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6天】彩虹

第25章 【36天】彩虹。

我的手僵在空中,沒緩過來,“……什麽?”

外面瓢潑的雨砸在窗臺上,空氣潮濕而陰冷。

“你說什麽?是我最近哪裏做得不好?我……我前段時間太忙了,哦對,本來說要和你出去吃飯,今天下班晚了……”我努力想找到一個令他說出這句話的理由,想從他眼裏發現一些委屈撒嬌的情緒,我以為哄一哄會沒事的。

在過去許多時刻,性與愛交融、情最濃時的瞬間,我一遍遍說着我愛他的剎那,他紅着眼回應我,用虔誠的雙眼和動人的情欲宣示自己的真心。在我這裏,他像一個耍賴索愛的小狗。而我只要摸摸他的腦袋,他就永遠屬于我。

可當我看見他無比平靜地落下眼淚,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直到這一秒鐘我終于恍然醒悟,幾年來我做錯了一件事:竟然毫不懷疑林渡舟對我的愛,而在那一刻,我覺得是應當動搖的。

“林渡舟,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就算我們的關系不能公開,我也不會讓它拖累你,”我其實已經明白自己的束手無策,就像是宣告死亡之後還沒有放棄的搶救,“你成了公衆人物,我保證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們在一起。這樣不是解決了嗎?還有什麽問題?是……你的家人不同意嗎?”

“師哥,不是你的問題,和別人也沒有關系,”林渡舟垂下眼睑,淚滴包裹着燭光如長線滴落,“是我累了,我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

窗外雷雨交加我都聽不見,他的話卻像一道霹靂擊中我的身體,我只覺得手腳發麻。

“哦,這樣啊,”我手足無措地在客廳踱步,眼眶發熱,卻沒有眼淚,只剩下無奈的輕笑,“沒有為什麽了?就這樣了……要分開是吧,可以,你走吧。”

怎麽會走到那樣的局面,後來的許多個深夜,我也沒有想出确切的答案。

林渡舟沒有動作,我指着門,指尖抑制不住顫抖,“滾出去。”

記憶中再沒有更加潦倒而癫狂的雨夜,天地都在發瘋,咆哮的雷聲震耳欲聾,暴雨如注,将世間一切情愛都洗刷幹淨,第二日清晨,只留下凄慘而沉悶的陰天。

林渡舟驟然的離開給我留下了數不盡的懷疑和猜測,當他的電視節目在不久後開播,我覺得他為了前途而抛棄我;時間流逝我想起過往種種美好,我又覺得他因為難以忍受才離開,對我的失望緘口沉默。

我把我們度過的每一天都挖出來反思,用每一幀快樂的回憶折磨自己,反複猜想會不會那些幸福的點滴,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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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渡舟留給我一個謎,直到今年10月15日才揭開謎底。

他的手表寄到我手上,我才知道他想我。他的死訊公衆皆知,我才知道他過得不太好,他說的累,不是因為我。

明明已經知曉答案,終于能夠一身輕松,我卻像伏罪的囚犯不得逃脫。

于是我終于明白了林渡舟的那句話:明明錯的是你,懲罰卻在我。

雷聲打破沉寂,我在咆哮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最初看見的是被單上緊握的手。

林渡舟見我醒來,松開了手,靠向椅背,解釋道:“你睡着了亂動,會弄歪針頭。”

一場秋雨一場寒,一聲聲的驚雷與屋檐上噼裏啪啦的雨聲宣告秋天的匆匆來臨。我垂眸,看見自己陷在被子裏的手,掌心殘留着林渡舟的溫度,随着窗外的寒氣一絲絲減退。

大雨傾盆的天氣,适合吃熱粥,适合躺在床上,适合毫無顧忌地說愛。随着天地在大片的水窪中颠倒,人不需要再保持克制和清醒。

我瞥了一眼手上的針頭,“輸完了。”

家庭醫生又來了一回,人家說大部分時間服務的都是小區裏的老人和小孩,年輕人生一些小病的占少數。我說未必占少數,年輕人死鴨子嘴硬,出了任何問題,總以為撐兩天就過去了。

林渡舟輕輕地嗤笑一聲,“你說你自己?”

我答得幹脆,“我說你。”

家庭醫生見我們有點要吵起來的勢頭,囑咐幾句就頗識時務地離開。房間裏又只剩下兩個人的靜默,和外頭瓢潑的宣洩格格不入。

我故意問,“小黃豆呢?”

