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贗品·風月寶鑒·七

贗品·風月寶鑒·七

這一日,天晴晴好,偶爾有鳥雀在外面叫嚷。

翠玉紅嘴鹦鹉也開始有模有樣吟誦詩歌,已經把《葬花吟》念得倒背如流,字字清脆了。

小家夥最愛的一句是,“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抷淨土掩風流!”

念得铿锵有力,綿延起伏。

平兒來潇湘館時,恰好聽到這一句,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這林姑娘是強将手下無弱兵啊,主子能吟詩誦詞,鹦鹉也能學得煞有其事。”

“要讓我家奶奶見了,定然要你多調弄幾只,然後放到鋪子寄售了。”

平兒笑着調侃。

黛玉聽了,掀了簾子出來,輕笑說,“你家奶奶可是最眼尖的。但凡有點好的,就琢磨着怎麽弄錢了。”

“林姑娘要是嫌棄,那這一回的銀票不要也罷,”平兒說着要把手中的銀票藏在袖子裏,因着平日裏與黛玉厮混漸熟,黛玉也不似有些主子慣愛拿喬,因此忍不住淘氣一回。

黛玉扯着她袖子,笑着說,“我辛辛苦苦挑燈熬夜刺繡的,怎麽就不要了?趕緊拿來才是。”

平兒正要說話,卻見雪雁急匆匆過來,“林姑娘,你随身佩戴的玉環是真的沒了,我初時還以為紫鵑姐姐收着,後來才想到自從入宮那次,真的再也沒見過了!想必是……”

雪雁一臉焦灼,黛玉倒是無所謂擺擺手,随口說一句,“想來是穗子松了,遺落在路上了。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只是家常佩戴罷了,看你急的。”

雪雁一愣,張口直接說,“可?可那是姑娘你自三歲以來就一直佩戴的呀?從姑蘇到揚州再到榮國府,可從未離過身。奴婢聽說,人玉互養,玉是有靈性的,這下丢了……”

黛玉微微一笑,讓她安心,寬慰說,“別小題大做了。今日丢了一塊玉佩就這麽着急,不曉得還以為是丢了魂呢。”

平兒在旁聽着,一邊暗自詫異黛玉的遇事不驚,想那薛姑娘初來賈府時,丢了玉镯鬧出多大動靜,一邊又忍不住說,“宮中人多口雜,想來是入宮時丢的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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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略略點頭,又淡淡說,“若真是遺落在宮中,就更不用想它了。總不能為了一塊家常玉佩,去驚擾元妃娘娘罷。”

“只是不知寶釵如今可有好些?”既然說到了宮中,黛玉就順口問了一句。

黛玉只是随口一問,畢竟寶釵好不好與她絲毫無關,可平兒卻是面露難色,仿佛難以開口。

“怎麽了?”

“她……出事了?”黛玉疑惑。

平兒低聲說,“聽小道消息說,如今薛姑娘得了盛寵,皇上誰的牌子也不翻,小太監也不問,都直接擡到薛姑娘那兒。”

“只是,”平兒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這般烈火烹油,也不知是福是禍。”

黛玉只念一聲阿彌陀佛,只要寶釵別總想着要把她也弄入宮去,皇上愛怎麽盛寵都行。

**

又過了堪堪數月,從早春到了入夏,外頭蟬鳴漸漸起來,一聲呱噪更盛一聲。

鳳藻宮內,宮女拿着芭蕉扇扇着冰塊,送來陣陣涼風。元春躺在貴妃榻上,半側着身子,看似不經意問,“秋蕊那頭可有動靜?”

貼身宮女替她捶着腿,一邊擡眸說,“回娘娘的話,秋蕊私底下查過,似乎不是熏香誘-情,也不是露-骨-舞蹈,還在繼續查。”

“但禦醫似乎都說皇上身子虧空逐漸厲害,讓他少入後宮了,”宮女又說。

“好好行房是不會這樣虧空的,那寶釵必然是用了‘□□食髓’見不得人的招數。要皇上真出了什麽事兒,我們這些宮中老一輩嫔妃,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要麽守寡,要麽殉葬。能撈的什麽好?

