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6天】歡迎光臨
第27章 【36天】歡迎光臨。
透亮的小提琴音傳出來,琴弓在琴弦上運動出優美的弧度,飛舞的手臂貼着襯衫,顯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林渡舟低着眼眸,在越來越高昂的琴聲中,發絲垂落,雙眼籠罩在陽光的背面,陰影隐去了目光。
就像那天面試的初舞臺,他立在聚光燈下,空間裏飛揚碰撞着激昂的曲調,四處沖擊,直到最後在那雙沉靜的雙眸裏炸開。有那麽一瞬間,林沉岩來過。
他們通過樂聲相見。
小提琴拉出連貫的線,在封閉的空間裏繞圈。我和林渡舟相對而立,恍惚中我以為我們共同面對着另一個人,這個人不來自林渡舟,而我和林渡舟才相互依靠、比肩而行。
樂聲急促高亢,林渡舟的神色冷了下去,手臂垂下,音樂驟然停住,只有餘音回蕩。小提琴落在他腿側,他擡眸,眼裏充斥冷冽與輕蔑,與先前的神色截然不同。
我向後退了一步,将他飛快地打量一遍,試探地出聲,“林沉岩?”
林沉岩瞥了一眼手裏的小提琴,毫不在意地扔在琴盒裏,碰撞出沉悶的響聲,好似只當丢掉了一個嗤之以鼻的報廢品。
他沒理會我,将練舞室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低聲道:“你要見我?”
這話一出,我先愣了片刻。這個聲線不同于小黃豆的稚嫩,也區別于林渡舟的清冷,而是低沉、肯定、不容辯駁的。在我與他交流任何內容之前,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已經對我展示出了毫不避讓的攻擊性。
“林沉岩,我們見過一回,是嗎?”我硬着頭皮與他對話,"在C大的天臺上,我總是夢見的場景,其實真的發生過,對吧?"
外面的光線透進來,裏面的燈光也亮堂堂,可光點恍若落不到他的身上。林沉岩嗤笑一聲,看我的目光好像猛獸捕獵,堅定、兇狠、不留退路。
“我還以為你想不起來了,”林沉岩一步步靠近,步伐比林渡舟更重,到了我身前,擡起手來,捏住了我的下颌,看我的時候并不低頭,只是居高臨下地垂着眼眸,話語帶着刺,“這麽說,你還記得天臺下的樹梢?”
我凝視着他,目不轉睛,聽見他齒間洩出的輕笑,“好看嗎?”
話語像電流一般穿過我的肌膚血脈,我想起夢中被他推到圍牆邊緣,想起圍牆外晃動的樹梢,霎時間明白了方才林渡舟關窗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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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和林沉岩的見面,也許我是怕過的,此時也是,抑制不住的畏懼竄向全身。但我不同于十年前,我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我經歷過聽聞林渡舟離世的絕望。我見過了死亡,至于人們怎麽樣活着,沒有好怕的。
我擡手,握住了林沉岩的手腕,傳來的灼熱溫度明明來自林渡舟的身體,此刻我卻覺得我們相隔了這麽遠的距離。
林沉岩狠戾而不屑的雙眼就在面前,我輕巧地把他的手撥開,笑道:“好看啊,你讓我看見的都好看。今天呢?你要推我下去?林渡舟關窗了,他知道你要做什麽。”
“找我做什麽?”林沉岩見我不怕他,繞過了壓制和威脅,直截了當地問。
我問,“我和林渡舟當年分開,和你有關系是嗎?”
“就為了這個,”林沉岩勾起嘴角,語調不以為意,目空一切的神色已經完全找不到林渡舟的影子,“六年了,問它還有意義麽?”
我答道:“當然有。如果我們是因為你而分開,也可以因為沒有了你的阻礙而複合,不是嗎?”
高大的身影倏然逼近,林沉岩猛地掐住了我的脖頸,将我抵在牆上,後背撞得生疼。他微微俯身,靠近我的臉,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鼻尖,一字一頓,“哦,你的意思是要讓我消失?”
