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間歸岸15

人間歸岸15

屋裏,只角落的桌子上點着一盞煤油燈。

家具老舊,內裏一扇窗戶被冷風吹着,不時飄進來一陣雪花,夾着呼嘯的風,屋裏的空氣都被寒冷裹挾。

窗底下靠牆擺着一個小床,床上床墊和被子倒是厚實溫暖。

枕頭立起來靠在牆頭,尤融就半躺着,将被子掖緊,直蓋到胸口。

這陣子他沒心思拾掇,頭發長長不少,淩亂的劉海将将遮住一側眉眼,整個人瘦了一圈,眼底下青灰一片。

眼眶凹陷,更顯得面容蒼白,鼻梁挺直。

他早就想來這座山上看看,即便不是露營,走一走也是好的。

來的那天是個傍晚,當時雪已經下得很大,他拿着一根木棍撐着身體,一點一點往上爬。

枯枝敗葉,劃破了他的羽絨服,穿透牛仔褲在腿上劃出大片的血痕,腳腕扭了,他趔趄着繼續往山上走。

到最後,渾身一點力氣沒有,被冷風吹得,骨縫裏都滲着痛,眼前漆黑一片,滿腦子只有一陣刺眼的星。

最後,可能是被什麽毒蟲蠍子之類的東西咬了一口,右邊小腿整個腫成一片紫紅,意識再撐不下去,他整個人霍地往後摔跌,腦袋嗑在一塊石頭上,登時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時,就這樣躺在這間木屋裏,雖然冷,但身子松快不少。

這個姑娘是那晚上替他找村醫上山,及時解毒救過他命的人。

這幾天,他倆都住在這木屋,木屋後面是廚房,竈臺、鐵鍋,姑娘每天從山腳帶食材和藥材,上來就悶頭幹活,給他煮粥、做菜、熬藥,一點點喂給他吃。

晚上睡覺前,會細致地打來熱水,一點點給他擦手,擦臉。

腿上的幾處傷,手掌心指尖紮進的傷,全都被敷過草藥,包紮過,現在大大小小恢複得差不多了。

姑娘告訴他,自己是個孤兒,記事以來就住在這山腳,靠做手工維持自己生活。

山上這木屋是她找人蓋的,平時沒人來,閑暇時間過來住住,也算是一種休息。

姑娘對生活帶着憧憬,說以後嫁人了,讓男人來山上打獵,一家人能改善改善夥食。

這是一個熱心也樸實的女孩,基本上不看電視,所以救下尤融以後,絲毫不知道他是網上赫赫有名的搖滾巨星。

只當他是一個受傷的游客,将他悉心照料着。

尤融小時候缺母愛,長大後又缺父愛,唯一對他好過的阮笙歌,最後傷害了他,讓他變得孤苦無依,還将他狠狠抛棄。

好不容易生活逐漸平靜,又強勢地闖進他的世界,用不容退縮的霸道,讓他不能離開。

一場電影,将所有殘忍真相生生剝開,展露在他面前,從未問過他,這顆千瘡百孔的心,究竟能不能承受。

真相太多殘忍,這麽長時間醉生夢死,漂泊自棄,至今還是不能接受那樣的真相。

身上的傷一點點在痊愈,可心裏的傷口那麽大,分分秒秒往外滲着血,活着淚水的血,每一滴都是痛的。

尤融留戀這山裏安靜的日子,哪怕山峰險峻,輕易不能拖着病體出門,只能終日困在這方寸之地,可這裏安靜,讓人安心,一點人世間的煩惱都沒有。

他對這姑娘說,等我好了,你跟我在一起吧。

姑娘從沒想過這個從大城市來的年輕男人,這樣好看得像電影明星似的男人,能看得上平庸的她,高興得都不敢說話,整個人都燒紅成一團。

那之後,她每天變着花樣給尤融燒好吃的,有山雞、野兔、黑豬肉,還有手擀的面,老面包的包子。

每一樣都像藥膳,一點點滋補着尤融幹涸的心。

他是真的想留下來,與從前的一切徹底告別,留下來過普通卻平靜的日子,簡簡單單成個家。

尤融往上正了正身子,望着這個叫“禾苗”的姑娘,眼神很溫柔,聲音也是。

“今天過年,我應該給你準備一份禮物的。”他垂着睫毛,有一些過意不去,“我出門得急,錢和卡都沒帶,手機也弄丢了。等我休養一陣,出去給你補上。”

“你要化妝品,還是衣服?”

“不用。”

禾苗坐到床沿,想看他又不敢看,低着頭,聲音含羞帶怯,“你來這,肯留下,就是我最好的禮物。我一輩子照顧你,你天天躺着都行。”

禾苗拿熱毛巾給他擦臉,一點點從幹淨的臉頰上擦着,時不時偷偷看他一眼,看一眼心就熱了,透不過氣似的,至今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做了幾個菜,竹筍煨雞塊,腌菜嫩豆腐湯,紅燒小黃魚,豆角燒茄子。”

“今天過年,咱倆吃好點,餃子也包好了,等會我給你盛進屋。”

禾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尤融就止不住地喜歡。

煤油燈下,尤融靜靜看着她熱切的臉,只留戀這副不染塵埃的樣子,是他最初最渴望成為的樣子,潔白無瑕,與世無争。

或許是時間,或許是環境,也或許是疲憊的心日漸被溫潤過,尤融此刻竟也情不自禁,堪堪伸出手,想碰一碰禾苗的臉。

手還未觸到那發着抖卻不閃躲的泛紅臉頰,木屋的門霎時間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那一下的動靜簡直地動山搖,險些,這屋子就要整個坍塌了。

屋裏的兩人動作僵住,齊齊往外看。

逆着光,一道修長的人影被煤油燈昏暗的光線,在地上拉出巨大的煞氣十足的影子。

裹一身風雪,将滿山寒氣帶進屋,來人竟是阮笙歌。

尤融的臉登時一片蒼白,整個身子都恨得直打顫,禾苗吓得尖叫出聲,起身擋在尤融面前,說話都不利索了,語氣卻勇敢得像視死如歸一般:

“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阮笙歌不看她,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的尤融,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問:“她、是、誰?”