元春早猜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有兒日日專寵的理兒?

寶釵初入宮時,皇上也是看重她的才情。如今卻又愛上姿色了,必然各中有不少貓膩。

可她不能在寶釵最盛寵的時候出手,要徐徐圖之。先查明了個中緣由,在等盛寵逐漸轉淡,最後等皇上龍體逐漸不濟。

“呵。”

“讓秋蕊繼續查着。”

“但行事小心些。”

元春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撥弄着長長的指甲,又問,“皇上身邊的小印子怎麽說?皇上可有再提起要黛玉入宮一事?”

秋蕊搖搖頭,“不曾。”

“聽小印子說,自從皇上知曉黛玉自小體态纖瘦,柔弱多病,要靠抄經文求觀世音娘娘保佑平安才能渡日,就興致全無了。”

元春點點頭,“那就好。”

“釵黛各有千秋,已經來了一個就奪了聖恩了,再來一個豈非要上天了?呵,都說了宮裏不是好相與的地方,還争先恐後想着法子要來。”

秋蕊點頭應和,“是。”

“奴婢見過林姑娘兩次,只覺雖不及娘娘儀态萬千,卻也是楚楚可憐婀娜多姿,若聖上見了必然也是……接連晉升在所難免了。”

**

晚上,更深露重。

潇湘館的燈一直亮着,雪雁今晚負責守夜,見黛玉仍在挑燈熬夜,忍不住勸道,“姑娘?可是還在刺繡?”

“雖然鋪子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也到底還是身子要緊,明日白天再繡也不遲。”雪雁懇切勸說。

黛玉應了一聲,含糊其辭,“你只管睡去,我馬上好了。”

她叮囑了雪雁,無她召喚,不得擅自入內。

只因為今晚又是她必須“時時擦拭銅鏡”的日子了。數月來,每隔七日,就有一道虛空金字浮在半空,提醒她“該擦拭贗品·風月寶鑒”了。她初時還不甚在意,這虛空金字居然倔強地不肯散去。

有一回她同老太太說話,旁邊陪着迎春、惜春幾個,這行金粉小字居然就頂在老太太頭上,害得她都不敢擡眸看老太太。

賈母見她目光躲閃,還以為她有心事,十分關切問長問短,“可是房裏短了什麽?只管和鳳丫頭說去,要鳳丫頭不管,我拿她是問。”

“還是想家了?你也曉得,如今你爹再次高遷,仕途上更是忙碌,你哥哥也到了鄉試的要緊關頭,你若回去反倒不如在這大觀園裏自在。”

黛玉皆是搖頭,笑吟吟連連說不是,又随便扯了一個借口才掩飾過去。

她沒法,只好晚上偷偷拿絲帕擦拭銅鏡。

好在鏡子上灰塵很多,每次只輕輕擦拭一層,鏡面上總之都是煙霧缭繞,除了一個空空蕩蕩的書房模樣,什麽也見不着。

可随着時日增加,再逢每七日擦拭,鏡子中居然多了一雙手。這手上把玩的玉佩,卻怎麽看怎麽像她在宮中不小心遺落的這一塊。

!!

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手指修長,手掌寬大,又分明是男子的手!

那玉佩上刻了小字“黛”,是娘親為了讓她少災少病特意去寺廟求的。從小佩戴,從未離身。

若反複把玩玉佩,定然能發現這個字。

黛字多見女子名。

稍一推斷,就能……

萬一。

是皇上撿到這塊玉佩怎麽辦?本來好容易歇下去的心思又被招惹起來?

更何況,這已經是數月過去,這書房中的人影卻還在每日反複摸索玉佩。

黛玉一下子臉上飛起紅霞,又惱又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在識海中小聲問。

“這鏡子中究竟是誰?”

“這鏡中的書房又可是……禦書房?”

她忐忑如擂鼓,生怕金粉小字寫一個“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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