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4天】天臺一直都在

第5章 【44天】天臺一直都在。

我和小莊都通過了舞蹈節目的面試,我照例來到練舞室,發現莊臨意已經在裏面壓腿了。

平時我到的時候,練舞室通常只有我和師姐。我把豆漿放在門口的臺子上,見他勁頭這麽足,不忍心想他第三期就要淘汰的事情。年輕人不缺勇氣,不缺莽撞,只需要機會。再者說,林渡舟都沒去秋季演講會,說不定這一回,小莊真能往前擠擠呢。

“這麽勤快,”我招呼他去吃東西,“來吃早飯,你吃芹菜包麽?”

“師哥早啊,我不愛吃芹菜。”小莊擡着腿回應。

我又問:“芽菜呢?”

小莊面露尴尬,“不好意思師哥,這個我也不喜歡……呃,其他的還有嗎,我都行。”

“正好,這兩樣都沒有,”我脫了外衣,輕車熟路地走到儲藏櫃前,“其他都有。”

莊臨意兩眼放光,屁颠颠地放下腿來了。

“楊師姐讓我以後來你們的舞室練舞,你能指導我點兒,”小莊乖巧地到了門口,扒開豆漿三兩下給吸見底了,嘩啦嘩啦的,“師哥你不介意吧?聽說你習慣午覺,你休息的時候我一定靜悄悄的。”

我走進去拿好東西,直接鑽窗簾後面,換上了練功服,多少年了,早學會揀懶,也早就不知道羞不羞的事情。我撥開窗簾,“我睡午覺又不躺地板上,有什麽介意的。昨天效果不錯,看起來臺長挺喜歡你,将來真進五強,別忘了分我獎金。”

“誰喜歡有什麽用啊,”莊臨意仰頭咽小籠包,一口一個,“我只想有師哥那樣的實力。你看昨天,你穿着T恤長褲就跳完了,當場就通過。不像我,又披狗皮又奏樂的,晚上才等來通知。”

啧,這死孩子,說話真好聽。

我也到了把杆前開始壓腿,“你叫它‘狗皮’的時候,是不是該回想一下那是誰的衣服。”

莊臨意一口嗆住了,還沒咳利索就跟我道歉,我被他逗得樂不可支,等他吃完了一邊練功一邊聊閑天,“聽說你也是C大畢業的?校門口那家麻辣燙還在嗎?”

他接着壓肩,實在忍不住了,停下動作,鬼鬼祟祟地來到我身旁,低聲說:“師哥快別提了,那家店十幾年來因為太好吃,我還沒畢業就被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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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道理?”我驚訝道,“好吃查它幹什麽。”

“太好吃了,上瘾,”莊臨意東瞥西瞥,确定門口沒人,一臉諱莫如深,“一般太好吃的就可能有問題。”

這才進門十分鐘,我不記得被他逗笑多少回了。平靜了好幾年的練舞室,有了一點原本不屬于我的生氣。

莊臨意開始壓腳背,我過去把他提溜起來,“剛剛肩膀壓完了麽。”

“哦對,”他一拍腦袋,“瞧我一想起麻辣燙,這就給忘了。那家店做得真上瘾,确實有問題,該查。”

"行了,"我不跟他貧,在一旁下叉,“給我說饞了,中午去吃麻辣燙吧。”

我跟小莊一樣年紀的時候,也是大學快畢業,要接着讀C大的研究生。那時候學校有一個樂團,也許如今還在,林渡舟就在裏頭當小提琴手。

畢業演出的舞臺上,樂團來配樂,我們再一次遇見,終于不再是昏黑而隐秘的天臺,頭頂的星空變成星空頂。

那年他大學二年級,我才發現白天的他似乎和夜晚天臺上的那個人不太一樣,變得更加峻切、清冷。

每回大排練過後,舞團裏混得最風生水起的紀南就吆五喝六,組織大家一起去聚餐。林渡舟抿着唇一言不發,默然站在角落,悄悄收好他的小提琴。

同學們生氣勃勃,嬉笑吵鬧,他卻仿佛隔離在寂靜的海。

那次我在明亮而寬敞的舞臺上走向他,向他伸手,“我叫葉清川。”

他的手指修長,關節分明,漂亮得讓人覺得天生就該落在琴弦上。那只手輕輕地握住了我,一瞬過後,又小心翼翼地放開。穿過彼此沉默許多個夜晚的天臺,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師哥好。林渡舟。”

我心想,哦,原來這是他的聲音,和我想象中很相似,沉靜的、低沉的,似乎游離在世界之外,又隐隐透露着莫名的溫和。比起悠揚遼遠的小提琴,他的聲音更像是低聲嘆息的大提琴。

