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7天】我來愛你
第59章 【7天】我來愛你。
棧道外的湖水泛着一層層的褶皺,蘆葦勾勒出風的方向,和水上的波紋一起傾身向前。
葉帆告訴我,前幾天的不告而別,是林渡舟要走的,其實他想留下,林沉岩也想要留下。葉帆在小閣樓裏,聽見一樓大廳裏的争吵和打鬥,最後兩敗俱傷,只剩下小黃豆的哭聲。
“我知道怎麽讓他順利地度過今年的10月15日,”葉帆雙手插在衣兜裏,走路的姿勢也和林渡舟不太一樣,看上去輕盈又跳脫,身上暖黃的燈影也輕快地躍動,“至于林沉岩嘛,他很着急,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他真的經歷了好幾次循環呢,想一想也怪吓人的。他大概覺得和你在一起,可以改變最後的結局?畢竟在前幾次,他什麽方法都用過了。”
那林渡舟為什麽一定要走?
我想我知道答案,在海邊酒店的夜晚,他近乎偏執地承諾“不會放你走了”,卻又絕望地顫聲說着“不需要你的妥協和示弱”。他的糾結像纏繞的藤蔓,其實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已經向我攤開了他赤裸的心。
他明明渴望我的到來,卻又畏懼得到我的愛與付出。他好像早已經預設了自己會給我帶來的傷害,卻忽略了在我們的關系中,我一直是更依賴對方的那個人。他給我的所有,我自然都會欣然接受,這其中不僅僅包括他的虔誠和熱望,也包括他自以為的卑劣的內心、貧瘠的靈魂,盡管在我看來,這些也完全值得偏愛。
好在纏繞的藤蔓伸向了閣樓,裏面誕生了另一個我。
平心而論,比起未知和畏懼,葉帆的出現對我而言驚喜更多。
在我沒有到達的內心深處,葉帆居住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代替我不厭其煩地給他底氣。
我不用像試探林沉岩那樣,花費大量的時間去看清葉帆的善惡,在那個22歲、即将23歲的年紀,是我不斷陷入愛欲的時光,而葉帆正在這樣的時光裏,他比如今的我更懂得如何毫無保留地去燃燒。
我問他,“那你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又是怎麽度過10月15日的呢?”
葉帆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他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笑起來,露出了虎牙尖尖的輪廓,在我前方轉過身來,倒退着,歪着腦袋看我,“難道今年有什麽事情,讓他有理由溺亡嗎?我出現之後,我們不過是像平常一樣生活,沒什麽特別的。”
在第四次循環中,10月10日是校友會,那一天我們都回到了學校。根據林沉岩的敘述,他在那一天失去意識。
“那就是我出現的時候。”葉帆說。
“所以,是15號的5天之前?”我覺得我已經快被繞得頭暈了,“我之前還以為是3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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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帆點頭,糾正我,“上回光顧着氣憤,忘說你了。不是3年零3天,是3年零5天……一點兒也不順口,我們姑且叫這段時間‘一千多天’吧。”
我表示同意,再度向他确證,“你出現的時候,林沉岩已經失去意識了,對吧?”
10月10日,在爬滿藤蔓的閣樓醒來的時候,葉帆先跑到窗口張望,看見了淺綠色的、布滿桔梗花的花園。
整個空間安靜得出奇,但當他将頭探出窗口的時候,聽見了人們談話的聲音。他認出了這個聲線,胡淵說道:“渡舟,今天咱們師門好不容易聚齊了,你去叫上你的同門,咱們一起吃個飯。”
背景裏好像有淡淡的音樂,他仔細傾聽,音樂裏夾雜着溫和的女聲,被話筒擴散,聽起來曠遠而安寧——“本次校友會到此結束,感謝各位校友于百忙之中撥冗出席……”
葉帆四處張望,可外面分明沒有什麽禮堂,他也不在學校裏,入目只有搖蕩着綠色桔梗的花園。
閣樓裏的窗戶是唯一的出口,沒有門,也沒有階梯。他心一橫,攀着藤蔓向下滑動,在二樓的窗臺上落腳,跳進去,只有昏暗的樓層,裏面有一扇破舊凋敝的門,這扇門打不開。
談話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他順着二樓的樓梯向下,走到了一樓的大廳,此時大廳內寬大柔軟的地毯映入眼簾,上面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花盆,鮮活的花朵伸展盛放,在一簇簇花朵的中間,坐着一個頭發卷卷的小孩,他穿着亮黃色的背帶褲,心無旁骛地搭着積木,搭成了一只黃色的小狗形狀。
小孩的背後,單人沙發裏坐着一個男人,他一眼就認出了林渡舟。
這樣子和葉帆在22歲時看到的不甚相同,他眉目沉靜,沒有什麽表情。
他們都沒有發現他,葉帆跳下階梯,踏入了大廳,踩到了柔軟的地毯上。
方才還祥和的畫面被打破,單人沙發上的林渡舟皺起眉頭,彎下腰來,手指緊攥着自己的領口,氣息變重,口中似乎洩出了難耐的低吟。
搭積木的小孩立即回頭,爬起身跑到他跟前,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哥哥,你怎麽了?”
