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8天】獠牙

第18章 【38天】獠牙。

當晚我又夢到了那個熟悉的天臺。

月色給人間鋪上銀色,天臺遠離了塵嚣,仿佛造物主單獨劃出的一塊世外之地。

我拾階而上,穿過昏黑而靜谧的樓梯間,面前豁然通往充滿秘密的空間。月光在人身上探尋,落在長風衣的下擺上,乘着風輕盈飛揚。

高大的身影立在圍牆邊,背影平和而穩重,發絲擺動,應和着淺色圍巾起舞的幅度,淩亂地掃在鏡框上。煙霧在他身邊缭繞升騰,整個人都被包裹在煙圈之中,隔開了與人世之間咫尺的距離。

我走上前,看見他低垂的眼睫之下,那雙野獸一般的瞳孔,沉穩、危險,又透露着引誘的味道。

指尖的煙仍在燃燒,他緩緩回眸,看見了我的身影,夜色之中的雙眸好似散發着野豹一般的點點磷光,光點落到我的身上,像一束激光選中目标,狙擊着我的理智和心髒。

這是林渡舟,這也不是林渡舟。

他從不抽煙,也沒有過這樣野獸一般充滿暗示和鎖定獵物似的凝視。

我沒有停下腳步,雙腿不受控制地走向他。

他沒有言語,一步步逼近而來,沉默的面龐上隐隐散出迷人的警告意味,那雙沉靜而幽深的眼眸中潛藏着抑制不住的興奮。

林渡舟擡起手,臂彎勒住了我的脖頸,将我拉到他身前,帶着煙味的氣息落在我臉側。他的手擡起我的下颌,指尖夾着的煙已經燒了一截,煙灰落在我的領口。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恍若雷雨時分咆哮的大提琴,在咫尺之隔,混着煙草味道鑽入我耳中,“你來了。”

這不是林渡舟。

我雙手撐着他的腰身,将他隔開了一些距離,擡眸徑直看入他的眼,用不容辯駁的語氣,“你是誰?”

他的指尖掐住我的下颌,是我從未感受過的蠻力,将我推到圍牆邊緣,底下是遙遠的地面,樹梢在底下晃動。他笑起來,唇角的弧度淺淡而冰冷,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理所當然道:“我是林渡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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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他,”我一把攥住了他的圍巾,冬日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發絲上,我湊近了,細細打量他的雙眼,再一次下了斷語,“你不是他。”

眼前的人目光如尖銳的刀刃,一刀又一刀淩遲我的鈍感。他的指尖将我的下颌捏得隐隐作痛,冷冽得毫無溫度的神色像在深切地責備我的姍姍來遲。

“林渡舟和徐冉冉原本沒有什麽交流,怎麽會知道徐陽陽不是她?”我絲毫不畏怯地與眼前野獸似的瞳孔四目相對,“你認識徐冉冉?是你說徐陽陽不該占據徐冉冉的身體,對不對?”

眼前的人眸色微動,像猛獸用尖利的獠牙咬住獵物的脖頸一般,他指尖下移,鉗制着我的脖頸。

他言語沉穩,暗暗透着狠戾,“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你和徐冉冉交流過,而徐冉冉本人并不知情,”我的手掌在他的圍巾之上,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心髒沉重的跳動,“她有第三個人格,你們認識很久了,是嗎?”

陌生的林渡舟垂眸審判着我的進攻,似乎覺得根本不值得布防,笑我荒唐似的,俯身湊近,附耳低聲道:“不論怎樣胡亂猜測,那是你的事。我只想提醒你,既然來了,就不要太緊張,享受這場游戲。”

尖銳的獠牙逼近,咬住了我的脖頸,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和我的呼吸融在一處。

他唇角依舊微微上揚,不同于剛才的是,這一回的雙眼也帶着不以為意的輕笑,盛滿月光的天臺像是他的舞臺,在這閑散的光暈之中,他擁有絕對的掌控權,也擁有一個上位者的制服欲。

我是他獠牙之下微不足道的獵物,我自甘沉迷。

一直到節目錄制現場亮起了明亮的燈光,我還沉浸在這個朦胧而真切的夢裏。聚光燈投射在舞臺上,翩翩游動的舞者合着音樂飛奔騰躍。

在一首樂曲的時間裏,舞者短暫地擁有了舞臺。我們将這一方狹窄的天地占據,每一寸流動的空氣似乎都将我們簇擁稱王。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但夢中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做到了。

“師哥,”莊臨意坐在我身邊,低聲詢問,“感冒好點兒了嗎?”

“嗯,”我應了聲,勉強回過神來,“好多了。”

“這叫什麽好多了,說話都悶悶的,我就說不能光喝感冒靈,”莊臨意拍拍我的後背,“待會兒要是沒有抽到你表演,中午我陪你去挂個水吧?效果很好的,師哥,只需要一個小時,下午保準就有精神了。再拿出你精心準備的節目,保準豔壓四座。”

“誰跟你說我沒精神了?”我把他的手撥下去,“我好得很,注意力非常集中。”

莊臨意大公無私地抽查,“剛剛那位舞者跳的是什麽?”

