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13

張定乾和鄭妙聆氣得拍桌子一個罵孽畜一個罵孽障。

鄭妙聆:“……”老天師比我罵的很,我不說話。

張定乾指着跑遠的一群小孩兒對張靜清說:“你去把那個孽畜帶回來!”

張靜清撸袖子:“好嘞師父!”

鄭妙聆:“還有我那個孽障。”

武當新上任的掌門在旁邊肩膀一聳一聳的。

起因嗎,很簡單,大人的攀比心,炫耀小孩兒和自己多會教小孩兒,比劃比劃嘛,比劃出一個誰都打不過的左泊,這小子還很嘚瑟。

看得鄭妙聆額頭一跳一跳的。

一群小朋友也氣得牙癢癢。

不知道誰家大人,問張定乾不派人比劃比劃嗎?“我聽說左小姐和左公子是姐弟,不知道二位哪位才算得上名師出高徒呢。”

明晃晃的挑撥離間。

左溪看張定乾,張定乾面無表情,不知道腦子飛到哪裏去了,幾個呼吸,才說:“那玄妙和若童小友比劃比劃吧。”

左溪:“……不是,師父,我一俗家弟子。”

鄭妙聆:“若童,不許不尊重左小姐。”

左若童:“???”師父,那是我姐,我敢動手她敢把我頭擰了你知道嗎?

左家姐弟站在對面,今天左溪為表尊重還是穿了道袍,藍青色的布料,木簪雕刻幽窗小花,擺了個起手勢。左若童和她對視,也擺了起手勢。

張定乾餘光看鄭妙聆,鄭妙聆看兩個孩子。

兩個小孩兒同時出掌,以極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對方跑去,兩只手掌毫無炁的流動,碰在一起什麽都沒發生。

“……”

兩姐弟同時倒下。

“啊,好厲害的三一門,俺不是對手!”

“呀,好厲害的天師府,俺不是對手!”

毫無感情的棒讀。

“……”

小孩子嘛,都懂,受情緒控制,火德宗的大概脾氣都比較差,直接燒了活,呂家的如意勁緊随其後。

“你們裝得像一點啊!”

左溪和左泊從地上打滾爬起來就跑。

那速度,不像是第一次逃命。

金光咒和逆生三重防禦也點滿了。

這姐弟是親的。

張靜清一邊找人一邊想,誰說是假的張靜清打死誰。

找了又找在武當山後面一條小溪那裏找到了兩個小的,他想過去的,左泊忽然開口:“姐姐,你要出家嗎?”

左溪說不知道,沒想好。

“我覺得出不出家和以前沒多大變化。你舍不得天師府,當一輩子俗家弟子也沒關系的。”

左溪看左泊,她眼中有些複雜。

“有關系的,有關系的,你是男孩子所以沒關系,但是我是女孩子,我有關系,我要是不出家我就要嫁人了,不然家裏的脊梁骨會被人戳斷,我要是出家了,我也就不能常回家了,我回家是方外人還是家裏人呢?娘會被人說不會教小孩兒……我想要家,也想要師父師兄,但是全部都要是小孩子的特權。”

左溪看水面,伸手拂了一把。

“為什麽不能全都要?姐姐想要什麽都可以的!”

左溪沒回答,只是望着他,深深地望着他。

左泊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悲傷。

“姐姐?”

左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要回家了。”

14

張定乾是有些難過的。

左溪跪在他面前,頭伏着。

“弟子不肖。”

她把那張照片帶回了家,父母是很開心的,把家裏的生意全教給她,左溪說我不想結婚,父母說結不結是你的事情,咱家這點東西又不是有皇位要繼承,你活好就可以。

有時候,左溪真的覺得父母開明得過分。

年年張定乾生日,左溪都會去拜訪,做一碗長壽面,卧個雙黃蛋。她還會喊師兄師父,她只是不求道不修行了而已,不是徹底斷絕關系。

張定乾年年揮着拂塵追着她打。

去年是做飯不好吃,今年是左腳踏進來,明年是心情不爽。

一向矜持的天師唯獨在面對最後一個弟子的時候把恨鐵不成鋼表達得淋漓盡致。

“你下來!”

