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抄檢大觀園·四
抄檢大觀園·四
黛玉倒是無所謂，只因她早知會有這一日，反而好整以暇擡起雙眸，倒想看看鳳姐會如何回答？
鳳姐伸手夾了一筷子透明杏仁凍來吃，一邊咀嚼，一邊眉眼彎彎，笑着說，“你們想什麽呢？這聽風就是雨的。”
“不過是把那些貪酒誤事的老婆子們打發走罷了，看你們一個個吓得。”
“該吃吃，該喝喝。”
惜春到底年紀小，只以為王熙鳳是管事的，當家既然這麽說了，她也就不必多慮了，也笑着盛了一碗糯米甜羹給她鳳姐，說，“這個好吃，甜而不膩，你嘗嘗。”
王熙鳳很快一碗見底，又說，“我先忙了，還有些收尾的事等着我呢，不過是看你們在亭子裏小聚，來湊湊熱鬧，蹭口吃的罷了。”
又瞥一眼黛玉，想着人多口雜，鋪子裏的事還是等晚些時候，單獨去潇湘館說罷。
黛玉見她眸光流轉，朱唇輕啓卻又欲言又止，只裝作不知，笑着說，“人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咱們得光陰未必值錢，鳳姐的光陰可真是寸金寸金算的呢。”
“你聽聽，”王熙鳳埋汰一句，“不過多說了一句，林妹妹這裏就有十句等着我呢。你們這些讀書人，總愛欺負我不讀書罷了。”
嘴裏這麽說着，到底還是腳下生風，馬不停蹄地忙去了。
王熙鳳一走，小亭子中本來的熱鬧氣氛又一下子淡了下去，剛才的陰霾仿佛看不見的烏雲一般，再次凝聚起來。
迎春吃了幾口時鮮瓜果，卻還是了無胃口一般，輕輕擱下筷子，喟嘆說，“……我身邊換了丫頭，新人用着各種不順手，這日子總覺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又偷偷指着王熙鳳離去的方向說，“全本我也同惜春一樣，鳳姐說什麽我都信，可如今謠言風聲聽多了，竟是覺得不可全信了。”
“正是呢。”探春立即接口，一邊嚼着水晶蝦餃，一邊冷笑起來，說，“……她今日一個說法，明日換個說辭，誰知道這背地裏究竟如何呢？”
“平日裏看着光鮮亮麗的樣子，等到支撐不住了，就直接來個抄檢大觀園，攆走打發了一大半人，真正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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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說着，又招招手，讓小丫鬟侍書去娶她的書法來。
侍書一臉茫然，“是哪一個？”
探春耐心解釋說，“就是我昨日閑來無事臨帖的，就在架子第二層，你擡眼就能看到。”
侍書懵懵懂懂應着去了。
探春這才小聲抱怨說，“我這些書法臨帖，原本專門有個小丫鬟，喚作翠墨的管的。如今她被裁了，人早被她嬸嬸領走了，因此只剩了侍書一個人幹雙份活兒。”
“真是的。”
“說裁人就裁人。若是偷了東西手腳不幹淨，或是貪杯喝酒倒也罷了。這翠墨好端端的，只說‘原本就不是爺們兒要考功名，弄這麽個丫頭專門伺候筆墨也是浪費’，就把人打發走了。”
惜春聽到這兒，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問，“你也不攔着？”
“我自然不好多說什麽。”
探春說着，眼眸中流露出三分不屑，“這家若是讓我管，絕不會管成這個樣子。連四個一等丫鬟都用不起了，真正可笑。”
迎春到底生性怕事，趕緊伸手捂了她的嘴，小聲說，“噓，可不敢亂說。那些丫鬟們就在亭子外頭侍奉着呢，多少聽去了，再添油加醋傳了出去，保不齊傳成什麽樣兒呢。”
