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轉眼翻過新年, 到了元正二十九年。
除夕夜,謝亦雲把留在縣衙的人聚在一起守歲,謝家的工匠、護衛們各占一間房, 謝亦雲、齊大夫、和玉、江護衛四個,加上俞縣丞、裴言在一個房間裏。
桌子上擺着果子和茶水,幾個人圍着火爐子閑談, 頗有幾分過年的氣氛。
不過謝亦雲總感覺差了點什麽, 一轉念明白過來。
——春晚。
在孤兒院時, 除夕夜是孩子們最盼望的日子, 一邊吃着平日裏難得吃到的零食, 一邊認認真真地看春晚。
後來她出了孤兒院,雖然人們總說春晚越來越難看, 可是每到除夕, 她還是把電視打開, 觀看着裏面熱熱鬧鬧的節目, 她就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一個人,許多人都在陪着她過年。
如今看着圍坐在一起的衆人, 謝亦雲心裏熱乎乎的。
她穿到了一個陌生的時代, 性命都還懸在空中, 可是她也有了夢寐以求的家人。
和玉、齊大夫、江護衛都是她的家人, 俞縣丞無兒無女,裴言被父母厭棄, 謝亦雲早在心裏接納他們為親人。
而在澧州,還有一大家子和她血脈相連的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們。
俞縣丞捧着茶水,和謝亦雲說話。
“縣太爺可找到管理學堂的人了?”
“找到了, 和玉。”謝亦雲指向和玉,“平陽學堂的第一屆校長。”
俞縣丞笑道:“這人找得好。”馬上改了稱呼, “恭喜白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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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玉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有退卻,大大方方回道:“多謝俞縣丞,我會盡我所能管理好學堂。”
謝亦雲立即鼓勵:“和玉你肯定沒問題,縣衙裏這麽多人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區區幾個學生不在話下。而且你學問也好,還可以兼任學堂的先生。”
又給她畫大餅,“将來我們的學堂是要開到全國各地的,到時候和玉你就桃李滿天下啦。數百年後,我們的學堂會成為學子心中的聖地,人們将永遠記住學堂的第一屆校長名字是白和玉。”
和玉不敢相信:“是嗎?”
她只是想為少爺分擔一點事,沒考慮那麽遠。
“當然。”謝亦雲斬釘截鐵回道,又反問:“你不信我能把學堂開到全國?不信我能把學堂辦成全國最大最好的?”
自然是相信的。
這裏的每一個人,對縣太爺的本領,他們都是深信不疑。縣太爺說要做的事,那肯定會做到。
俞縣丞振奮起來,和謝亦雲詳談學堂的各項安排。
“我那好友姓文,名子非,不僅經史子集,其餘各方面都有所涉獵,學問非常廣博,到時可請他擔任文化、律法、地理等的教學。”
“我和孟助理說好了,請他教學生辨別天象,了解季節更疊、氣候變化,預測天氣。”
“請齊大夫教學生醫學知識,識別和處理常見的疾病,以及如何進行簡單的急救措施。”
謝亦雲一邊聽一邊點頭,俞縣丞的安排完全符合她的本意。
她辦這個學堂的出發點是要培養緊缺的人才,并不是讓學生鑽研經史子集,當然有這方面天賦的可以向這方面深入發展,但暫時不應該作為學堂的重心。
謝亦雲補充:“進入學堂先統一學半年的課程,半年後可按照學生的興趣和學習情況分班,學習不同的科目。”
這就是先統一學基礎學科,半年後分專業。
俞縣丞答應,又道:“還是缺先生。齊大夫和孟助理都有自己的事,不能常駐學堂,另外有些科目也請不到先生。”
“能請到先生的科目先開課,請不到先生的暫時放着。”謝亦雲皺着眉,“孟助理的事讓別人多分擔點,齊大夫……”
齊大夫的技藝可不是一般人能分擔得起的。
裴言突然開口:“平陽縣有一個大夫,醫術還不錯,大哥可以讓他來學堂教學。”
“是誰?”
“他姓燕,他說別人都叫他燕神醫。”
“燕神醫?”齊大夫失聲道,“原來他躲到了這裏。”
躲?有故事啊。
謝亦雲問:“這位燕神醫很有名氣?”
齊大夫道:“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夫。七年前給顧丞相的夫人看病,說要把肚子剖開,當時顧丞相在官衙,丞相府裏的人不敢做主,遣人去問,顧丞相聽說後大怒,使人來捉拿燕神醫。”
謝亦雲:“……”
在古代說要剖開人的肚子,這位燕神醫真是個猛人。
江護衛聽入了神,急着問:“然後呢?”
“丞相府裏一個仆從受過燕神醫的恩德,提前通知燕神醫,他得到消息,馬上借機脫身,跑出丞相府後就不見了蹤影。”
和玉問:“那個仆從呢?顧丞相豈不是要罰他?”
齊大夫:“有人看見仆從和燕神醫一起出了丞相府,此後顧丞相在京城內搜尋兩人,一直沒找到。”
和玉還是滿面擔憂:“他們兩人跑了,家人不是要受牽連?”