“我不!”

幾個師兄樂呵呵打賭樹上樹下能僵持多久。

紅瘦嫁人了,生了個孩子,那男人是個混不吝的,沒多久就死了,左溪把紅瘦又接到身邊,一起養那個小姑娘,小姑娘也是個身體弱的,沒過幾年,就夭折了,紅瘦不稀罕那個男人,卻極其愛護那姑娘,受不住,離開左家了。

左溪坐在大門前,今天她弟弟要回來了,爹娘還有她都很開心,她弟弟長高了,沉穩了,脫俗的氣質越來越重,在家呆得時間越來越短。

大雁南飛,寒來暑往。

那一年,左若童沒回家。

左溪靠着門,從天亮等到天黑,從天黑等到天亮,露水滿身,等來了一個三一門的弟子,說左若童師兄今年不回家,有書信。

爹娘還是笑,對着她笑得勉強:“不回來就不回來,這麽多菜,都是我們溪兒的!”

左溪已經二十多了,她還是沒嫁。

她不想嫁。

爹娘說不嫁也沒關系,但是得收養幾個孩子,這樣老了也有人照顧。

左溪按着做,收養了兩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是對兄妹,把妹妹護在身後,警惕地看着她。

左溪張嘴,好一會兒,擺擺手:“算了,爹娘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左溪把家裏打理得好,年年走一趟龍虎山,快三十歲的時候,張定乾沒了,左溪不在跟前,新任天師是張靜清,左溪撲上去打他,眼淚鼻涕一起流。

張靜清讓人退下,等左溪冷靜了拿出一封信:“師父給你的,讓你獨自一人的時候再看。”

左溪抱着信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張靜清說:“師妹,只要你想,龍虎山永遠有你的地方,這是我答應師父的。”

左溪回了家,把信讀完了,是一個卦,銜首之卦,無解的大兇。

這是張定乾為她蔔的卦。

無解。

左溪不明白,她蔔自己,怎麽也不是這樣的象。

三十七歲那年左若童還是沒回家。

左溪一個人辦了父母的喪葬,是自然死,沒受罪,跪在靈堂,收養的男娃長高了,有教養了,安慰她說姨娘你保重身體。女娃前年招贅了一個書生,挺着肚子,眼圈紅紅的。

父母把她和左泊教養得很好,也能把這兩個孩子教養得很好。

下葬之後,左若童才回來,他還是年輕的模樣,好像天上的明月,左溪被他攬進懷裏,嚎啕大哭。

“左泊,我們成孤兒了啊!左泊,我們成孤兒了啊!”

左泊哽咽着:“姐,還有我,還有我。”

出家的人終于開始回家了。

一年待上那麽兩三天。

左溪看着他來,看着他走,孩子長大了,孩子的孩子也開始長大了,他們都是好孩子,只是,左溪再也找不到幼年的安全感。

那些孩子照顧她,聽她的話,不過是報答父母的養育,左溪養他們,卻沒有育他們,他們不是家人,是拿了錢照顧她的工人。

動亂和兵荒的時代。

大清沒了,開始民國,日本人來了,民國垮了。

孩子們都沒了,左溪終于記起來張定乾教給她什麽了,她開始殺人,殺日本人,殺搶糧食的人,她的手上還戴着朱砂的環,卻沒有血紅亮。

左泊來找她,他還是那麽明亮,光輝得好像一輪月亮。

左溪避開了左泊。

她不想見他,他還是年輕的模樣,她已經垂垂老矣了,臨水照影,她都記不起那個被嬌寵的少女是怎麽笑的了。

左泊死了,被全性殺了。

左溪問那兩個全性是怎麽回事,也許真的是老了,也許是累了,她被紮透了腹部。

不明不白的。

恍恍惚惚的,她聽見自己說。

“我想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

15

左溪再睜開眼,看見了年輕的爹和娘,他們抱着一個襁褓。

爹說:“溪,緣溪行,忘路之遠近,我們的女兒,必然能找到她的桃花源。”

娘也在笑:“溪兒,溪兒。”

關于父母,左溪沒有遺憾,但……仍然如此懷念。

這算是走馬燈還是什麽嗎?