林渡舟的額角滲出汗來,聲音帶着顫抖,“我沒事……哥哥有點難受,沒事的,不要害怕。”
葉帆比他們還着急,立即跑上前,林渡舟越來越重的喘息卻讓他霎時停下腳步。小孩擔憂得哭起來,拉着林渡舟的手不知所措。
這是哪裏?葉帆捉摸不透,那個小男孩是誰?為什麽叫他哥哥?他從未聽林渡舟提起過。為什麽他一靠近,林渡舟就會感到痛苦?林渡舟又為什麽緊緊攥住胸口,他心髒疼嗎?
“哥哥,讓我出去吧,”小孩哭着說道,“你不舒服,不要坐在這裏了。”
林渡舟安撫地握住他的手,擠出一個笑容,“豆豆,你可以嗎?現在我們在學校裏的校友會上,有很多人,胡淵老爺爺讓我們去聚會……你先離開,不要和別人說話,好嗎?”
叫“豆豆”的小孩點頭,抹幹淨眼淚,扶着林渡舟下來,自己坐到了沙發上。
林渡舟牽着他的手,輕聲道:“埋頭離開就好了。”
豆豆應聲,不多時突然開口,“我看見清川哥哥了,他在和讨厭的紀南說話。”
林渡舟愣了一瞬,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條線,沒有回應。
豆豆不安分地在沙發上扭動,雙腳蹬在扶手上,似乎有些興奮,“我想清川哥哥了,我要找他玩。”
“豆豆,”林渡舟出聲制止,“快離開。”
葉帆疑惑,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他穿着淺色的衛衣,幹淨的直筒褲,是很尋常的打扮,而詭異之處在于,明明他就是葉清川。
叫豆豆的小孩看見他了嗎?可他們所說的校友會,葉帆明明什麽也沒有看見,只有來自外界的模糊聲音。
他繼續往大廳裏走,林渡舟被他的到來侵擾,蜷坐在地上,臉埋在膝間,像是忍耐着極大的痛楚。豆豆似乎想争辯,但看見他這樣,終于在沙發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哥哥放心,我誰也不找,我現在就回家。”
葉帆注視着眼前的景象,又低頭打量腳下的地毯。
為什麽他一踏入大廳,一靠近林渡舟,就會讓他感到痛苦?
難道……他們不是獨立的兩個人嗎?
葉帆看着沙發前隐忍的身體,沒忍心繼續向前。他安靜地待在原地,忽而聽見了瓢潑的大雨和刺耳的鳴笛。
混亂的聲音充斥着空間,葉帆心下一驚,大步向前,邁出步伐的瞬間,眼前的景色倏然變幻。
他看見大雨傾瀉的馬路,屹立的教學樓,每一個窗口都亮着燈光,光暈被雨簾浸得水溶溶。而校內馬路的對面,站立高挑的身影,衣服已經被淋濕,他立即認出這是林渡舟。
汽車從他們中間駛過的瞬間,将他的臉映照得清晰,葉帆看清了他的神情,這不是林渡舟的神色,看上去單純、無措……對了,這是那個叫“豆豆”的小孩的表情。
葉帆低頭,看見大雨穿過自己的身體,他身上沒有一處被淋濕;看見林渡舟臉上帶着小孩的神态,茫然地站在那裏。
他陪林渡舟上過專業課,望着馬路對面的臉,他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麽。
林渡舟在參加校友會的這一個晚上,出現了解離症狀。而他,是林渡舟身體裏分離出的“葉清川”人格。
葉帆走向馬路對面,大雨和汽車穿過他的身體,他一直到了林渡舟的跟前才停下腳步,凝視着雨水流淌的面龐,他向前抱住了林渡舟,融進他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
知覺一點點來臨,冰冷的雨滴,刺痛的胸口,悵然所失的心緒,他和這具身體的所有感知溶解在一起。
他擡起手,指尖屈伸,獲得了鮮活的存在感,生命力從胸口迸發,直到浸透四肢百骸。大雨讓他冷得打顫,他笑起來,在嘈雜的雨聲中呢喃,“林渡舟。”
“林渡舟……”葉帆将掌心貼在胸口,感受到心髒的跳動,“我是來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