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4天】每一次約會
第29章 【34天】每一次約會。
我松了口氣,“死孩子,吓我一跳。”
“師哥怎麽回事,舞團聚餐也沒來,”小莊探頭,在我身邊坐下,“怎麽一個人跑了,不會在愁我們的合作舞臺吧?”
我轉回頭去,望着水波搖蕩的湖面,笑道:“是啊,我在想怎麽發揮小祖宗的魅力。”
“我聽說有的組請了外援呢,臺長的情人請了一個敲大鼓的老師,”莊臨意看向我,試探道,“師哥,要不咱們也請一個?你跟林醫生好像很熟,問問他能不能來拉琴呢?”
我一愣,避重就輕,“什麽情不情人的,人家跳舞的,有名字。”
“好好好,”莊臨意軟磨硬泡,“就讓他來拉小提琴,咱們合樂而舞,肯定會很驚豔的。”
說罷,莊臨意鬼鬼祟祟地湊過來,在我耳畔輕言細語,“師哥,昨天中午你是不是欺負林醫生了,我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看到他眼眶很紅。”
小黃豆落下眼淚的畫面又浮現在我眼前,我起身準備走了,拍拍莊臨意的肩,莞爾道:“他一直很愛慕我,對我示愛被拒絕,很傷心就這樣了。”
“……啊?”莊臨意呆住,“我去,這比臺長的情人勁爆。”
我見他這樣樂得開懷,有一種逗樂曾經的林渡舟的快感。走了沒兩步,莊臨意追上來,“師哥,那你為什麽拒絕他?林醫生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诶。”
我瞪大眼睛,緩緩轉頭看他。
“人帥又多金,身材還好,工作穩定,還有知名度。”莊臨意解釋道。
原來是這個厲害,我出入社會摸爬滾打十餘年,心真的髒了。
夜風吹得人骨頭都冷飕飕,裹着皮膚,像晚涼結下的霜花。眼前點綴着暖黃燈光的木橋通向遠處,光影在水面上一直延伸,好像看到了多年前我和林渡舟攜手同游的光景。
身邊又是朝氣蓬勃的少年,舉手投足意氣風發,莊臨意在我身邊的許多瞬間,都讓我聯想起十年前的林渡舟,高大俊俏,卻細膩溫柔,好似巍峨險山之中甘洌而溫和的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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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還沒老到什麽樣的年紀,但用十來年青春,總算懂得了世人喟嘆的“欲買桂花同載酒”,失去愛人的那一刻,我早也遠離了少年游。
我沒忍住提起,與其說感慨,倒更像不滿的牢騷,“人人都能裝得深情,可人生路途遙遠,誰知道給你承諾的人還會不會在。”
“如果要說三五十年才能檢驗真情的話,師哥也太嚴格了,”莊臨意懵懵懂懂的,“我覺得三五年就看得出了。只要開場,林醫生每個周末都看師哥的舞劇,是咱們劇院的常客,總是坐在二樓靠右的包廂裏,從上一任負責人就是這樣,名冊到了我這兒,還是一樣,這還不算深情嗎?”
我頓了下腳步,想起昨天中午,他被林渡舟打斷的半截話。
“所以昨天你以為他要訂這周的票?”我問。
莊臨意點點頭,“對,因為林醫生都是每周開票的時間訂票。其實長期觀演的觀衆是可以整年包攬的,只需要簡單登記,上傳到觀演人系統裏就好了,這樣會優惠很多,但林醫生還是堅持每周自己訂票,蠻奇怪的。”
我想起另一件事,“上次你說的那個胡先生,就是胡淵教授,也是幾乎每一周都來,是嗎?”
“對,他們真的很喜歡看诶,”莊臨意疑惑,“師哥的舞劇就那十來種,看幾百遍不厭倦嗎?”
風吹亂了額前的發絲,在眼睫前飛揚,我側頭瞥他一眼。
莊臨意渾身過電似的一顫栗,着急忙慌的找補,“不是,師哥,我的意思是舞劇很好看,就像西紅柿炒雞蛋很好吃,但是如果天天看,就像西紅柿炒雞蛋天天吃一樣,總也會厭煩……呸,我是說在心理上出現一些倦怠……呃,就像……”
“行了,”我打斷他,哭笑不得,“我真不吃人。”
我問:“那這些年,他們兩個人就沒有遇見過嗎?”
