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喜歡
第22章喜歡
謝傾慈是在八歲那年被接回宮的,也是因為這樣一場饑荒。
中州城外,當年的場景痛如今一樣,餓殍遍地,哀嚎震天。謝傾慈跟随逃荒的人一起來到了那座莊嚴恢宏的高大建築前,仰望着城牆上方那個身着黃色龍袍,頭戴冠冕的男人。他的旁邊還站着他最寵愛的妃子——安樂王妃。
謝傾慈還不知道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只是覺得他們實在太好看,就像是廟裏的神仙一樣,只是眉頭蹙着,似乎是在考慮究竟要不要開城門救濟難民。
一天中午,謝傾慈正蜷縮在角落裏睡覺,忽然渾身一輕,晃動聲将他吵醒,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抱着往前跑,他心髒猛地一顫,帶看清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一口咕嚕咕嚕冒着熱氣的大鍋時,恐懼一瞬間遍布全身,血液逆流,或許從小生命力就比較頑強,即便餓了這些天,還是奮力從那人手上掙脫,邊跑邊喊叫着救命。
然後城門大開,他冷不防撞進了一個溫暖香甜的懷抱。仰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美到窒息的臉。
那就是他的母親安樂王妃了。
或許是母親的直覺,安樂王妃在城樓上望着下面跑向自己的謝傾慈,心裏就有一股強烈的預感,預感他就是自己丢失多年的孩子,這種預感像蠱一樣控制着她命令士兵打開城門,驅使她不顧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緊緊擁抱住奔向自己的孩子。
幸運的是,謝傾慈後頸上那朵鮮紅欲滴的梅花證實了她的預感。
而那些趁着城門大開沖進去的難民們也很快被安撫下來,并沒有造成多大的混亂。
此情此請,和當年當真是如出一轍 。
謝傾慈走在前面,忽地停下腳步。
天宮玄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男子躺在一顆枯死的樹幹上,手裏拿着一個發幹發硬的餅子,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他卻無動于衷,只一個勁兒地啃咬自己的餅子,周圍已經有人蠢蠢欲動,他不得不弓着身子把餅護在懷裏,加快了啃咬的速度。
孩子虛弱無力的哭喊聲漸漸消失,謝傾慈一個箭步上前,迅捷如雷霆,一把将人從一個男子手中的孩子搶了過來。
“你幹什麽?”男子也是餓極了,面對精神氣十足的謝傾慈也沒有半點膽怯,“ 想吃肉,自己換去,搶我的做什麽,快還給老子。”
此時天宮玄剛好趕來,聽到這話,心髒猛地一顫,身形都有些不穩,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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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傾慈把手中的孩子遞到他懷裏,天宮玄下意識接住,孩子幹幹瘦瘦,沒多少重量,甚至還有些咯得慌。
随後,謝傾慈就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扔給對方: “還你,孩子我帶走了。”
見到饅頭,周圍的人瞬間兩眼放光,若不是見到天宮玄和謝傾慈還在,或許已經沖上來哄搶了。
對方得了饅頭,自知不是對手,也就作罷了。
謝傾慈又掏出一個饅頭,遞給天宮玄懷中的幼童,幼童一拿到饅頭,顫顫巍巍地接過來護入懷裏。
“你為何不吃?”
天宮玄好奇問道。
幼童半晌才虛弱的說: “給我爹留着,這樣他就不會再賣我了。”
聞言,兩人俱是一愣。
謝傾慈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格外溫柔:“ 吃吧,哥哥這兒還有,也不會再讓你爹賣你了。”
這時,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天宮玄的小腿,聲音虛浮:“ 道長給口吃的吧,給口吃的吧。”
天宮玄身體一僵,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所措。
謝傾城又将懷中僅剩的饅頭給了她,這才讓天宮玄得以脫身。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舉動,一下子就引來了更多的人。
紛紛往這邊趕來,皆是有氣無力的,有些甚至是踉跄着爬過來的,這景象和惡鬼橫行也沒什麽兩樣。
謝傾慈可沒有再多的饅頭了,他是見識過餓殍的可怕之處的,拉過天宮玄的手就往外面跑去。
“宮玄兄,快走。”
天宮玄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下意識跟着他跑。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三兩下就甩開了。
回到城中,他們就先帶着孩子去了一家飯店,店家一見到幼童,就如同看見了什麽妖魔鬼怪,将他們驅趕出店。
謝傾慈也不跟他們計較,随即來到一家馄饨攤,馄饨攤位于一偏僻處,人煙較少,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婦,見到天宮玄懷裏衣衫褴褛髒兮兮的幼童也只是多瞧了一眼,随後就端上了三碗馄饨,四處觀望着,小心提醒道:“ 客官,你們吃完就快給這孩子洗漱換身幹淨衣裳吧,否則會有殺身之禍的。”
天宮玄斂眉沉目,道: “為何?”
老婦哀怨道: “客觀難道不知道,皇城外邊聚集了數百萬計的難民,王上下旨,誰都不能接濟,否則殺無赦啊!”
謝傾慈碗裏的馄饨瞬間就不香了,他不是沒想到這深層的原因,只是親口聽到,還是會感到心驚,怒火中燒。
天宮玄神色深沉,對于這凡塵中的諸多事他不甚明白,但也并非完全不通,只是疑惑,為何皇城如此富庶,卻不肯救濟那些災民。
“ 吃慢些,小心噎着。” 他溫柔地對小孩說。
謝傾慈想了想,問道: “宮玄兄,你願不願意跟我去幹一件大事?”
天宮玄擡眸問:“ 什麽大事?”