探春雖然嘴上說着“我哪管這些？”，卻終究是不再多言，而是轉眸問黛玉，“颦兒，你可有什麽打算？”
黛玉心下盤算着，她爹爹林如海如今官運亨通，哥哥又正逢鄉試，她左右不過是為了讓哥哥安心赴考，才暫住榮國府的。若是榮國府真的垮了，她也不過是乘船回揚州去罷了，又有什麽要緊的？
只要爹爹能明哲保身，不要趟這個渾水，來管榮國府的家務事就行。她爹爹是個心軟的，若是有人去哭訴懇求，必然是會答應幫忙的。上一世時，賈雨村尚是她的西席先生，哭訴了幾句不得志，就打動了爹爹，讓他修書一封，帶回京城。
此後。這忘恩負義的賈雨村就重新打開了官場大門，一味地貪贓枉法，盡做些不要臉的偏袒案子。
這一世，她可千萬要勸爹爹，別沾染上榮國府爛到骨子裏的一堆事。否則，到時候“印子錢”事發，牽連起來，可是要讓他們林府也受累遭罪的。
她心中這麽七七八八盤算計較着，可是臉上卻是同衆姊妹一樣，露出擔憂神色，抿嘴搖頭說，“過一日，是一日。無非如此罷了。”
迎春想到黛玉上一回同她私底下說的弄鋪子的話，一時覺得黛玉頗有見地，居然早做了打算，一時又覺得頗為心暖，畢竟這秘密只她曉得。
外頭卻傳來小丫頭的聲音，也不知是哪房屋裏的丫頭，居然看着面生。
只聽那小丫鬟笑着上前來說，“要恭喜二小姐了，老爺說了，替你訂了一門好親事。”
“！！”
迎春幾乎懷疑自己耳朵聽差了，震驚得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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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是誰？一口一個老爺，可……怎麽看着眼生？”
“她說的可是真的能信？”
見迎春一臉驚愕，小丫鬟卻一溜煙走遠了，探春先出來打圓場。
惜春也是搖頭，招了身邊侍奉的入畫問，“可有見過剛才那個丫頭？可是大老爺房裏的？”
“是呢。”入畫畢竟是丫鬟，于這些上面還是曉得一清二楚的，低聲回答說，“是大老爺新添的貼身丫頭，喚作翠羽的。聽說原本是勾欄裏跳舞的……也是私底下在傳。”
“那怕是真的了。”
惜春立即說。
迎春一時心下忐忑，雙手緊緊捏着帕子，咬着下唇，不知是喜是憂。
“說不定是個高頭大馬的好夫婿呢？”
惜春笑起來，雙手比劃着。
迎春推搡她一下，探春卻也是跟着笑，“就是呢。看你又驚又怕的，嫁娶豈非天大的好事？怎麽快哭出來的樣子？”
“……”
迎春想說什麽，終究住嘴。
畢竟。
她爹是個什麽貨色，她可是太清楚了。
美嬌娘一樣的妾室，一房接着一房往屋子裏擡，整日裏尋歡作樂，奢侈無度。又壓根供不起這麽多錢，到處借錢借債，四處填補窟窿。
這樣一個親爹，結交的也無非是三教九流的酒肉朋友，別的不感興趣，只對那些不要臉的龌龊事特別來勁。
呵。
好親事，能給她安排什麽好親事？
可是。
畢竟當着衆姊妹的面，她不能開口說這個，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她貿貿然倒苦水，倒成了她的不是，白白惹人看笑話。
迎春心下計較着，聽着蟬鳴一聲響似一聲，本來就酷暑苦夏，食欲不振，現在好了，更是毫無胃口了。
她低着頭，只小聲說，“……許是出來久了，身上衣衫貼着汗淋淋的，粘膩得緊。想回去換身衣服了。”
探春只以為她是害羞，還想說笑幾句，卻被黛玉接過了話頭。
“……我也是。”
“……這亭子并不十分避暑，你們又偏挑了午後太陽最毒的時候，我陪着你們坐到現在，也是吃不消了。”
“要不？”
“散了罷？”