小左溪笑得好開心,白白嫩嫩的,她那麽開心,牙齒都沒長齊,什麽都不怕,兩只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轉。

爹和娘是喜歡四處玩的,小左溪三歲的時候,他們去了龍虎山,左溪在小左溪身邊,她離不開。四處亂看,大殿裏人很多,但是張定乾不一樣,他仙風道骨,浩然正氣,他對她好,不為血緣,不為傳承,只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弟子。

張定乾從側門出現,他的表情一看就是在困惑什麽,掐指算着什麽,視線最後定在小左溪身上。

“師父!”左溪喊着。

紫衣,蓮冠,手持拂塵。

張定乾走近了,穿過左溪,餘光瞥到左溪,皺着眉就要走。

“師父!”

左溪大喊一聲,身體猛地一沉,伸手竟是抓住了張定乾的衣擺,她震驚地看自己的手,順着看,看到了同樣震驚的張定乾。

“師父。”

她的聲音很稚嫩,甚至漏風。

這是小左溪的身體。

張定乾看她,手指掐算着,他說:“這次,對了。”

16

左溪抱着張定乾的褲腿不撒手,張定乾說要收她做弟子,左老爺和左夫人很是舍不得,不同意,左溪死不撒手,他們也只能說先做俗家弟子,孩子他們養在身邊,每年送過來幾個月。

張定乾說可以。

左溪還不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麽,但是她知道自己有重新來的機會了。

張靜清捏她的臉:“小師妹。”

左溪看着他。

她有多少年沒見過師兄了呢?從師父仙逝之後,好多好多年了。

“師兄!”

左溪奶聲奶氣喊。

自己臉先紅了。

年紀一大把了這個聲音真是受不住。

張靜清倒是很喜歡,抱着她介紹師兄弟,明行,濁靜,自心,澄心,觀心,觀形,觀空,靜清。

“你就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了!”

不對,不對,常性、應物師兄呢?

左溪張大嘴巴。

這不對!這和她認知的不對!

爹娘回家之後看她的目光也不對了,左溪聽見娘小聲跟爹說左溪變了。

“她當然還是我姑娘,但是我總覺得她的內裏變了一個人……是不是什麽髒東西附了她的身?”

左溪就只是聽着,她太老了,做不到一個孩子一樣純真。

但是她還能僞裝,她記得小時候發生了什麽,她在街上遇到了快餓死的紅瘦,她把紅瘦帶回家了,爹娘很高興她的善良,紅瘦很高興能得救。

左溪僞裝出不好意思。

心裏很高興,她這一次會對紅瘦好,會對紅瘦很好,不會把紅瘦交給不放心的人。

左溪五歲的時候,她本該有個弟弟。

但是那個節骨眼,爹送她去了龍虎山,她沒了弟弟。

她在龍虎山修行完歡欣地回到家問弟弟呢,娘紅着臉問這麽想要弟弟啊?跟你爹說去。

但是,左溪沒有弟弟。

她沒有左泊。

左溪愣在原地。

她沒了那個和她一起追根究底的弟弟了。

17

“師父,我殺了人。”

左溪跪在張定乾面前。

“師父,我殺了人。”

張定乾注視她,問她殺了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小弟子一向恭順,雖然頑皮,但也十分孝順,逗得他十分歡樂,她的身上總是背負着許多因果,這因果太多,太重,不該在一個孩子身上。

張定乾深吸一口氣,有些憐惜,他總是相信天命,順應天理的,術士就應該是這樣的,順應,他順應天命去收徒,那指示就指着那孩子,但從不落下,直到那孩子抓住他的衣袖,才穩穩落下。

他蔔了,一個環首卦,非生非死的無解。

天師府一向護短。

“你慢慢說,我聽。”

他聽到了一個荒謬的故事。

是真話。

她都要崩潰了,她那麽在乎家人,卻把自己的弟弟弄沒了,爹娘要是知道了會怎麽看待她,紅瘦會不會喊她妖怪,不見了的兩位師兄要怎麽辦?她都改變了什麽?