後來我知道了為什麽會有這樣意外的溫和,因為他學習心理學,他說專業老師們都這樣講話,這樣會讓患者信服。

如果心病也能被診斷,我覺得那一刻,他應該看出我近在咫尺的相思。

那天是我們第一次交流,明明是雙方初次開口,但我們無話不談。聚會上我抛棄了紀南,和他坐在一起,聽他說他的街頭藝術家舅舅,細細講來舅舅是怎麽教他拉琴。

我喝醉了,我必須心虛地承認,我又菜又愛喝,小酌兩口就能頭昏眼花。看着他變成重影在眼前晃蕩,我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肢體的接觸和夏季的熱氣混融,連同酒精一起,狂卷少年人的理智。

迷糊之間,我聽見林渡舟低聲說:“我還是很感謝舅舅教我拉小提琴,不然也不能和你遇見。可惜你就要畢業,往後我在天臺上,每一次都會想起你。”

那天發生了更加記憶深刻的事情,他送我回家,在狹小的浴室,他抱着我坐在洗手臺上,我才能夠平視他的眼,一片深不可測的湖,分辨不出情緒。

我想逗逗他,說我要跟着舞團去世界巡演,解釋了一大堆,說我雖然還是無名小卒,但我需要這個機會。

他呆呆的,只知道“嗯”。

“你不應該‘嗯’,”我教他,“你應該說,‘留下來,留在天臺。’”

但他沒有照做,在漫長而靜谧的沉默過後,他輕聲道:“你不用困在那裏,天臺一直都在。”

我那天本來只是想握他的手,可這句話鑽進耳朵,和酒精一起挾持了理性。于是我們擁抱、接吻,沒有辜負那樣一個溫和而安寧的深夜。

第二天醒來,林渡舟已經穿戴整肅,靜靜坐在床邊,把我昨夜亂扔的衣裳也疊得整整齊齊。

我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倒是先說了話,“我會努力的,師哥。”

我一愣,問他努力什麽。

“努力掙錢、定居,”林渡舟垂着眼,話語溫柔,好像在哄人,但我知道那不是玩笑話,“我會讓你将來不那麽辛苦。”

我第一次聽見這種承諾,其實有點兒不好意思,翻了個身,半邊臉埋進枕頭裏,嘴硬道:“我辛苦什麽,韌帶拉傷還跟你睡覺?”

林渡舟蹲下來,趴在床邊,懇切地看着我的臉,“你想去表演,還是想留下來,我都會支持你。”

說完這句話,我已經開始感動了,但他好像才回過神來,耳根都蹿紅,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嗎?”

我一扯被子,蒙住了臉,在裏頭笑得床都顫了。

啊,這就是傻弟弟的滋味嗎?

從“我會在天臺上想起你”,到“天臺一直都在”,那個夜晚從來沒有從記憶裏淡去痕跡,我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想起他誠摯的話語,和燈光中渴望的雙眼。

我跟他說了實話,說我要接着在本校讀研。我還沒打算走,天臺依然是天臺。

林渡舟掏心掏肺地給我承諾,卻發現被耍了,看起來有點沒面子。我帶他去吃麻辣燙,全點他愛吃的菜,才把他哄好。

就是因為“太好吃”而被查封的那家。

後來紀南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他反應很激烈,說我們太沖動,這種情愛也不會被世俗承認,會很累。我們更不應該剛認識就陷落進去,這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的成年人該做的事情。他還篤定我們不會長久,在我身邊念叨了很久。

念到第四年,我已經畢了業,林渡舟也開始讀研。每天從研修室出來,騎一小時的自行車,來舞團外頭接我,紀南才閉了嘴。

連紀南都以為我們會攜手走下去,我們卻分開了。

剛失戀的時候,我過得消沉,白天跳舞,晚上小酌兩杯,酌了半個月,還是一喝就醉,酒量一點兒沒見長。

我跟紀南是發小,小時候一起學跳舞,長大了一個學校,工作了一個單位。按他的話說,我眼珠子一轉他就知道我在憋什麽壞。

有天夜裏我跟他講,說他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但他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對林渡舟有好感的。

不是舞臺上站在角落,不是聚會時暢談過去,也不是那一個給我許諾未來的深夜……那些都太遲太遲。

我早就圖謀不軌,在樓下的練舞室聽見了幾次琴聲之後,某個夜晚鼓起勇氣,走上天臺,與他無言遇見。

在第一聲琴音鑽進耳朵的時候,我就想靠近他了。

到了中午,小陳又來接師姐吃飯。我和莊臨意在周圍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麻辣燙,我卻不想吃了。

回憶的灰塵蒙住了胃口,一轉頭,看見餐廳裏坐着個久違的身影。

這模樣與幾年前有些不同,頭發白了,一個人坐在角落,安安靜靜。我懷疑林渡舟那氣質就是跟他這兒學的。

“哎,”我一把拉住小莊,“明天再吃麻辣燙,今天師哥請你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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