林渡舟問我做什麽,我說:“只有他才讓抱,我要見他。”

這話一出,林渡舟就微微皺起眉頭,垂眸攥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我知道小黃豆聽見了我們的話。他平複了片刻,松開手腕,到了床前,俯身用手撐在我身旁,輕聲道:“叫他有什麽用,我關門了。”

低沉的聲音落在耳畔,溫熱的氣息将臉頰撓得酥癢。我伸手,指尖從他的衣袖鑽進去,一路向上,攀着他的臂膀。

林渡舟開口說話,雷聲撕裂天際,蓋過了他的言語。

我伸出另一只手,攬住他的腰身,往下壓了些,“我沒聽清。”

林渡舟低下眼睑,神色恍惚,看樣子不打算重複給我聽。我猜是什麽別扭的話,他沒攢夠勇氣說第二遍。

“沒關系,話不重要,”我勾着他起身,樹袋熊似的挂在了他身上,“我教過你,愛要靠做的。”

沉悶的雷聲一陣接一陣,每一聲狂震的驚雷都好似蓋住了一句林渡舟的真心話,在幾十上百次雷聲之後,我們被隔開在一道溝壑的兩邊。

沒關系,我反複這樣說服自己:在他向我敞開心扉之前,我會先用行動告訴他,我已經完全準備好,他所有的潦倒和不堪,都只管肆無忌憚地來到。

林渡舟擁着我坐在單人沙發上,扶手上厚重的書落下來,砸到地板上一聲重響,像琴弦上一記狠戾的沖擊,所有防線倏然斷裂。

灼熱的掌心鑽進我的上衣,扣住後腰,冰涼的腕表激得人神經一顫。我埋頭靠在林渡舟肩上,問他:“我在節目裏的那支舞,你喜歡嗎?”

緊貼着的身體傳來沉悶的輕微震動,我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嗯。”

我對這樣的回答并不滿足,固執地要求,“說出來。”

林渡舟這才聽話,“喜歡。”

“那我們在天臺上的吻,你還記得嗎?”我又問。

雷雨轉小了些,滴落的雨點淋漓不盡。林渡舟的話答得莫名其妙,“對不起。”

我直起身來,凝視着他的雙眼片刻,才說:“對不起什麽?我不會在我不确定的事情上原諒你。”

見他沉默了半晌,沒有要坦白的跡象,我只好略過去,一日既往地逗逗他,“該不會我們接的吻、做的愛,都不是你吧?”

話方才說罷,林渡舟立即擡眼看向我。在潮濕的空氣中,兩人的目光相會,我生出不太好的預感。

我從他身上下來,坐到了床沿,回想起過往的種種。我們對彼此說過的情話,共同看過的朝陽與晚霞,流連眷戀過的冬日初雪、蟬鳴盛夏,好像在一瞬之間變作鏡面碎裂。

如果和我度過那四年的不是林渡舟,那又會是誰?愛過我的是林渡舟,或者別的誰?

林渡舟看向我,出聲道:“師哥……”

“好了,”話音未落,我騰地起身,害怕聽到一個不能承受的答案,“別說了,粥煮熟了。”

雨點小了,淅淅瀝瀝地退出躁動的世界。我匆忙起身往外走,手臂忽地被拽住。林渡舟道:“師哥,是我,我也希望一直都是我。但初雪那天你脖子上的吻痕、昨天節目上關于天臺的舞蹈,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想起那個天臺上如野獸般凝視我的身影,以及舞臺下笑臉盈盈的模樣,恍然間覺得難捉摸,卻又在一片大霧中摸索出了輪廓。

“這樣啊,”我松了口氣,“吓死了,差點以為是別人和我上的床。”

我不用回頭,就能料想林渡舟的表情,應當又是皺着眉頭,一副被逗得難堪卻又不好發作的樣子。

我抽出手,走向廚房。粥的香味彌漫滿屋,裏面加了紅豆,把爛熟的飯粒也染得一片紅。

置物架上物什簡潔,唯一花哨的是上回我買來的蔓越莓蛋糕,精致粉嫩的蛋糕盒還留在那兒,突兀地顯示着明朗的色彩。

林渡舟越過我,将粥盛好,熱氣撲面而來。我跟着他到了客廳,坐在地毯上,出聲道:“林渡舟。”

他看了我一眼,乖乖地過來坐下。

我說:“你不知情的時候,只有那個吻痕,和昨天的節目是嗎?”

林渡舟沒說話,似乎對自己情急之下的坦白感到懊悔。我用勺子攪動着粥,一圈一圈的波紋仿佛水上的漩渦。

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天臺上野獸一般啃噬我的脖頸、肆意地讓我享受這場游戲的人,原來不是只存在夢裏。也許在某一個時刻,我們曾經真正的相遇過。

飄揚的圍巾,落入我領口的煙灰,居高臨下的警告……這些充滿危險和緊張的記憶,都不是來自林渡舟。

雨絲斷續,漸漸完全停下,外面的天氣轉晴,一寸寸地凝成缥缈的彩虹。

我輕聲問道:“其他時候都是你嗎?”

林渡舟看向我,我也擡眼,看入他幽深的雙眸,終于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六年前要和我分開的,也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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