,尤融就已經離開了。

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了。

阮笙歌發了狂一樣撥打尤融的電話,機械提示音告訴他,電話已關機。

章野、周洛、肖一鳴、珈蓮…全部都是關機。

鮮見的,連駱屏園和金琦的電話也打不通,像是将他拉進了黑名單。

阮笙歌坐在沙發上,手指狠狠紮進頭發裏…他不能亂,這些東西是他曾經絕情地逃避地讓尤融品嘗過的,現在輪到他,也不過是報應。

他受着就是。

只是心不能亂,他要找到尤融,帶他回家的。心亂了,一切就完了。

阮笙歌奪門而出,快速跳到駕駛座,驅車往市內所有他能找到的地方駛去。

連續找了一個月,尤融連同他身邊那些人,全都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

阮笙歌一點一點開始絕望,整日整夜被恐懼侵襲,沒有一刻能安寧。

天下雪了,大年夜這天傍晚,阮笙歌在郊外的帳篷裏,自噩夢中驚醒。

心慌地走出帳篷,他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搜尋到了這片荒山。

他曾經承諾過尤融,會在雨天帶他紮帳篷,露天烤肉聽音樂的荒山。

在出租屋那個晚上,他倆做了一晚上的攻略,讨論得興致勃勃。

就是這裏了。

阮笙歌的心跳愈發急促,像生出了什麽令人無法平靜的預感,這四十天來第一次,他感覺他已經離尤融很近了。

上山的路很是崎岖,四野荒郊密林,看不到一個人影,連狼嚎都沒有。

阮笙歌用手機照明,走得艱難,腳步卻一刻不肯放慢,唯恐去得晚了,又教尤融逃了。

一路上,他眼眸一點點陰沉下來,像要捕食獵物的狼。

一路走着,一路自言自語。

“尤融,你逃不了。”

唇邊勾起一抹笑,勢在必得,又隐隐藏着一絲憂懼。

“等我将你找到,你就完了。”

“我要帶你回家,将你鎖起來,你不答應回到我身邊,那這一輩子我都不放過你。”

阮笙歌狠狠威脅着,心卻被撕扯得痛不欲生。兩旁密林枯枝料峭,險象環生。

視野盡頭,接近峰頂的一處平地上,綠竹林掩蓋的地方,依稀有一間木屋。

屋門口的房檐上,高高懸着兩盞竹燈,像是為了迎接過年的喜慶,那燈現在正燃着。

屋門被風刮開,一個裹着頭巾的瘦小女人端着竹篩往屋裏走,似乎屋裏的光線正昏暗,分不清裏頭的人是醒着還是昏睡着。

女人穿着暗紅的棉襖,黑色褲子,衣領繡着一朵海棠花。側臉瞧着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

這樣的荒山居然有人住,還是他們特意搬過來,躲在這裏的?

女人踏進屋門前,阮笙歌清楚地聽到,她嘴裏熱切喊着:

“融哥,我來了。”

阮笙歌周身所有觸角都像被豁然打開,一股毀天滅地的憤怒和恨,自心底轉瞬間升起。

自己風餐露宿找了他四十多天,他卻躲在這深山竹屋裏,和女人厮混!

還是跟當初一樣死不悔改的樣子。

融哥?

很好!

他一會就要讓尤融明白,到底誰才是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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