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0天】他也很想你

第16章 【40天】他也很想你。

當然是的。

秒針在表盤裏孤寂地走過了一個圈,我默然良久,才說:“不用了。”

也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林渡舟側過頭來看向我,臉龐背着光,瞳孔落在發絲的陰影裏,現出漂亮而剔透的琥珀色。那雙清幽靜谧的眼就在咫尺之隔,沉進波瀾不驚的湖,我看見深處的水波流動,是他眼底微不可察的迷茫。

林渡舟也是想告訴我的吧。

在我們曾經窩在沙發裏相擁而眠的安寧午後,在萬籁俱寂時光悄然流逝的溫存深夜,在許許多多個我們緊靠在一起談笑說話的時刻,林渡舟應當也是想告訴我這個秘密的吧。

他也會想給我介紹一個親密無間的朋友,介紹他從小到大最信賴的玩伴、知曉他心事的單純小孩。

在他把動畫片翻來覆去看上好幾遍的時候,我就該意識到的。

“等你覺得我和他可以見面和相處的時候,再讓我跟他好好認識一下吧,”迎着暖黃的落地燈光,我對他一笑,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自然且若無其事,但又覺得自己的臉似乎太過僵硬,傳達不出我的意緒,于是移開目光,看向了貓,“能給我一件你的衣服嗎?”

林渡舟這才轉回臉去,輕聲應道:“嗯。”

他的卧室和我想象中沒有太大差別,灰調的床單,純白的床頭櫃和衣櫃,簡約得像幾根光禿禿的線條。

一打開衣櫃門,裏面死氣沉沉的黑白灰衣物挂得整齊,同樣的襯衫占據了一格,領帶成卷,排着有序的長隊。

林渡舟讓開身體,我東看西看,忖度半晌,覺得他的衣服都太嚴肅。于是我側眸轉向他,上下打量一番,“我倒是喜歡你身上這件。”

空氣靜默,林渡舟垂眼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好歹是經歷過些風浪的,對于林渡舟的脾性也再熟悉不過。他從來都是個經不起調笑的性子,只要大膽、率直,誇他厲害、說他值得被愛,他就能紅着臉,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

我直截了當,“脫下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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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林渡舟裝作沒聽見,微微抿着唇,凝視一無所有的地板,耳朵尖悄悄泛起了紅。

我被逗笑,這一回總算沒覺得臉是僵硬的,看來我到底是個毒心腸,安慰人渾身別扭,嘲笑起來卻自然得很。

見他還沒有動作,我解開了T恤衫領口的紐扣,在他面前一揚手脫下來。林渡舟似乎有些緊張,唇仍舊抿成線,溫熱的鼻息輕呼一聲,仿佛短暫的感嘆。

林渡舟于是也脫下了米白的毛衣,伸手遞給我。

我沒空接,眼睛忙着饞他身子。

他這回是真的輕嘆了一聲,轉身就随手取出衣櫃裏的睡衣穿好,我意猶未盡地拿起他的毛衣,輕巧地鑽進去,袖子長了一截,需要挽起來。

我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挽好了袖子,連褶皺都撫平,每一個折痕都一絲不茍。

林渡舟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看起來是在趕人走的樣子。

我疊好袖口擡起手腕,輕輕吸了口氣,聞到雨後森林的味道。

“你的香水在哪裏買的?”我的目光從他身側越過,看向床頭櫃上精美的玻璃瓶。

“不記得了,”林渡舟說得自然,不像是搪塞,邁開腿走出卧室,“穿我的衣服做什麽?”

我跟他到了客廳,把我的T恤衫扔在貓包裏,“留一點我的味道,免得貓想我。把小朋友給你玩幾天吧,就當是我給你那位小朋友的賄賂。”

說了半天繞來繞去,我自己都快暈頭轉向了,呢喃道:“一堆小朋友。”

“他叫蔣黃豆,八歲,”林渡舟看向我的目光誠懇而真摯,可我總覺得他有些警惕,停頓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他……也很想你。”

這天睡得晚,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一點,我在林渡舟送我到家門口的短短十分鐘車程裏,又昏沉地睡了一覺。

以前上學的時候覺總睡不夠,閉眼做眼保健操的五分鐘都能做個夢。靠着車門的十分鐘,做的夢有眼保健操的兩倍多。

我夢到老媽騎着自行車路過買糖人的小攤,還有蔚藍天空下停在天線上的燕子。冬季難得堆起來一層厚厚的雪,我靠在林渡舟肩上,我們裹着毛毯,看窗外碎雪飛揚,落得窗臺一片純淨的白。

雪降落得悄無聲息,林渡舟摘下眼鏡,側過頭來和我接綿長細膩的吻。

我擁着他窩進沙發裏,用手臂丈量他的腰身,輕聲道,“才分開幾天就瘦了,課題組太累?”