她抱着頭哀嚎。

她想要一個因。

張定乾想給她,卻說不出口。

“師父?”年幼的女孩兒滿臉淚水,“我會遭到什麽樣的天譴呢?”

張定乾給不了答案。

他給不了。

他只能說:“你先不要多想,先去休息。”

女孩兒答應了,轉身離開了。

張定乾一晚上沒睡好,細細地算,每一條路,都是死路。

張靜清尖叫着沖進房間的時候,張定乾的心整個沉下去,張靜清跪在他面前,臉上有淚水,眼中有悲驚:“師父,玄妙師妹、玄妙師妹她——”

張定乾跌在椅子裏,銅錢滾在桌子上,最後一蔔,還是銜首卦。

18

左溪看着小左溪,從她牙牙學語,到邁開步子,張定乾從左溪身邊走過,小左溪抓住他的袖子,張定乾看着小左溪,他說:“不是,不是你。”

天命給他的弟子不是小左溪。

左溪看他走遠了,眼底都是淚,但是什麽也不敢做。

小左溪難過了好多天,那個仙風道骨的師父怎麽不收自己啊,但也許年紀太小了,她很快忘記了。

左溪跟着小左溪在街上散步,有被父親毆打的女兒,左溪沒敢上前,她怕這個男人沒死,之後還會再糾纏,小左溪沒看到,兩只大眼睛新奇地看街上的一切,爹娘在笑,給她挑撥浪鼓。

小左溪的弟弟出生了,皺巴巴的一團,小左溪說:“他好醜哦。”

娘說:“你剛生下來也這麽醜。”

小左溪說:“那弟弟以後不是和我一樣漂亮了?我要給他穿小裙子!”

小左溪給弟弟穿漂亮裙子。

弟弟是開竅的。

弟弟被三一門門長收徒了,但也是要先養在父母身邊,每年接走幾個月而已,小左溪帶着弟弟去摸魚,爬樹,紅瘦在她們身後喊小姐,小姐。

小左溪十二歲,弟弟被三一門門長鄭妙聆送回家。

什麽都沒發生。

什麽都沒發生。

什麽都沒發生。

左溪不明白。

龍虎山呢?他們怎麽沒來?

左溪不明白。

小左溪在父母身邊長大,要繼承家産,管理莊子和田地,爹娘很好,對她很好,把她捧在手上,給她最好的侍衛,給她最好的以後,弟弟常常回家,雖然呆不久。

小左溪長成大左溪,招贅了一個男人,兩個人感情很好,左泊不喜歡,每次回家都要挑刺。

開始打仗了,開始戰亂了,拿着刀的流匪闖進大左溪的家,砍掉了父母的腦袋。

“不!”

左溪哀嚎,猛地撲進大左溪的身體,奮力揮着柴刀。

這是一具沒有練過武沒有任何威懾的身體。

左溪被一刀插入腹中。

19

小左溪十二歲了,她看到一個大姐姐,大姐姐很難過。

小左溪是個好孩子,她問姐姐自己有什麽能幫她的。

姐姐說自己沒有父母。

小左溪說可以做她們家的女兒。

姐姐說自己沒有朋友。

小左溪說可以介紹紅瘦給她。

姐姐說自己沒有弟弟。

小左溪說不嫌棄的話自己的蠢弟弟也可以喊她姐姐。

姐姐似乎更難過了,她說,我沒有師父。

小左溪說我也沒有。

姐姐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左溪什麽都不記得了。

小左溪被姐姐吃掉了。

拜師,出家,修煉。

張靜清說:“師父你要是想敲打小師妹請盡快。”

劉觀心說:“師父弟子沒出息,小師妹還是你來教吧!”

調查說左家的長女是個頑劣随心的,他眼前這塊勉強活着的木頭是什麽玩意?

左溪笑得溫吞,目光柔軟:“師父,弟子下山遇到了賣糖水的,給您帶了甜茶。”

這木頭這麽貼心嗎?你瞅瞅身後那能拿去織布的因果。

“你想學算術,”張定乾潤喉嚨,抱着小虎崽當暖手的,“想不想學點奇門?”