黛玉見迎春一臉陰晴不定的苦悶，早猜到她在擔心什麽，更是曉得上一世等待着迎春是怎樣一位“好郎君”，因此才開口替她脫身。
再怎麽玉食珍馐，若是知曉将來等着她的是一位“中山狼”，那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衆人又挽留勸了一會兒，也就各自随着貼身丫鬟們回屋裏去了。
迎春本來想回紫菱洲，想想還是折回身子，往潇湘館這頭走來。
黛玉本就走得極慢，見她來了，忍不住輕聲笑起來，“這下好了。”
迎春拿帕子半遮着臉，惱恨說，“好什麽？”
“怎麽連你也笑話我？”
虛空金字突然升騰而起，只見一片綠盈荷葉上，居然冒出一個個金色小楷。
【拯救金陵十二釵主線之迎春線索】
【任務開啓】
【迎春即将面臨嫁給孫紹祖的悲慘結局，請宿主替她籌劃，能夠渡過此劫。】
【倒計時：七十二個時辰】
【任務成功：獎勵一套天字級別卡牌】
【任務失敗：宿主家族會發生倒黴的事情】
？？
怎麽回事？
上一回“拯救妙玉”時，虛空金字說“若她不救”，她自己命數也會不好，又說妙玉是她“法外化身”，是佛門中的身替。這倒也罷了。
本來嘛。
是有閨閣小姐身子孱弱，命數不好，要找人替的先例。
她雖從無此意，也斷然不會讓爹娘找什麽年輕貌美的女子，代替她“遁入空門”。可她雖無意，卻是冥冥之中無形的命運之手，安排了這一位妙玉。
她既然是“無功不受祿”，自然也要盡心盡力救一救妙玉，當時她為了風月寶鑒的荒唐夢，差點嫌棄自己心魔太重要自盡，也是黛玉耐心勸說才開解的。
可是。
這位迎春姊妹，卻是又怎麽會“一旦失敗”“家族會發生倒黴的事情”？
倒黴？
如何倒黴？
是哥哥鄉試慘敗，還是爹爹官途受阻？
甚至是……
家人生病遭殃？
不行不行。
黛玉完全不敢再細想下去，光是粗略一思量，就讓她驚恐不已。
可是又忍不住皺眉，重生一回，卻要她幫十二個姊妹改寫結局，她這重生倒也真的是辛苦，竟是把她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來用了。她可沒有法力無邊，來普度衆生啊。
黛玉心中雖是這般計較，卻還是望着迎春一臉愁悶的倦容，忍不住勸慰說，“為今之計，倒不如先去打聽了到底是誰家的公子。若是名聲好倒也罷了，若是不好，就趁早回了老太太去，早作打算。”
迎春紅了臉，搖頭說，“我……一個女孩子家，急急忙忙打聽這個做什麽？不是惹人笑話？”
黛玉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茲事體大，如今可不是害羞的時候，若是連對方是誰都不曉得，你又同老太太如何開口呢？只說年紀小？抵死不願意出嫁？”
“這理由可站不住腳。”
“總得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才是。”
“你上一回為了繡春囊的時候，被大丫鬟欺負卻只會一味哭，倒也罷了。這一回可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又一味躲，能躲到哪兒去呢？”黛玉見她還是猶猶豫豫的樣子，又忍不住逼問了一句。
迎春尚在遲疑，剛要開口，卻聽外頭又傳來鴛鴦哭鬧的聲音，竟是一路邁着小碎步，跌跌撞撞逃跑着，似乎躲着什麽人。
果然。
後頭兩個年紀的跟着，一路喊着，“你逃什麽？”
“這麽好的事，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你就這麽眼皮子淺，只曉得守着大丫鬟的份例過日子？”
“沒出息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