傻弟弟勾起嘴角,笑道:“害相思病鬧的。”

“老天爺,”我皺起眉頭,一副被他肉麻到的神情,“什麽爛情話。”

“那怎麽說?”林渡舟把我抱起來,毯子裹住了後背,我被圈在他懷中,“你教教我。”

“說實話。累就累,瘦了就瘦了,”我靠在他肩上,毛毯裏頭暖融融,“想我這種事不用講。”

林渡舟自覺接上,“要靠做的。”

“嗯,”我十分滿意地點頭,“出師了。”

眼看兩人哼哼唧唧地鬧起來了,我趕緊恢複意識,趕在難舍難分之前醒過來。車已經穩穩地停在街區巷道,我打開車門,跟駕駛位上的人影揮了揮手。

繞過車頭,林渡舟忽而降下車窗,提出一大袋感冒靈。

難得睡了個好覺,早晨醒來,我不記得昨晚有沒有再做夢,只曉得買菜的阿姨已經在樓下吵嚷,喇叭播到了黃瓜的價格才睜開眼。

“師哥,今天什麽事這麽高興?”到了臨下班的時候,我和莊臨意在把杆前拉伸,他鬼鬼祟祟地将我瞧了又瞧,“感冒得嗓子都啞了,倒是笑了一天,就這麽開心?”

我恨他不懂,仍舊守着我自己的小小歡喜,“是啊,我病了可驕傲。”

也虧得莊臨意年輕小夥身強體壯,我擔心傳染給他,結果他愣是守在我身邊,像怕我魔怔了。

“還是吃點藥吧,師哥,”莊臨意湊過來,擡起手要探探額頭的溫度,“明天要錄節目,第一期呢,萬一狀态不好……”

我躲過去,瞥他一眼。

莊臨意立馬解釋,“不是,師哥,我不是說你要被淘汰……”

我又瞥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第一期有初印象,如果病恹恹的……呸,”小莊搜腸刮肚,還是沒吐出象牙來,“如果要死不活的,沒什麽精神,就會減分。”

真會說話,二十歲的林渡舟在他面前也要甘拜下風。

我從把杆上放下腿,鑽進窗簾換下了練功服,裏面把人的聲音襯得甕聲甕氣,好像在井裏,“你知道你們這一屆跟練的舞劇是什麽時候錄的嗎?”

外頭傳來小莊迷茫的聲音,“不知道……好像是幾年前?裏面的師哥看起來很年輕。”

我掀開窗簾,走到他跟前。

“不是,我的意思是……”小莊又措辭一番,“看起來比現在年輕。”

說罷又覺得自己似乎講錯了話,連忙撿起來重新組織語言,他飛快地開口,活像每個字都燙嘴,“現在也年輕,當時更年輕。過去的自己總比後來的自己年輕,明天的自己會比昨天更成熟。當然,也有老當益壯、返璞歸真。我的意思是人只要心态好永遠都年輕。”

“我吃人嗎?吓成這樣,”我無奈哂笑,“我是想說,你們用來跟練的舞劇錄像,是我做完手術之後初次登臺錄的,距離病危通知三個月。”

莊臨意咂咂嘴,剛剛的妙語連珠全被堵在喉嚨裏,“……啊?”

“小小感冒,在飯桌上都不夠吹的,”我眉開眼笑,拍拍他愣怔的腦袋,“走喽。”

商場裏的冷氣開得足,其實我鼻子都快不通氣了,腦袋也暈暈乎乎,但在單純又滿眼崇拜的小孩面前,老想裝一把。都誇下海口了,明天就是爬也要爬到舞臺上去。

櫃臺的銷售員盤着溫婉的發髻,向我一款一款地介紹香水的品牌和味道,說起前調、中調與後調。

我太不懂得香水,只知道林渡舟身上的味道,這還是從前師姐告訴我的。于是我努力回憶起昨天他床頭櫃上精致的玻璃瓶,擡眼看見了展櫃上安靜站在白色燈光中的那款香水。

透明的瓶身,簡約的标簽,漂亮的英文字體——“雨後森林”。

“這一款的前調是杜松子,中調是綠葉,後調像海浪沖擊峭壁,微寒潮濕的空氣,”銷售員向我仔細介紹,“這款味道偏向溫柔冷冽,比較空靈。《心靈擺渡》的主講人林渡舟先生就是用的這一款香水呢,上周他才來了我們這裏,是我的同事推薦出去的。”

我一愣,“上周?”

林渡舟說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買的香水,模樣不像是在撒謊,也不像無所謂的敷衍,而是真的不記得了。

上周而已,怎麽會忘得這麽快?

我想起胡淵交叉着雙手,坐在我面前的場景。

他說:“你的這個朋友,會出現一些記憶缺失的情況嗎?比如你和他談話的過程中,會發現他對一些經歷過的事情是完全沒有印象的。”

完全沒有印象。

試香紙上散出冷冽的味道,寂靜潮濕的雨後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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