左溪說想。

張定乾點頭:“那你給我交代你那些因果是什麽?”

左溪頓了頓,說不知道。

張定乾看她。

“你心思太重了。”張定乾敲桌子,“先把心靜下來吧。”

左溪開始念清靜經的日子,觀心說:“你覺得我聽進耳朵裏是什麽?”

觀空:“什麽?”

“師父的點名冊,師父說我們要是沒開導好師妹就等着一個個挨抽吧。”

“!!!”“師妹啊!走走走,今天山下唱大戲!”“玩一天沒事!回頭師兄跟你一塊追回來!”“師妹,這個釵子喜歡不喜歡?”“玄妙啊,這個好吃,吃這個!”……

左溪:“諸位師兄,是被師父威脅了嗎?”

不愧是師妹!

“師妹啊,”澄心嘆氣,“其實你可以再任性一點的,咱們師門一向護犢子,你只要不把天捅破,在龍虎山也有師父師兄給你撐着,任性點也沒事的。”

她整天繃着,好像有什麽在身後追着。

張靜清送她回家,“師妹啊,修煉這個東西,你先不要急,你還小,你慢慢來,先跟家裏待着,好好相處。”

張靜清和左家夫妻說了,這對父母當晚就給他們閨女擺了一大桌好吃的,問她想不想燒房子想不想要漂亮東西,想不想給那誰家二流子剃光頭要不要把養惡狗那家的狗鏈子松了……

左溪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真的這麽頑劣嗎?

“你也不是頑劣,”爹嘆了口氣,“你啊,不喜歡簡單直白的事情,做個好事總要彎彎繞繞的,你還記得李大娘被她兒子趕來咱家幫工嗎?你百般挑人家的錯處,跑到人家家裏讓她兒子來咱家伺候你,然後為難他把他為難到不想待在村子裏,李大娘才沒幹完活還要回家伺候那個賭鬼兒子。你就是頑皮,不是惡劣。”

爹揉着她的頭:“我們家左溪,是個好姑娘。”

她就是忍不住眼淚。

她不是個好姑娘,她嫉妒弟弟,她殺了一個孩子,她還殺過很多人。

她不是個好人。

娘抱住她,懷抱還是溫暖的,不是沒了頭的,冷的。

“我們家女兒,受委屈了。”

左溪只想哭,她只想哭,她好委屈,她只是想要個家要自己的師門,為什麽她要看着自己一遍一遍錯過?

為什麽不能挽回?

憑什麽?憑什麽?

20

武當山是有那個拍照的,左溪這次沒有花裏胡哨的裙子,只是拍了張照。

“姐姐,你不開心嗎?”

左泊問她。

左溪拍他的腦袋。

第二天還是有比劃,左溪這次難得任性了一回。

“啊,好厲害的三一門!”

“呀,好厲害的天師府!”

鄭妙聆氣得拍桌子,張定乾倒是很高興,“這丫頭平時委屈着自己,今日難得頑皮,讓鄭門長見笑了。”

“哎,聽天師這話,我心裏更不是滋味了,都是父母同生,左小姐天賦又懂事,真想和張天師換換弟子。”

這句話是開玩笑的。

張定乾聽不得,臉色冷下來了。

“鄭門長還是離別人的徒弟遠一點才好!”

等回來張定乾就指着鄭妙聆對左溪說:“看到了沒?離這個人遠一點!敢靠近我打斷你的腿!”

左溪:“嗯?嗯——嗯,弟子謹遵教誨。”

左泊:“師父你幹了什麽缺德事?”

鄭妙聆:“什麽缺德——我看你是又皮癢了,為師只是開玩笑想和張天師換徒弟,就被警告了。”

“?”

左溪刷一下躲張定乾身後了,看鄭妙聆的目光好像看什麽渣男一樣。

左泊目瞪口呆:“師父你有我還不滿意嗎?教着自己家的盯着別人家的弟子,你這樣的師父真的是……啧啧啧啧。”

張靜清:“……”

我們玄妙真是乖巧可愛懂事得讓人心疼!