“這個嘛……”小莊撓撓腦袋,“我不知道,胡先生喜歡坐在一樓後排,林醫生常常在二樓角落最右邊的包廂。”
那間最右邊的包廂視野并不算好,我是知道的,有時候舞臺右側的視線會被遮擋。而我和師姐主演的舞劇,大部分的時間我站在左邊。
如果按照莊臨意的說法,三五年堅持看一個人是深情,胡淵說因為我像他英年早逝的兒子,所以來尋求一份懷念;而林渡舟只能出于無處排解的思念和隐而不能發的偷歡,在林沉岩的壓抑之下,我們隔着空氣和人群,穿過劇場裏震蕩的樂聲,在聚光燈下以靈魂相擁。
我竟知道得這麽晚。
仔細回想,林沉岩昨日的警告還在耳畔,明明是一遍又一遍拒斥的威脅,我卻怎麽想都像是他熱情的邀請,請我盛裝出席和他同赴這場與狼共舞的盛宴。
我很樂意。
他咬牙切齒擠出的一句“歡迎光臨”,已經讓我拿到了參與他們人格之間隐秘之事的入場券。
穿過沉浸在光暈中的棧道,小莊回了家,我看着眼前橫豎成行的街道,車水馬龍籠罩在路燈的光亮裏,轉了個彎,攔下一輛出租車。
窗外的風景疾速倒退,冷風灌進來,把發絲吹得狂舞。
令林渡舟束手無策的林沉岩,我倒是很樂意與他碰見。
我給林渡舟打電話,那頭接通得慢悠悠,良久傳來低啞而迷糊的嗓音,聽起來如同暗夜裏輕語的大提琴。
“怎麽?”林渡舟問。
這聲音和昨天的不太相同,不是林沉岩的狠戾,也不是小黃豆的單純,更遠離了小黃豆昨日輕軟的示弱,只剩了大片的靜谧與安寧。
在某些時候,我也偶爾恨他的冷清。
“這麽早就睡了?”我坐在小區外的花臺上,周身都湮沒在光影裏,“我還想邀請你和我共度春宵呢。”
林渡舟似乎是被噎住了,半晌沒應聲。不多時,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挲的窸窣聲響,緊接着是在地板上行走的腳步聲。
“你在哪兒?”那頭問道。
“果然還是色狼,一說到這個就來勁了,”我繼續逗他,任由發絲在晚風中飄揚,遮住了眉眼,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不定,“在你家樓下,快來。”
林渡舟問,“外面冷嗎?”
“不是冷,”我笑道,“我等不及了。”
晚風中搖蕩出了人影,林渡舟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向我走來,頭發溫馴地落在額前,臂上耷着一件外套,掌心的手機發出白光,上面還停留在通話界面。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從聽筒裏來到現實的世界,越來越近,腳步聲中生長出血肉,組合拔節,成了眼前的身形。
林渡舟停在我身前,難得地說了句好聽的人話,“抱歉師哥,久等了。”
我仰頭看見他昏沉夜色中的眉眼,路燈從他頭頂灑下光輝,邊緣的發絲鍍上鎏金,而面容隐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情緒。
昨天中午,安撫好小黃豆之後,他告訴我林渡舟在和林沉岩争吵,非常激烈。
而在林渡舟回來的時刻,當小黃豆的目光黯淡下去,當擡眼之間又是那雙沉靜的眼眸,一瞬間我分不清來臨的是誰,林渡舟傾身向前的靠近讓我本能地後退。
我很後悔。
只是輕輕的退後,卻能将林渡舟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勇氣與試探擊潰。
林渡舟将外套遞給我,低頭挂斷了電話,目光不與我相遇,繞過我們的荒原,猶如枯草上盤旋而不肯降落的孤雁。
彼此相安,又若即若離。
我穿上外套,甩了甩過長的衣袖,問道:“怎麽睡這麽早?九點就上床。明天要起早嗎?”
林渡舟沉默片刻,把外套衣袖卷起來,艱難地開口,“沒有。沒什麽事做,就睡了。”
好在隔得近,我總算看見了他說這話的神色,呆呆的。
我了然一笑,擡頭指向前路,手揣進兜裏,“陪我走走?”
林渡舟眨眨眼,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睡衣,似乎有些難堪。
我将手一抽,倒吸一口冷氣。林渡舟倏然忘卻了睡衣的事情,霎時間緊張起來,飛快地把手伸進外套兜裏,皺眉道:“你別動,我來。”
我本來只是想騙他兜裏有小倒刺,摸着疼,見他這反應,又覺得這樣的玩笑并不有趣。
在溫暖的衣兜裏,我握住了他寬大的手,從掌心滑進去,十指間錯相扣,腕骨貼着冰涼的表盤。
我說:“什麽也沒有,林渡舟。”
他的手一僵,人也呆愣愣的,看着我,良久才緩過神來,“……不好意思。”
在兜裏隐秘的牽手,狹小的空間他只能也握住我,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起碼我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我搖了搖他的掌心,表盤一點點被捂熱。我低聲道:“弟弟,陪我走走嗎?”
林渡舟思忖片刻,站到我身側,反握住我的手,應聲道:“嗯。”
我們并肩走出小區外的區域,轉入狹窄的小巷,在無人的寂靜裏,林渡舟默然一路,終于開了口,“師哥,昨天……”
“林渡舟,”我打斷了他的話,“上回的蔓越莓蛋糕還喜歡嗎?”
身邊的人似乎沒想到這樣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話語,疑惑地看向我。
我仰頭看着他,在飛舞的發絲之外,他的臉變得越來越清晰,我笑道:“從這裏騎車過去,需要一個小時。”
“我們再去嘗嘗那個味道,”我細細摩挲着他的手背,“我坐在後座,和你說一路的話,然後回家,洗澡,做愛,纏綿,像過去每一次約會一樣。”
“好嗎?”看見林渡舟複雜的目光,我撥開重疊雲霧,走到他身前,低聲呢喃,“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