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8天】這次,你贏了
第38章 【28天】這次,你贏了。
入秋過後夜晚越漸寒涼,和林渡舟在一起,屋裏就總是燥熱,空氣和燈光都在晃動,和肢體一起,在周而複始的運動裏劃出優雅的線條。
有時候林渡舟開了竅,迸出幾句勾人的情話來,比如說我乘着他起伏的模樣像是跳舞,說他喜歡欣賞我的每一條曲線,柔美,暢然,又充滿力量。
“心理學上有一種曲線名叫‘達克效應’,也叫鄧寧-克魯格效應,由高到低,再緩緩上升,”林渡舟靠着沙發,額前發絲散亂,失了平日的矜貴,顯出兩分野性,“它是指以能力的發展為軸,人的認知會經歷自負,再跌入絕望之谷,最後走入平穩的上坡路。”
我把着他的肩,熱汗從鬓角滑落。
林渡舟繼續低聲道:“這是一條漂亮的曲線,代表人的認知終将與自己的能力大致相合,走向平穩的将來。師哥……”
他的嗓音低得啞了,在颠倒朦胧中輕聲喚我,“不過比起達克效應,師哥……我更喜歡你的身形,優美、流暢,起落浮動,也承載着更有願景的未來。”
林渡舟的氣息灼熱,落在我臉側,耳畔都酥軟。我輕輕撫摸他的脖頸,輕言細語,話語斷續,“未來?寶貝,我們會有未來嗎?會嗎?”
林渡舟攬着我的腰,似乎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又好像覺得我的擔憂理所應當,他避而不答,只餘下晃動的空氣在撕扯,他的吻已經落下來,代替了言語,說出了沉重的愛。
“會有的,”我抵着他的唇齒,溫度在親吻中升高,“告訴我會有的。”
林渡舟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深邃的眼睛隐匿在陰影裏,神情藏進昏夜,我擁有他的一切,也該愛他的遲疑。
于是我想,林渡舟也許不用回答,或者說他不用第一個回答我。我可以先從其他人格那裏得到肯定的答案,然後聽見他親口說,我們擁有細水長流的将來,在某個霞光躺倒在日落大道的傍晚,我們的白頭也被染成火一般的橘紅色。
我貼着弟弟的胸口,聽到他強勁的心跳,每一個音節都連綴着下一個音節,然後蔓延,我想起夕陽餘晖從公路的盡頭灑進車身,他載我奔赴未知的前路,窗外的涼風灌進來,發絲和領帶都在飛揚。
某一天我們還會在這樣的車身裏,看見橘紅的光影撲面而來,我們投身而去,那是已是蒼老卻依舊肆意的年華。
車停在公路的盡頭,海灘上空無一人,海面上殘陽變得血濃,波光浮躍的水面揉化了夕陽。
我轉頭,看見駕駛座的林渡舟,飛揚的發絲和領帶輕飄飄落下來,我伸手接住了他的領帶,在金燦燦又血溶溶的光芒中,終于看清了顏色,原來不是會診室裏的暗紅,而是誘人的酒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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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領帶夾反着霞光,頗具攻擊性地反射進我眼裏,我輕輕眯了眯眼,得到一種微醺的快感。
我把酒紅的領帶在手上繞了一圈,朝自己拉近,林渡舟傾身靠攏,手臂撐在我身前,取下金框的眼鏡,我擡頭吻到了他下颌上燦爛的光點。
吻漸深,呼吸漸急,親吻的間隙睜開眼,林渡舟還在我身下,修長的手指扶着我的腰,靠着沙發,身旁的落地燈散發出暖融融的燈光,好像那個海灘前金燦燦的傍晚。
我靠着他的肩,劇烈的喘息落在他脖頸上,輕聲道:“我看見了。”
林渡舟問我看見了什麽,我微微眯着眼,憶起攥住酒紅色領帶那樣微醺的快感,悄聲耳語,“未來。”
小朋友似乎對我們時不時的親密舉動感到疑惑,夜晚我從氤氲的浴室出來,林渡舟将我放在床上,我摟着他的脖子不放。小朋友歪着腦袋從我們身上走過,高高豎起的尾巴掃過林渡舟的下巴,他皺了下眉。
“你剛剛給小黃豆關門了嗎?”我問。
林渡舟點頭,把我的手扒下去,蓋好了被子。
我說:“但我沒給貓關門,我們在沙發上的時候,它就一直在卧室門口看。”
林渡舟勾起嘴角,在我身邊躺下,“那就當大方邀請它觀看一回。”
我提醒他,“還有林沉岩。”
傻弟弟将言未語地看了我片刻,半晌,難得地打趣,“他畢竟三十五歲了,要是想看,我們也攔不住。”
我笑起來,在他的懷抱裏入睡。再睜開眼的時候,又是一個鳥鳴啾啾的早晨。
我先看見了窗口透過窗簾鑽進屋子的熹微晨光,然後日光更亮堂,被子上落了碎陽。
昨夜在情愛激烈的時刻,我看見的海邊的日光也是這樣,不過更熱烈,更明朗。
我坐起身來,仔細凝視被風吹起的窗簾,陽光變成一大片,朝我們撲過來,回頭看,光從林渡舟的脖頸攀上了眉目,又在窗簾落下的時刻變得朦胧模糊。
我突然覺得這就是我們的餘生,就是這個平靜而安寧的清晨,到來了一個神聖又莊嚴的時刻。所以俯身在他眼角落下一個吻,輕聲喚他,“弟弟。”
眼睫翕動,悄然打開了一條縫。
我摸摸他的臉,附耳低語,“我愛你。”
林渡舟還沒睡醒,攬着我的腰,将臉埋在我的睡衣上,呼吸又變得均勻溫和。
窗簾外的日光時不時鑽進我們的溫柔鄉,我躺下去,延長了睡夢。
莊臨意看見我們的時候,說我休息得不錯,看上去神采奕奕。我粲然,說愛會讓人容光煥發。
“可惡。”小莊撇撇嘴,跨上自行車,繞着舞臺轉了兩圈。
林渡舟拿着小提琴站在舞臺一側,垂眸沉默。在明亮得藏不住一絲陰翳的舞臺上,我走向他,小聲問:“還好嗎?”