他沒等我回話,徑直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修長的手指裹住了我的脖子,空氣從身體裏抽離,我呼吸不上來,只有胸口壓抑的窒息感。
我抓住他的手臂,使勁推開卻無濟于事,林沉岩的力量粗蠻而狠重,言語來自一個俯瞰生命的上位者,“葉清川,你以為你是誰?和林渡舟接過幾回吻,上過幾次床,就覺得他非你莫屬了?”
話音落下,房間裏只剩下挂鐘走針的響聲,滴答,滴答,對應每一次心跳,卻越來越渺遠,越來越隐約,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像挑釁一頭嗜血的野獸。
“我遲早會……”齒間洩出艱難的吐息,我把話講得近乎咬牙切齒,“讓你滾出去……”
林沉岩霎時間抵近,将我按在牆面上,手箍住我的呼吸,我吃痛地悶哼一聲,聽見他低沉的耳語,氣息砸在耳畔,令人毛骨悚然。
他對我的進攻欣然應約,話語帶笑,眉目之間卻沒有一絲笑意,“你可以試試。”
秒表指針劃過十二點,發出“叮”的一聲細微的聲響。林沉岩在這聲清脆的提示中松開了手,我渾身脫力,額上已經留下汗珠,彎腰大口地呼吸起來。
在劇烈的喘息聲中,林沉岩好整以暇地整理好襯衫袖口,撫平身上的每一條褶皺,“我最厭惡的就是和蠢貨打交道。你和他玩玩可以,別逗留太久,我多的是辦法讓你們分開。六年前的雷雨天,你還記得吧?你以為他愛你能勝過一切?聰明人懂得全身而退,蠢貨只會留一地的把柄。玩夠了趕緊滾,你不走,他也會主動和你分開。我給過你機會了。”
我擡眼看向他,“所以是你讓他和我分手的,是嗎?林沉岩,我不需要你自以為了不起的威脅。我也想問問,你以為你是誰?”
林沉岩擡眸,與我的目光在死寂而封閉的空間交會,又是那般好似瞄準獵物的磷光和欲望,我終于從他輕微的挑眉中看出了驚訝的情緒。
他沉聲開口,“什麽?”
我說:“你剛剛問我以為我是誰?我不用以為。我有自己的名字、經歷、戶籍,我擁有自己的身體。我和林渡舟在一起,我們确實能擁抱、親吻、睡覺……我需要證明自己是誰嗎?”
看着林沉岩倏然籠在陰翳之中的神色,我一字一句繼續進攻,“那你呢?你以為你是誰?林沉岩,一個名字,然後?沒有軀體,沒有生命,你只是他情感的外化,是他打碎了之後其中一個小小的碎片。沒有你他照樣能活,還會生活得更好。該滾的是你吧?”
這話像一顆炸彈在空蕩的房間裏炸開,林沉岩雙眼泛紅,大步流星地沖上前,像兇獸被叼住脖頸,窮兇極惡,殘暴無類,卻又透出那麽一點有心無力的無可奈何。
蠻有趣的。
他似笑非笑,“葉清川,你鐵了心要跟我作對?”
我應答自然,“你算什麽,犯得上我跟你作對?”
他的眼神實在沉穩,好像萬般皆在他運籌之中,一副我無論怎樣上蹿下跳,都離不開他的射程的樣子。
林沉岩微微眯起雙眼,像鎖定了獵物一般将我瞄準,嗤笑一聲,手指擡起了我的下颌,越來越逼近,将我禁锢在他的臂膀中,目光垂落,像在欣賞一件令人愉悅卻無足輕重的玩物,“小蠢貨過了幾年,膽量倒還算有一點長進。”
我越擡眼,視線越過他的肩,落在牆壁的挂鐘上。
十二點一刻,已經到了我和林渡舟約定的時間。
林沉岩看出了我的分神,“趕我走了?”