回去的路上,張定乾再次很嚴肅地對左溪說:“離鄭妙聆遠一點。”

左溪問為什麽。

張定乾沒說原因,壓着左溪的腦袋:“聽話。”

左溪應聲。

21

這一次,張定乾坐化的時候左溪也在,天使度的傳承,傳承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已經能接受了。

收拾完張定乾的喪事,左溪跟新的天師張靜清說自己要還俗。

張靜清露出來和張定乾一樣憐惜的目光。

“回家就回家,還俗就算了,天師府永遠有你的地方。”

這次左溪沒拒絕。

她笑着點頭:“師兄,我知道的。”

張靜清拍她的肩膀:“萬事不對,就回龍虎山,師兄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左溪點頭。

天道有限,但是她還是把自己能說的事情全部說了,給了能做到的人,她努力侍候父母,紅瘦嫁的人也很好,是母親的一個遠房,品性很好,左溪很高興。

父母仍然是安然離世的,左溪能接受,但仍然很難過,左泊紅着眼圈跪在一旁。

左溪把家給了紅瘦,往北上之前去了龍虎山,途中在一個鬧饑荒的地方撿了一個小孩兒,給了張靜清做徒弟,是孤兒,小孩兒取名字叫做之維。

“張之維,”她揉小孩兒的頭,“張之維。”

她往北去。

術士要順應天道。

張定乾這麽囑咐過她。

諸葛武侯若是肯順應天意,哪來的三分天下?

總要搏一搏的,總要搏一搏的。

走到天津的時候她在躲雨的廟裏看到一個老道士,老道士身邊有個小孩兒,在睡覺,但是炁在運行,是個好苗子。他們一起在一處破廟躲雨,支了火煮餅子,若是紅瘦看到她這樣粗食,怕是要大喊大叫說她苛待自己。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左溪輕聲念。

“這是什麽?”

左溪擡頭,那個小孩兒端着碗,八九歲的年紀了,很瘦,臉髒兮兮的,兩只眼睛……兩只眼睛黝黑,幾乎看不見瞳仁。

小小年紀,神瑩內斂。

左溪笑了:“王維的雜詩,王維是唐代的詩人,這是一首懷念故鄉的詩,你是從我離開的家鄉來到這裏的,那你應當知道家鄉的事情吧?你出發的季節是冬季,那個時候窗前的梅花可有盛開?”

“故鄉,是什麽?”

左溪仍然是笑:“是想回去的地方。”

男孩兒念叨着“來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左溪問他是來做什麽了。

男孩兒驚醒:“啊,施主,能否施舍一些吃食?”

左溪給他盛了一碗:“同為修道之人,道友不必如此客氣。”

老道士問她是哪裏人。

“龍虎山天師府,玄妙,見過道友。”

左家把她教養成了好樣子。

老道士姓馮,小孩兒叫馮曜,也是要北上的。

正好同路。

馮道士是個普通的老道,不會修行,也不懂炁,那小孩兒又一個人在樹下發呆行炁的時候,左溪坐過去,雙腿盤坐,手置于膝蓋上。

馮曜打量她,有樣學樣。

這孩子估計先天就會用炁,不用後天修行,也不用法門,他就自己走炁了,這樣的天賦,她沒聽過這個名號,那就是過早夭折了,若是能活下去……是能在戰争裏出一份力的。

左溪也教馮曜畫符,一般的平安符祈願符,不算偷師。

左溪問馮曜要不要和自己走。

馮曜看看馮老道,說不了。

左溪很是可惜,好苗子,真的是好苗子。

“若是将來有需要,可以去龍虎山,報上玄妙的名號。”

“玄妙,”馮曜重複了一遍,“玄妙,我記住了。”

分別的時候,左溪給馮曜買了很多書,把自己的盤纏都給他了,手腕上還是一只朱砂的手镯,是有年份的。

馮曜盯着那只手镯,說謝謝。

22.

在滿洲重來了百八十來次,每次發生的事情都不一樣,左溪終于承認這股大勢她阻攔不住,不缺胳膊少一條腿地回到龍虎山,張靜清氣得破戒,左溪倒是沒怎麽在乎,單腳跳還能甩袖子,一副打不倒的小強。

張靜清看見她一次紅一次眼,天天晚上跑祖師爺那裏說師父我沒照顧好師妹我有愧與你啊!