他擡眸看過來,與我目光相會,在攝像機面前我們沒有太多言語,但我看懂了他眼裏的情緒,安撫他,“我可以的。”
節目組已經準備好,彩排開始,舞臺上只剩下我們的身影。
所有明亮的燈光都熄滅,只有林渡舟身上一盞柔和的光,小提琴音流淌,他立在朦胧裏,潔白,溫煦,一塵不染。
琴音驟然停頓,空一拍之後,轉向昂揚。追光應聲亮起,莊臨意騎着自行車沖進了舞臺,他在月光中舞蹈。
當自行車再次繞着舞臺經過帷幕,我在轉向溫柔的樂聲裏上臺,邁着輕盈的步伐接近,當少年回頭,我就在他身後。
我在他身前,在他肩上,從他的背脊上躍起,我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穿梭在城市裏的夜晚。
樂音變強,少年再一次踏上了自行車,穿過路燈之下,我在舞臺中心轉圈,在他從我身側掠過的時候,把着他的臂膀躍上後座,單腿踮腳站立,風吹得衣擺翩跹。
自行車沖向舞臺一側,林渡舟就站在前方。
他眼眸低垂,柔和的光線落在他的眼睫上,神色沉靜而莊重,揮舞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劃出漂亮的弧線,颀長的身體立在那裏,一如無數次時光記憶裏親歷的過往。
莊臨意丢開車把,揚起手臂,我看向林渡舟身側的舞臺暗角,沖刺的距離越來越短,十米,五米,三米。
一米。
原本應當跪在莊臨意肩上的膝蓋沒有着力,我看見那個狹窄的暗角朝我奔過來。明明它那樣昏沉陰暗,我卻好像飛蛾撲火。
然後是急劇的颠倒,戛然而止的琴音,巨大的碰撞聲,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焦灼的呼喊,短暫的死寂,複蘇的粗重的喘息……
我全身發麻,竄向四肢百骸,腿上的舊傷被磕得生疼,漸漸鑽入了感官。混亂的世界裏,我捕捉着最切近的信息,莊臨意朝我奔過來,跳下舞臺,扶着我的肩,急切地喊道:“……林醫生!”
我垂眸,看見了身下的人,整張臉都隐匿在暗角的昏黑裏,看不清神情。
在莊臨意的手掌之下,更多的觸感蘇醒,我腰間是擦傷的手臂,凸起的青筋上橫七豎八的血痕,灰塵和鮮血混在一起。他固執地沒有放手。
我伸手一抓,攥住了暗紅色的領帶。
四周剝落,光影中又現出了潔白的牆壁,安靜的會診室,時鐘的聲音蓋過了舞臺邊所有的“意外”。
嘀嗒,嘀嗒,嘀嗒。
我跨坐在林沉岩身上,他靠着椅子,帶着毫不意外的輕笑,仿佛我就在他股掌之間。
他的手臂攬着我的腰,一如在舞臺的暗角。手上已經結痂的傷痕,手腕上沒有那塊腕表,我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指節修長,根根分明,和新聞上完全重合在一起。
10月15日,林渡舟溺亡當天,新聞圖片裏,他在白布下露出的那截手臂,就帶着這樣的傷痕,原來不是新添的,是摔下舞臺的舊傷。
而他現在尚且沒有傷痕的手指,在新聞圖片裏,滿是皮肉的擦傷,傷口被海水泡得發白。
我搖了搖頭,關于新聞的印象散去,睜眼看見眼前的人,他似笑非笑,将我禁锢在他身前,時鐘的嘀嗒聲規律而清晰,他在冰冷且機械的聲音中低聲開口,“這次,你贏了。”
“他溺海的時候,是你占據了他的身體?”我恍然,掙脫他的束縛,他的臂膀将我禁锢得更緊,我不得逃脫,渾身發顫,“是你……是你殺了林渡舟……”
我松開暗紅色的領帶,将他推開,當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動作一頓,看見自己手背上的淤青。
低頭,是小臂上的繃帶,手肘的血痕,裸露的腳踝,觸目驚心的傷口。
腦子裏轟的一聲,我猛地推開了他,呢喃道:“救命……”
我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鐘表的嘀嗒聲漸漸隐去,一聲強烈的碰撞聲,身前的人被我推向舞臺,後背撞在側邊,發出沉悶的響聲。
莊臨意焦灼地呼喚,“師哥!”
臉上滑落沁涼,我看着昏暗中那張沉靜得毫無生氣的臉,他擡眸,與我四目相對,看不出一絲隐忍和疼痛的痕跡,我知道這是林沉岩。
眼淚還是在絲毫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的指尖抖得無法自持,呆呆地重複,“救命……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