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難民

第21章 難民

“宮玄兄, 在我們中州,簪子香囊一類的東西都是用作定情的東西,我才誤會的。”

謝傾慈騎着馬追上天宮玄,與之并肩。

天宮玄斜了他一眼,如往常一般波瀾不驚,內心如遭雷擊,咯噔了不止一下,他一向清醒,此刻又是青天白日,卻不知為何孤注一擲地脫口道:“ 就算我與別人定情,與你何幹,你又緊張什麽? “

謝傾慈呼吸一滞,胸腔中有炸開的錯覺,怔愣着不知如何回答。

不待他接話,天宮玄似意識到什麽,一駕馬,跑到了前面。

方才那話把謝傾慈問住了,一開始都不敢再主動上前和天宮玄搭話,就跟在他身後兩三步的地方,始終保持着一個禮貌的距離。但時間一長,他就受不了了,又颠颠笑嘻嘻地湊上前,完全把剛才發生的事兒抛諸腦後。

“ 宮玄兄,那浮生鈴既是你的,你可能感應到?”

天宮玄擡眸,瞧了他一眼。

謝傾慈如同得到了極大的鼓勵,繼續道:“ 否則青州這麽大,找一個鈴铛簡直是大海撈針啊。”

此時天宮玄腰間的乾坤囊動得厲害,似乎是裏面的人醒了,随後就傳來江問喬的聲音:“ 快放老子出去,快放老子出去?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了?”

謝傾慈輕輕地彈了彈乾坤囊,裏面的人頓時哎呦直叫。

“江兄啊,你這逃跑的功夫我可是見識過的,在找到浮生鈴把你帶回軒轅宗受罰之前,你就老實在裏面呆着吧!”

“ 待不了,待不了一點。” 江問喬連語氣都是心如死灰,“ 除非你進來陪我,這破袋子裏黑不拉幾的,人家好怕怕哦!”

謝傾慈有那麽一瞬間心動,然而在擡眸看到天宮玄冰冷的眼神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又笑嘻嘻地去和天宮玄說話:“ 宮玄兄,你還沒有回我的話呢?你那鈴铛想必是靈器一類的東西,與你應結有血契,不可能感應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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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宮玄看了他一眼,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哎呀,道兄啊道兄,咱們現在好歹是目标一致,你別什麽話都憋着不跟我說啊。”

半晌,天宮玄猜緩緩開口,回答他剛才的話:“ 嗯,有的。”

按理說,修者與某個靈器結了血契都能感應到靈契的所在之處,但天宮玄和浮生鈴卻是個例外。

因為這浮生鈴最開始是和他的兄長,也就是如今的百翎上神所結的契,簡言之,他的兄長才是赤元道長所指定的,真正的守境者。

而天宮玄,原本是有神格的。

他性情冷淡,對飛升一事無甚興趣,相反,他的兄長從小就懷着飛升的夢想,無論酷暑嚴寒,從不懈怠修煉。天宮玄看在眼中,兄長為了飛升所付出的努力他都知道,但時至今日,也無法理解。

有次天奉轍在雪地中練劍,一襲藍衣在風雪中舞劍,飄若驚鴻,宛若游龍,當真是比神仙還要有神仙的風姿。這個時候,天宮玄通常都會穿成一個雪團子,坐在廊下觀望。

有時也會好奇去問:“ 兄長,成仙真的有那麽好嗎?”

“那是自然。” 天奉轍每次都會這麽說。然後坐下來跟他說一大籮筐成仙的美處。什麽突破真境,抵達大道,成為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高手,什麽風光無限,受萬人供奉,香火延綿萬年,什麽長生不死,永垂不朽等等。

無論他說得多麽天花亂墜,天宮玄永遠是面無表情,波瀾不驚。

“我說了這麽多,你明不明白啊? “

天宮玄睜着烏黑發亮的眼睛,有些單純,有些懵懂,點點頭,愣了愣,又搖了搖頭。

天奉轍扶額:“ 就知道你不懂。”

天宮玄嘗嘗試着去懂,但最後都是徒勞,他真的不明白,兄長口中的那些做神仙的好處。于他而言,那些真的無足輕重,他就像是一潭死水,凡塵中的那些欲念,在他這裏,從來都激不起半絲波瀾。

就連兄長也時常說他天真純粹得過了頭。

後來,赤元道長仙逝,将浮生鈴傳給天奉轍并結了血契,恰好此時,天宮玄神格顯現,未等兄長開口,他主動提出與兄長換骨,從此,兄長飛升,他來做守境者。

換骨後,血契變弱,天宮玄有時能夠感應到,有時離得太遠或者其他什麽原因則無法感應。

這都是後話。

浮生鈴裏見浮生,任你是天界上神還是九州豪傑,或是卑微如塵埃的無名小卒,只要有與之相關的信物為引子,生平過往都會一 一 浮現,無所遁形。當然,也包括他們換骨這個秘密。

所以,浮生鈴,絕不能丢。

但這世上沒有誰能保證什麽事兒一定不會發生,就好比天宮玄以為浮生鈴有結界護着,除非是帝君級別的上神,否則絕不可能突破結界,最後卻還是被江問喬這樣一個普通修士拿了去。

他一直覺得蹊跷,卻礙于性子,沒有問。不過,他日後定是要弄清楚此事的。

走神得厲害,謝傾慈前面的話一律沒聽清,倒是聽清了後面的話。

他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格外狎昵,又格外缱绻旖旎,有種似有若無的暧昧,格外不正經卻叫人生不起氣來。

“ 宮玄兄,你跟我說說,那鈴铛究竟作什麽用,還需要你親自來找?”