謝傾慈表情有些奇怪,坐到天宮玄旁邊的位置,親昵地湊近道:“ 這次出來,你帶了多少辟谷丹? “
天宮玄眸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忽然有些低落,以他的修為是不需要吃辟谷丹的,但為了以防萬一出門時帶了幾顆,而城外數以萬計的災民,如何夠分。
所以有些失落道:“ 只帶了幾粒,怕是不夠。”
謝傾慈笑道: “ 幾粒也夠了。”
天宮玄不明白,直到看見謝傾慈在城外架起了幾個大鍋,煮好後又在每個鍋裏各放了一粒辟谷丹,頓時茅塞頓開。
“若是有修為的修士,這幾粒辟谷丹确實是杯水車薪,但若是這些凡人,卻是綽綽有餘。” 謝傾慈笑着用術法攪和着鍋裏米粥,沖天宮玄眨了下眼睛,“ 這一頓吃完,保準他們三天都不會餓。”
天宮玄微微一笑,立馬從乾坤囊裏掏出一些在九塘灣時做好的機甲前去幫忙。相比之前,機甲被修繕了後美觀了不少,除了有些僵硬外沒毛病。
周圍十米開外的地方圍滿了災民,此處被天宮玄設了結界,他們進不來,只能巴巴的在外觀望,或許是知道這些食物是給他們的,所以也并不着急。
煮好後,謝傾慈以為災民們會哄搶不止,提前做好了準備,卻不料大家還沒有餓到那失去神智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有條不紊的排着隊,只有少部分人在搶,好在有天宮玄和他的機甲在維持,就連江問喬也被拉出來幫忙。
一直忙到晚上,才讓所有人都喝上了參雜着辟谷丹的粥。喝碗粥的衆人果然精神煥發,而發粥的人卻累到直不起腰。
謝傾慈就這倒在草地上,雙手枕着腦袋,看着滿頭繁星。
天宮玄袖手立在他身邊,白衣上不免沾上了塵埃,謝傾慈扭頭注意到後,眉頭一皺,握住一片衣角,道: “ 呀,宮玄兄,你衣服都弄髒了,等我明日進城,給你買身新的來。 “
天宮玄薄唇微啓:“ 無妨。”
随後抽出了那片被謝傾慈握着的衣角。
謝傾慈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微微一愣,随後繼續枕着腦袋,看自己的星星。
夜風微諒,吹的人格外清醒。
“ 那可有感應你那鈴铛?”謝傾慈又問,他沒有忘記這次下山的真正目的。
天宮玄垂眸,搖了搖頭:“ 自從白日裏産生的那一絲感應外,就再也沒有感應到了。”
換骨之後,浮生鈴有所混淆,加上只能有一位主人,漸漸地,反應就遲鈍了許多,幾乎可以忽略。
謝傾慈不了解其中內情,嘟囔道: “ 你那鈴铛也太不聽話了,按理說,靈器和主人有血契,哪怕相隔千裏也能有所感應,結果它倒好,都追到這兒了,死活不出現。”
天宮玄垂眸看着他放肆嘟囔的樣子,嘴角微微一彎,眼底有藏不住的溫柔溢出,“ 嗯,确實……不聽話。”
若非它不聽話,他們又如何會有這麽多時間在人間浪費。
忽然,謝傾慈注意到不遠處聚集着一群人,圍坐在篝火旁,似乎是在讨論着什麽。
謝傾慈走近一瞧,竟是在密謀攻城,開口勸阻:“ 血肉之身如何抵擋長槍利劍,硬攻只會以卵擊石。”
話音一落,頓時就有人冒出來。
“ 以卵擊石又如何,也好過在這裏活活餓死來得強,最起碼還有一線生機。 “
“就是,皇帝昏庸無道,不顧我們的死活,他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
“橫豎都是死,我寧願戰死,不願餓死。”
……
謝傾慈知道他們這麽做不會有勝算,但實在勸不動,好在他打聽到今日有一人離開去別處搬救兵了,說是搬救兵,其實就是去将別處的難民引導此處來,想借着人數優勢攻城。
“想必浮生鈴就在那個人身上。” 謝傾慈對天宮玄說, “ 應該還會回來,我們就在這裏等着。”
天宮玄輕輕嗯了聲,目光鎖定在正朝他們踉跄着趕過來的一對父子,正是白天遇見的那對。
那幼童一見到天宮玄就主動伸手要他抱,天宮玄不明白他這是求抱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擠出一個有些倉促的笑來,一旁的謝傾慈見狀噗嗤笑道:“ 哎呦,宮玄兄,他這是要你抱他的意思。”
天宮玄咯噔一下,随即彎下将他抱進懷裏,他抱孩子的姿勢也十分僵硬,兩只手箍着小孩的腰,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小孩用圓滾滾,黑溜溜的嚴謹看着天宮玄,裏面碎滿了星星點點的光,随後咯咯笑出聲來。
天宮玄更懵了。
倒是一旁的謝傾慈,笑得更開朗,給他解惑道:“ 宮玄兄,恭喜你了,這奶團子喜歡你。”
天宮玄還是不甚明白地問:“ 喜歡?何為喜歡?”
“呃,喜歡就是……” 這着實把謝傾慈給問住了,他知道什麽是喜歡,但刻意一想,卻又覺得繁瑣複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含糊道:“ 反正,他就是喜歡你,小孩子呢,喜歡誰就會鑽進誰的懷裏。”
喜歡就是鑽進他懷裏,天宮玄這樣理解。
他看着懷中的奶團子,雖然面色依舊不好,但這個年紀的稚嫩和天真卻是藏不住的,天宮玄也下意識被他帶笑。
原來被人喜歡是這樣美好的一種感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