齊大夫瞥她一眼,心中嘀咕,女孩子就是容易心軟。
但面前的兩個女孩子他都是當女兒看的,于是也不嫌煩,耐心地解釋:“燕神醫不是京城人,家在外地,他是獨身一人行醫到了京城,那仆從是小時被拐賣,後來被丞相府買下的,自己都不知道父母家人是誰。”
這件事當時在京城鬧得有點大,燕神醫又是齊大夫的同行,于是他十分關注,把事情的始末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和玉聽說兩人家人沒被牽連,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齊大夫滿面興奮:“既然燕神醫在這裏,我們把他請來,我還想向他請教剖腹的醫術呢。”
近段日子,謝亦雲給齊大夫灌輸了不少現代醫學知識,特意買了一些外科手術和制藥的課程,都照本宣科教給齊大夫。
這裏的人在她教齊大夫的時候也都聽到了一些,所以對燕神醫要剖人肚子接受良好。
“行,年後就把燕神醫請來。”謝亦雲轉向裴言,“到時候請言弟帶我們去燕神醫家裏。”
“好。”裴言答應,“我帶大哥去。”
謝亦雲又交代:“我初四到平長縣,初五把容知縣和司空縣尉引開,你派人初五去買鐵,雲夫人會打掩護的。”
“是,大哥。”
“你就別跟我們去平長縣了,以免露出行跡,暴露身份。”
裴言不願意:“大哥,讓我去,我會小心的。”
“乖,聽話,你想到哪裏去玩,回來後我陪你去。”
“……好。”
兩人說話,聽着裴言一口一個大哥,其他人倒罷了,齊大夫卻是面色怪異。
他不像其他人,之前就知道裴言的身份,早過了驚訝和不适的時期,他是今天才聽少爺說裴言是六王爺,這時看裴言緊挨着少爺,眼中似乎只有少爺一人,總覺得不自在。
也覺得不妥。
這裏的人除了他都是未成親的,對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卻看出了端倪。
少爺把這人看作弟弟,這人卻有別的心思。
先前以為這人只是個普通富家子弟,身份比少爺低,将來不管怎樣都傷不了少爺,所以對這人黏着少爺,他也沒放在心上。
但現在事情麻煩了。
少爺若是一直把這人當弟弟,不肯回應他的心意,他會如何?
要是知道少爺是女子,他會如何?
在這個除夕裏,幾人都是滿心歡喜,只有齊大夫心中隐憂,卻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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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二十九年,正月初四,謝亦雲以拜年的名義到平長縣。
初五,謝亦雲和容知縣、司空烈外出游玩。
同日,靜王府來人買鐵,當差的報到縣衙,知縣卻不在,恰逢雲夫人和方夫人在一起,聽說後主動出面,接待王府來人,親自帶他們到礦上運鐵。
鐵運出平長縣,俞縣丞帶人和車在邊界一隐蔽處接着,迅速把鐵轉運到車上,随後兩隊人馬分開,一隊往府城,一隊往平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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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長縣城外。
謝亦雲和容知縣、司空烈坐在馬車上,看着沿途風景。
山勢平緩,慢慢向上,馬車沿着道路緩緩上升,車輪在土路上輕輕滾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這條路雖是土路,但卻修整得相當平整,顯得比一般的山路要寬闊許多,足以容納兩輛馬車交錯通過。
謝亦雲看着窗外:“這條路修得好,即便是山行,也不覺得颠簸難行。”
容知縣道:“這座山風景甚好,平長縣人常來這兒游玩。山的那頭十分陡峭,但這邊很平緩,從這裏上山非常輕松,山上有廟宇,道士們用香火錢修了這條路出來。”
謝亦雲點頭。
這些道士想得明白,他們修路也不虧,路修好了,就有更多的人來游玩,他們的香火就更鼎盛。
“這叫什麽山?”謝亦雲問。
“飛燕山。”容知縣答道。
“飛燕山。”謝亦雲低喃,總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或見過。
江護衛駕着車到了山頂,沿着山路慢慢前行,突然馬兒好像有點急躁起來,他連忙拉緊缰繩,試圖讓馬兒停下來,但馬兒已經完全不聽他使喚,瘋狂地往前奔跑。
“少爺,抓緊!”江護衛一邊控制馬車,一邊大叫。
馬車劇烈震動,謝亦雲和司空烈抓住車窗穩住身體,容知縣跌跌撞撞向車門而去,眼看要被甩出車廂,司空烈眼疾手快把他拉住。
“得得得……”
馬蹄急促地敲擊地面,一聲聲地響在幾人心上,馬車咯吱作響,仿佛随時會散架。
謝亦雲望向窗外,路邊的樹木在兩側迅速掠過,只看到一片殘影,風聲呼嘯,刮到臉上生疼。馬車搖晃,随時都有翻車的可能。
謝亦雲心中急速思索,若是在這樣疾馳之下翻車,車裏的人将九死一生。
要想辦法讓車停下來,或者讓速度變慢一點,他們再跳車。
如果有彎道,可以把馬兒趕上彎道,速度自然會降下來。
目光在四周逡巡,卻失望地發現,這條道路的兩側都是樹木,沒有一條岔路。
就這一會兒,馬車往前跑了一大截。
“砍斷車繩。”她朝江護衛喊。
江護衛努力要騰出手來拔劍,可是沒有成功,他拉着缰繩,竭力穩住車子不讓它翻倒,急得滿頭大汗:“少爺,不行!”
謝亦雲目光在車內一掃,司空烈一手拉着車窗,一手拉着容知縣,面色猙獰,顯得十分吃力。
四個人裏,只有她還有餘力。
可是從這裏出車廂,再爬到車架上砍斷馬兒身上連接馬車的繩子,在這個過程裏,稍一不慎就會被抛下馬車。
即使僥幸不死,也會被摔成重傷,或許會落下重大殘疾。
容知縣嘶聲喊:“再往前就是懸崖了!”
謝亦雲猛然想起他先前說過,山的這頭平緩,而那頭卻十分陡峭。
電光火石之間,她終于想起,是在那本小說裏出現過飛燕山的名字。
元正三十三年,容知縣和司空烈外出游玩,死于驚馬。
他們游玩的地方正是飛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