我仰頭看向他,笑道:“你有點無聊,我想林渡舟了。”
“是嗎,”林沉岩的手繞到了我的後脖頸,寬大的手掌覆蓋在上頭,将我拉近了些,雨後森林鑽入感官,原來這個味道從來都屬于林沉岩,“你比六年前好玩。”
“我可以走,但我們總要給你的情人留一點我來過的印跡,是不是?”林沉岩稍微俯身,壓下來,一如多年以前,像貪婪的猛獸啃噬得手的獵物,尖利的獠牙抵住脖頸。
我說過,跟閻王爺打過交道的人,不會太在意活着的時候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林沉岩幾年前就玩壞了的把戲,竟然奢求在今天還能有立足之地。
灼熱的氣息缭繞,我心一橫,推開他的胸口,猛地迎上去。
唇齒相碰的一剎那,巨大的力量将我推開,我砸到牆上,看見林沉岩眼中閃過的無措,粲然道:“林沉岩,我和林渡舟接吻,你躲什麽?”
對面審慎地看着我,我繼續說:“哦,因為你不是林渡舟,只是一個碎片而已。”
我緊盯着他的雙眼,享受着他的意料之外,好像在上蹿下跳之中總算打破了一個缺口,逃離了他自以為完美無缺的防線。
我忍着反感攀上林沉岩的肩,在心底無數次默念這是林渡舟的身體,繞着他的脖頸,親昵地低語,“你以為我會怕?如果你說的方法就是這樣來警告林渡舟,那你還是歇歇吧。你寄居在他的身體裏,每一寸肌膚我都比他、也比你更熟悉。”
反複的挑釁終于惹怒了林沉岩,他将我推開,一把攥住了我的領口,拽着我往門口去。
在被他大力拖到門口,急劇撞到門框上時,林沉岩得意而輕蔑的話語傳來,又一次占了上風,“你能這樣想最好了。不如我們走出這扇門,你再開始你的高談闊論,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過是林渡舟身體裏的一個怪胎……還說嗎?”
我抵住門,在他握住門把手的時刻,心跳得像是雷暴天砸落在屋檐上的雨點。
“林沉岩,”我沮喪地發現,不論我虛張出多浩大的聲勢,還是再次在他的俯視下落敗,“你到底想做什麽?”
“不管我做什麽,你只需要記住,這和你無關。”林沉岩冷聲道。
“有關林渡舟的所有事,都和我有關,”我借勢握住了門把手,把他的手擠下去,擋在門前,“你要做什麽,我都會奉陪。”
林沉岩将我撥開,我撲向小提琴,在他按下門把手的時刻,指尖觸碰到了琴弦,空間裏傳出一記刺耳的琴音。
他向我奔來,我飛快起身退後,握住琴弦,拉出一串難聽的曲調。
十年前的曲子誰還記得,林渡舟果然還是高估我了。
林沉岩登時雙眼發紅,皺起眉頭,蠻橫地來奪取小提琴。我只顧一通亂拉弓,在吵嚷而滞澀的噪音中,林沉岩壓制住我的雙手,野蠻的力量讓人反抗不得,我聽見他的低吼,“停下!”
看着他忍耐的神情,我甚至有一瞬懷疑他是在轉換人格,還是覺得我的樂曲實在嘔啞嘲哳難為聽。
“林沉岩,”急促的氣息還沒平複,我與他劍拔弩張地四目相對,“你可以滾了。”
秒針嘀嗒走動,林沉岩捏住我的脖頸,像提起一個軟弱而可憐的動物,我明明言語間用盡鋒芒,他眼裏卻還是居高不下的兀傲和憐憫。
“非要插手嗎?”在越來越混沌的意識裏,我聽見林沉岩咬着牙的低語,“那麽……歡迎光臨。”
我推開他的胸膛,手上的力道卻無濟于事,林沉岩的力量非同尋常,一切都顯得可怖而詭異,有關他的所有都失控。
我幾近窒息,啞聲叫林渡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急劇的呼吸掩蓋了時鐘的聲音。
片刻失神過後,輕聲的啜泣将我喚醒。
眼前仍舊是空蕩整潔的練舞室,陽光透過窗簾,将屋子裏照得亮堂堂。
我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面龐,清亮的眼淚從眼角滑到下颌,一段無聲而沉重的距離。
方才的狠戾一掃而空,澄澈的眸子裏剩下厚重的水霧,同樣的一張臉,全然不同的人格和情緒,他輕微發顫的聲音鑽到我耳邊,“清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