張之維被張懷義從山下叫回來,立馬跪了:“誰對師叔做了這種事?”

左溪說:“墳頭草兩尺高了。幫個忙,我要去三一門,誰帶個路。”

張靜清說你哪兒都不能去!

“師兄我去看看弟弟而已,不是這點養老的人身自由都沒吧?”

張靜清:“只去看左門長?讓之維陪你去,他要是一個人回來我就把他逐出師門!”

左溪:“……”

張靜清:“左門長看不住你,我知道的,你要是跑他肯定看不住你。”

左溪看張之維。

張之維跪下:“師叔可不能舍了師侄啊!”

左溪:“……我當初為什麽要把你撿回來呢?”

“因為師侄冰雪聰明!”

張懷義一臉“師兄你在鬼扯什麽我要吐了”。

左泊對張靜清的建議沒有異議。

“姐姐你真的是會到處跑的!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左溪喝茶:“擔心什麽啊反正死——算了,張之維,給我去廚房弄點吃的去。”

張之維應了一聲就去了。

左溪看三一門的弟子,似沖算是同輩的師弟,澄真是同輩裏唯一還算出色的,還有一個陸瑾,小輩的行禮拜過就走了,不敢打擾。

左溪說:“怎麽收這麽多弟子?”

左泊說:“我輩獨木難支。”

左溪喝茶,在三一門住了一陣子,就回去了,她千叮咛萬囑咐左泊那個現在改邪歸正的見了全性全殺了別留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的任務就是送他們去上天。”

太哽了,左泊一時間無法反駁。

“原諒他們是上天的事情,你要送他們上天。”

一群小輩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沖擊,陸瑾說這不好吧,左溪冷笑,指着左泊:“他給人留三次機會是他夠強,誰來都是一巴掌的事情,你們學他的風骨下次一群人圍毆你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高風亮節也是要有本事撐着的,你們幾個學他,純屬活膩歪了。”

左泊欲言又止,皺着眉:“姐姐,這是我的學生。”

左泊很少有失禮的時候,但是對着左溪,他那點惡劣總是消不幹淨。

左溪說:“你也知道是你的學生,左泊,你在天上像高高挂起的月亮,大盈仙人,可是你的弟子呢?他們被你捧得太高了,都忘了自己還是俗世的人,現在的年代太亂,還挂在天上,摔下來會粉身碎骨的。”

這是勸告。

左泊說我知道了。“讓姐姐記挂了。”

“還知道我記挂,”左溪敲他的腦殼,“我是沒幾年了,紅瘦也被我安排出國了,我要是死了,你得把我埋在爹娘旁邊,知道嗎?”

“不許說這種話!”

左溪擺擺手,上了馬車。

23

左泊還是死了,全性無根生。

似沖和澄真去找無根生,大喇喇得就去找。

左溪從龍虎山下去,半路就被全性埋伏了。

死無全屍。

除了那只朱砂手镯沒什麽标志了。

無根生撿起那只沾了血的手镯,撥開粘在臉上的頭發,看着那張蒼老很多的臉,嘆息着:“怎麽是你啊?”

24

再搏一搏,還是敗了,丢了眼睛,還行。

老老實實滾回龍虎山修心養性了,張之維看着幾乎是個廢人的他師叔,心驚膽顫,乖巧在一邊剝花生。

左溪說我要去看弟弟。

可能是表現太乖巧了。

張靜清放行了。

左溪逮了個全性讓人通知,就說玄妙道人要和無根生說一些抗戰的事情。

她被廢了,從前線回來的,所有人都知道玄妙道人跑去一線折騰把自己折騰廢了。

大概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吧。

她被打的時候是真的沒想到全性還能這麽渾。

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寫在紙上,左溪說:“我要求痛快點行嗎?”

“玄妙道人怕疼?”

“有點怕。”她笑得溫吞,“這個事就先別說了,打仗就別亂傳了。”

朱砂手镯滾到地上了。

左溪還是沒能見到無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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