剛他在門外站了起碼有十分鐘不止,幾乎就在這女人進屋之後,他就站在這了。

屋裏兩個人眉來眼去的互動,早将他的理智燒成了灰燼,分分秒秒,他想砸爛這屋子,想将尤融掐死。

來的路上,只是揣測,想不到他竟真的在這裏跟女人厮混,還混得情深義重的,還要送她禮物。

他除了那卷《金剛經》,一樣禮物也沒送給過自己,憑什麽對女人就能這樣好,像世上最溫柔的情人。

阮笙歌站在門外,腦子裏又閃過那一年,荊州大學校門口,尤融請苗樂樂吃冰粥的情景,當時他也是這麽溫柔,還好脾氣地跟人家讨論要不要喝奶茶。

對自己,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阮笙歌眼眶都燒紅了,雖然一身殺氣,可心卻像被割裂了,碎裂成片,拼不起來一樣,每處間隙都是痛。

尤融,你憑什麽?

重逢見面,在我的屋子裏沖我揮拳。拍片現場,當那麽多人的面給我耳光。

你憑什麽……

阮笙歌站在門口,捏緊拳頭拼命按捺着想将尤融弄死,跟他一起毀滅的沖動,卻聽得床榻上的人溫存地答他:

“她是我女人。”

只是五個字,卻像一聲驚雷砸在阮笙歌頭頂,像一把尖刀猛地往他心上紮了一刀,阮笙歌瘋了一樣沖過去,狠狠一把掐住尤融的脖子,指尖箍頸的力道發了狠,恨不能将他瞬間絞死在這裏。

尤融也不示弱,反手拖着病弱的身子往前迎,纖細指尖亦惡狠狠掐住了他的頸。

兩個人臉都被掐得沒了血色,呼吸錯亂,氣勢洶洶,誰都下了死手。

禾苗驚呆了,反應過來後吓得在屋裏尖叫,一面狠摳阮笙歌手臂,一面哭着打他:

“你放手,你放開他!”

對峙的兩個男人無一不是周身戾氣,這會誰也沒有移動目光,只一面掐着對方的脖子恨不能将人絞死,一面殘狠冷酷地将對方死死盯着。

禾苗崩潰了,一下子摔跌在地,哭着沖阮笙歌磕起頭來。

“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開他好不好?他中了毒,一身的傷,身上還在發燒。”

“我求求你了。”

禾苗的額頭在地上磕破了,血水混着地上的泥,髒污一片。

眼睛哭得像紅腫的桃子。

阮笙歌卻像後知後覺一樣,這會總算聽清了她的話,狠狠一下,松開了尤融脖子,尤融也在同一時間,恨怒不已地松開了他。

尤融探身想扶禾苗起來,手被阮笙歌一下打落在床沿,砸出一聲骨骼撞棉被的悶響。

禾苗恍恍惚惚地站起來,這才恍然這兩個男人認識。

“你、你是他朋友,還是他的哥哥?”禾苗擦了把眼淚,怯生生地說,“你是、來跟我們一起過年的嗎?”

阮笙歌森冷地看她一眼,禾苗被他的樣子吓得,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撞上了牆。

“我、是、他、男、人!”

像撕破最後一道屏障,阮笙歌殘狠地将兩人的關系揭穿,像急不可待地想打破眼前這兩人自欺欺人的鏡花水月。

那一耳光他受了,消失四十多天他也認了…可此時此刻,看尤融和女人打情罵俏,糾纏不休的樣子,真的踩到他的底線了!

“跟我回家。”

阮笙歌擰眉看尤融,眼裏的殺氣已經消退,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像先妥協而主動撕碎的自尊,倨傲面孔下,是一顆寸寸痛悔的心。

“你做夢!”尤融寸步不讓,身上的殺氣和恨意清清楚楚,不帶遮掩,“滾出這屋子!”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阮笙歌上前一步,藏着支離破碎的心,兇狠地又想跟尤融扭打在一起。

“跟我回家!聽到沒有?”

按捺住瀕臨崩潰的情緒,他呼吸急亂地,整個人籠在尤融頭頂,眸光警告地看他。

“滾出去,”尤融知道怎麽激他,“你賴在這,莫不是想當我孩子的幹爹?”

“你說什麽?你找死!”

阮笙歌像一頭發怒的獅子,被人踩到頭頂一樣,再壓不住毀天滅地的瘋狂念頭,猛一把将尤融從被子裏拽出來。

尤融摔跌在地,又艱難地爬起,惡狠狠盯着他,兩人之間又醞釀起一股海嘯一樣的殺意。

禾苗身子直打哆嗦,假裝鎮定地說:

“大哥,大過年的,你要不然留家吃頓年夜飯吧?外頭雪大,路黑、不好走。”

像被蘸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過骨頭,阮笙歌帶着要殺人的氣勢,一點一點轉過頭,死神來了一樣看向她。

她剛說了什麽?她說“家”,她管她跟尤融住的這間木屋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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