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
第23章故人
男孩的父親立在一旁,吃了辟谷丹後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連連向他們道謝。
“二位道長,今日真是多謝你們了,先前我餓昏了頭,若不是二位道長出手相助,我恐怕會犯下彌天大錯。”
謝傾慈輕哼兩聲: “犯不犯錯在于你自己,跟饑飽并無太大關聯,你若真心愛護自己的孩子,又怎麽因為一頓飽飯就将他賣掉,難道你不知道,我若沒有攔下,他現在或許已經變成別人肚裏的肉了。”
他話說得并不溫柔,參雜着一點若隐若現的責難。
對方頓時心虛起來,賠着笑,為自己開脫:“ 道長,我那樣做也只是人之常情,換做任何一個人也都會這樣做,只是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他話音一落,就對上天宮玄淩厲的眼神,如同千萬把利刃同時朝他襲來,止不住渾身打顫。連忙移開視線,誰料又和謝傾慈撞了個滿懷。他的眼神比起天宮玄的犀利,是毫無遮擋的赤裸裸的怒視,他默默咽了下口水,瘋狂往後退。
謝傾慈突然起身,他吓得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之人一點點逼近,雙腿發抖。
“我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一樣。”
他才說完,對方就爬起來,瘋了似的往外跑,邊跑邊大聲喊道: “孩子我不要了,不要了,你清高,你偉大,你自己養吧,啊哈哈哈哈。”
小孩在天宮玄懷裏睡了過去,謝傾慈走過來攤手聳肩: “宮玄兄,這下可怎麽辦?他爹被吓跑了,哎!早知道,剛才就不吓他了。”
天宮玄瞅了他一眼,看破一切的眼神。
“ 孩子跟着他将來也不會好過,這樣也好。”
謝傾慈笑道: “行,明天進城給他重新找個爹。”
另一邊,江問喬靠正坐在一根樹幹上,望着皇城內,眉宇間心事重重。
謝傾慈拿着乾坤囊走到樹下,沖着他搖了搖:“ 江兄,該回屋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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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問喬不動,嗤笑道:“ 我說謝兄啊,你能不能對我有點基本的信任,我看起來很像要逃走的樣子嗎?”
謝傾慈:“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江問喬笑得格外真誠:“ 謝兄,我現在要去找一個人,保證不逃,可以嗎?”
連語氣都變得真誠了。
謝傾慈可沒見過這樣的他,半開玩笑道:“ 誰?”
江問喬眸光微沉,愣了會兒,道: “一個故人。”
這般鄭重地說完,他失笑着又道, “你若是放心不下,可以跟着我,反正我也逃不掉,要是你相信我,就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
“好消息?” 謝傾慈咂摸道。
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既突然又疑惑。
江問喬道: “嗯,沒錯,就是好消息,關于這城外的情況,我想我有必要去告訴他。”
謝傾慈很聰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他”指的是誰。
“你說的這個人,莫非是青州王?”
江問喬輕笑兩聲,沒有應答,算是默認。
“行嗎?”江問喬又道:“ 跟着我一起去,還是主打信任?”
謝傾慈瞧了一眼不遠處抱着孩子的天宮玄:“ 這我可做不了主,得問他,你要是一走了之,宮玄兄又得忙着抓你回軒轅宗受罰,我勸你最好不要想着逃,因為被他盯上,是逃不了的。”
“說得好像你被他盯上過一樣。”
謝傾慈: “……”
最後,謝傾慈連同天宮玄和他懷裏的孩子都一同跟着進了城。
進城後,他們先是找了家客棧安頓好孩子,才悄然潛入皇宮。
夜色正濃,黑雲壓成,偌大的青皇宮死一般的寂靜。
江問喬熟門熟路地越過一座有一座屋頂,最後來到了整個青皇宮最莊嚴華貴的一個宮殿上方。
他對身後的天宮玄和謝傾慈道: “ 我要先獨自去見見他,你們先在這裏。 “
天宮玄不置可否,謝傾慈直接癱坐在房頂上,趁着江問喬一走,立馬移開一片瓦,湊近了去瞧下面的景象。天宮玄瞥了一眼,微微蹙眉,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阻止他,終究是沒有。
下面,江問喬來到宮殿後門的窗戶,這個窗戶外是垂直的牆體,足有幾十米高,沒有過道,自然不會有人把守,最主要的是,這扇窗就在龍床旁邊,他以前沒少往這兒進去,熟得很。
他先是倒挂在房梁上,慢慢把身子探下去,霎時間,心裏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刺激和狂喜,如同他第一次來這裏。只是,第一次他來是為了刺殺,這一次卻是為了別的。
他屏息凝神,一下把身子倒挂着甩下去,雙手也習慣性地準備着推窗,卻不料雙手落空,什麽也沒摸到,眨巴了兩下眼睛,才發現這窗戶本就是開着的。
來不及多想,他反轉身體,踩在窗棂上看着裏面,背後的月光傾瀉在他身上,給他堵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恰好此時,床上的人咳嗽兩聲,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四目相接。