他原都做好了天宮玄不會搭理自己的準備,誰料下一秒,天宮玄竟回他道:“ 浮生鈴是我作為守境的憑證,浮生鈴可窺探萬物,若被不軌之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謝傾慈緊接着發出疑問:“ 既然這麽重要,為什麽不好好放着。”

天宮玄的語氣微微提高,冷了幾分:“ 如何才算好好放着?”

“最起碼要設個結界之類的吧。”

天宮玄別過臉去,小聲道:“ 你又怎知我沒有設結界。”

謝傾慈一怔,輕快的表情僵在臉上:“ 莫非……”

天宮玄的眼睛告訴他,對,你猜的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謝傾慈再次彈了彈天宮玄腰間的乾坤囊:“ 江兄啊,你還真是深藏不露,我原以為你只是比較擅長逃跑,卻不想,你對破解結界一道也這般老練。”

江問喬哎呦一聲,嘟囔道:“ 謝兄啊,你真的誤會了,什麽結界不結界,我真的不知道,當時那鈴铛浮在一個光圈內,我一伸手就拿出來了,根本毫無壓力嘛。”

天宮玄: “……”

他眉頭微微蹙起。

謝傾慈嘿嘿笑着試圖緩解天宮玄并不存在的尴尬,安慰他道:“ 宮玄兄,我相信你的結界術,絕對無懈可擊,一定是這家夥有什麽蹊跷。”

天宮玄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又一駕馬,與之錯開。

乾坤囊中聽到一切的江問喬: “……”

他真的很冤枉,什麽蹊跷不蹊跷,完全聽不懂。

他們騎了會兒馬,禦劍到達了青州皇城,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皇城不比仙水鎮,即便是晚上,也依然燈火通明,華燈高挂,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天宮玄一襲白衣,身量筆直,周身都散發着清冷的氣息,儒雅至極,聖潔至極,一路上,引得衆人頻頻回頭。

謝傾慈賤兮兮地湊上前,打趣兒道:“ 宮玄兄,你長得這個好看,大家都在瞧你咧!”

他只注意到投在天宮玄身上的目光,全然忽視了那些目光也同時在他身上停留。如果換做平時他大概能發現,但自打和天宮玄在一起,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就沒有給自己留下來一點兒。

天宮玄微微斂眸,不置可否,只是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他陡然一驚,隐隐感應到了浮生鈴,停下腳步,閉上眼,仔細感應,漸漸的,這一絲微弱的聯系變得清晰濃烈。

“宮玄兄,可是感應到了?”

天宮玄點頭嗯了聲。

“那太好了?在哪兒?” 謝傾慈欣喜不已,時刻準備着。

天宮玄睜開眼,指着正前方:“ 這邊。”

謝傾慈拾哞看去,正前方卻是城門,高高的城樓上每隔兩米就有士兵把守,城樓下方大門緊鎖,也有數十名士兵把守,個個身穿甲胄,手握長槍,眼神犀利,無人敢靠近。

謝傾慈: “難道,在他們身上?”

天宮玄搖了搖頭:“ 應該不是。

既然不在他們身上,那就在城外,但城門緊閉,重兵把守,一看便知無法正常出城。兩人退到無人處,禦劍出去,甫一落地,就看見數十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們,如同一只只餓獸,盯着自己的獵物。

空氣中彌漫着死亡的氣息,遍地都是餓殍,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四肢瘦弱,面頰凹陷,眼球凸出,泛着渾濁的血絲,已經沒有了正常人的痕跡。

這些人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被災荒徹底摧毀,留下的只是一個個無聲的悲慘景象,與城內繁華富庶,熱鬧非凡的景象截然不同。

天堂和地獄,只有一牆之隔。

天宮玄哪裏見過這樣的景象,被數十雙赤裸裸的眼神死死盯着,有些心驚。

謝傾慈将他護在身後,慢慢走在前面。

在來的路上,聽江問喬講起過青州某個邊陲小縣鬧了饑荒,數以萬計的難民趕到其他縣求助,奈何一直遭到驅趕,最後前往皇城,希望能得到庇護。

但如今這副景象可想而知,皇城不僅沒有出手救濟,反而大門緊閉,讓他們自生自滅。

難民們別無去處,在皇城外就地住下,本是盛夏時節,但周圍卻寸草不生,空氣中彌漫着腐臭苦澀的味道。

這個熟悉的氣息一下就揭開了謝傾慈塵封已久的回憶。許多年前,他還不是中州王子,只是一個流落在外的可憐蟲。之前的記憶是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腦子的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前一天吃了什麽。

當然,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有時候運氣好,會有好心的姑娘随手把吃不完的包子饅頭給她,運氣不好,就只能去垃圾堆裏找點殘羹。

當時還有許多和他一樣的小孩,大家每天一起流浪,一起撿垃圾,倒也不覺得有多苦,只是後來,那些孩子都因為吃壞肚子死掉了,謝傾慈有時吃完後也會難受,但無論有多難,哪怕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第二天就又會活蹦亂跳。

如此,到最後,一群孩子死得只剩下他一個,他吃着撿來的發黴饅頭,呆呆地望着天空,肚子裏難受,心裏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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