“……”我沉默半晌,看着屏幕裏謝幕的身影,評委席中幾位業內赫赫有名的舞蹈家已經在點評,絲毫不吝啬誇獎的王女士贊不絕口,向來嚴苛對待後生的李先生雞蛋裏挑骨頭,我聽着你一言我一語的現場,把他的問題抛在腦後。

“是民族舞,師哥,”莊臨意一臉擔憂地看着我,直接上手覆在我的額頭上,“完蛋了,真的燒傻了,如果第一期就淘汰,對師哥的名聲很不好的。”

屏幕裏出現兩個緊挨着的人,素雅的演出服,溫潤的眉目,漂亮的臉。

是我葉清川本川,非常引人注目。

一秒之後我迅速反應過來,連忙把莊臨意的手推下去。小莊不明所以,坐正了身體東張西望,總算看見了屏幕裏的自己,傻呵呵地嘿嘿一笑。

屏幕裏傳來主舞臺上主持人的聲音,“後臺的選手們這是都看得扶額驚嘆了,我們就請葉清川和莊臨意兩位選手說說對這個表演的一些看法吧。”

話筒遞到我手裏,我大腦一片空白。

我想起以前考試的時候,遇到了不會的題目,老師讓我們先把題目重複一遍,再說上一些寬泛且無傷大雅的話。

我迅速組織語言開口,“她的民族舞跳得出神入化,确實讓人驚嘆佩服,像一個薩滿的女巫師,給人帶來了非常新穎的沖擊,是很完整的一個蒙古舞。”

我說罷,空氣靜默了幾秒,莊臨意在旁邊悄聲提醒,“師哥,她跳的是苗族舞。”

我他媽。

手裏的話筒像是包公宣案問斬的亡命牌,我這輩子沒這麽尴尬過,匆忙想找補兩句,主舞臺上的慈眉善目的王女士先開了口,“小葉說得很對,她穿着薩滿的服裝,又融合了苗族舞的因素,我們能夠感受到這樣一種颠覆而融合的美感。難怪小葉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輕鴻舞團的首席舞者,看來在對舞蹈的洞察和理解上面,是有非常高的造詣的。”

一旁的莊臨意聽完這番話,頓時看我的眼神像看見了神明。

我一生好事做盡,街區的流浪貓狗都是我喂,過馬路永遠記挂慢悠悠的老奶奶,今天瞎貓撞上死耗子,完全是我應得的。

主持人在前面叽喳了一番,鏡頭掃過觀衆席,剎那之間,話語成了背景音。

林渡舟神色安寧,眉眼浸潤着和煦春風一般的笑意,側頭靜靜地聽着旁邊人的耳語。

錄個舞蹈節目,他這個心理醫生來做什麽?

“……師哥?”莊臨意悄悄用手肘捅我的腰,話說得輕飄飄,“問你呢。”

“嗯?”我匆忙拿起話筒,屏幕上又是我那妝容完整卻十分懵懂的臉,“您說。”

“去年我去了輕鴻舞團面試,是葉前輩把我刷下來了,”臺上的選手滿眼期待地問道,“我想問問前輩,我當時是哪裏做得不夠好呢?以我今天的表演,能獲得一個去輕鴻舞團重新面試的機會嗎?”

成天喂貓喂狗扶老奶奶過路的我什麽時候欠下這樣的惡債。

這話難答,我既不能抹黑自己的單位,也要為過去的選擇負責,更不能打擊她如此的勇氣。

一想到林渡舟在主現場聽我說話,我就覺得渾身發麻,好像我坐在電視機前看他的《心靈擺渡》,現在我們也隔着屏幕和電流的距離,他沉靜、溫柔,沒有夢中危險的獠牙和磷光。

我思忖片刻,溫聲道:“輕鴻舞團向來只以實力作為唯一的選拔标準,去年你沒有通過我們的考核,只能說明那時的實力不足以擠進競争激烈的有限名額之中。而今年你能站在這個高手雲集的舞臺上,帶來如此震撼人心的表演,贏得滿堂彩的榮光,我相信其中跨越了幾百個日夜的辛苦,當然也獲得了令人欣喜的、顯而易見的進步。對于如今的你而言,輕鴻舞團已經不再是一個終點,而僅僅是一個選擇。”

莊臨意又用那種看天降神仙的眼神看着我,恍惚間讓我覺得我不散發出一點聖光,都是對他眼神的敷衍和輕慢。

舞臺下的觀衆們在鼓掌,鏡頭掃過昏暗光線之中他們的臉龐。

林渡舟撐在扶手上,掌心托着下颌,笑得眉眼盈盈如水。

我移開視線,皺了下眉頭。哪兒來的蠱人精。

主持人在一堆名牌中摸索,緊接着拿出了一個名牌,上面寫着工整的楷體大字:葉清川。

觀衆席響起捧場的歡呼,鏡頭裏的林渡舟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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