床上的人兒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喃喃道:“ 你回來了。”
他這話就說得很怪,來和回來雖然一字之差,所蘊含的意思卻是天差地別。來或許只是一個人正常地來到一個地方,而回來卻有種這個人本就屬于那個地方,只是外出游玩了一段時間,現在浪夠了,又回來了。
又再現了當年的場景,只是江問喬記得,第一次他對自己說的是“ 你是誰?”以及“不管你是誰,快走,否則,他們會殺了你。”
唯一不變的,是床上的人還是那麽羸弱,溫聲細語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凋零。
過往種種此刻走馬觀花一般在江問喬腦子裏閃現,他抓着窗框的手加大了力道。
跳下來,慢慢走近,先是坐在床邊,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暗流洶湧地看了床上人好一會兒,才打算起身去點燈。然而這個時候,床上之人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不是夢,反手拉住了江問喬的手,緊緊握住。
“阿喬,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你……終于願意回來看我一眼了……咳咳,咳咳。 “
他說完,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江問喬心頓時軟了一大截,再多色厲內荏的話也咽了下去,試圖把手抽出來,但對方生怕他就這麽離開,說什麽也不放。
“你放開。”
“我不。”
“我不走。”
江問喬這樣說後,他才躊躇不定地慢慢把手放開。
屋頂上的謝傾慈看着這一幕,正要再多看看,結果瓦片忽然自動回到遠處,擋住了那個洞,謝傾慈一擡頭看見天宮玄冰冷的目光便知是他搞的鬼。
假裝生氣質問: “ 宮玄兄,你不看,幹嘛也不讓我看啊,況且他們兩個大男人,又不存在什麽非禮勿視。”
天宮玄卻道: “ 與男女無關,窺視乃小人所為。”
謝傾慈抱着肚子噗嗤一笑:“ 哎呀,道長啊,你能不能別這麽古板,這也得看情況嘛,我随時看一看,是确保江問喬還在,萬一他趁機跑了,麻煩的人是你,我也是為你着想啊。”
說着就要再次揭開瓦片,卻再次被天宮玄阻止。
“不準。”
他說不過謝傾慈,幹脆一刀切,直接了當。
謝傾慈沒轍,只好老實看星星。他本來還想看一出活春宮,一來是出于好奇,江問喬的相好竟是男子,二來也是抱着學習的心态。
殿內亮起了微弱的光,不會引起守門人的注意,但卻足以視物。
江問喬袖手站在龍床面前,他知道慕白正看着自己,只要稍微一擡眸,就能跟他的熾熱撞個滿懷,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敢擡眸,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鋼鐵城牆會瞬間坍塌,所以,一直這般,淡然從容,似乎早已放下了所有。
“ 阿喬。” 慕白叫道, “ 三年了,你終于肯回來看我了。”
江問喬卻道: “我不是來看你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皇城外此時已經聚集了數以萬計的難民,城門卻緊緊關閉,重兵把守。那餓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景象跟人間煉獄也沒什麽區別。”
慕白臉上的欣喜之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迷茫。
江問喬早就知道他還被蒙在鼓裏,瞧了一眼,心髒跟着一抽,随即淡漠道: “ 妖後當道,置萬民于不顧,你是一國之君,怎麽做,應該不需要我來教吧。”
慕白低着頭,眼眶濕潤,泛着晶瑩的淚花,心痛難當,喃喃自語: “母後,母後她當真如此行事,她怎麽忍心,這麽狠心……”
說着說着,突然間,慕白一口氣沒緩過來,猛地吐出一口殷紅的血。
江問喬頓時瞳孔皺縮,再多的冷漠都在這一刻消散,一個箭步沖到床邊,滿臉憂色,迅速在慕白的幾個穴道上點了點,才穩住了他的氣血。
他不是不知道慕白身體差,只是沒想到,一別三年,竟會差成這樣。
“慕白。” 他叫着他的名字,語氣也不像剛才可以僞裝的那麽無懈可擊,裏面的擔憂早已肆虐。
“你怎樣了?怎麽會這樣?我也沒說什麽重話,你怎麽就吐血了,你以前的身體也沒有這樣不好啊,究竟是怎麽回事?”
慕白靠在江問喬懷裏,聽着他關心的話,喉間腥甜,胸痛如刀絞,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他不會告訴江問喬,自己是因為思念他過度,加上吹了三年的夜風導致的身體虧空,卻只說: “ 沒事,我這是老毛病了,剛才太激動了而已,好好休息休息就好,阿喬不必擔心。還有,你方才所說的事我此前一概不知,不過你放心,我明天就會去跟母後理論,絕不會讓我的子民活活餓死。”
懷裏的人那麽真實又那麽虛幻,鮮活的,體溫卻低的吓人,還在說話,還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江問喬的心一下就軟了,融了,化了。分明前一刻他還打算将那冰冷的殼子穿一輩子,這一秒他卻只想緊緊抱着懷中人,感受這片刻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